⊙辛睿思[辽宁师范大学,辽宁 大连 116000]
无声的呐喊——浅析三岛由纪夫《春雪》中的“多余人”形象
⊙辛睿思[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00]
摘要:文学即人学。一个文本即是一面反映人类境况的镜子,也是一盏照耀人类文明的灯。就文学批评而言,既应该关注与文本密切相关的作家、世界、读者,更应深入文本内部,进行独立的、再创性的研读,从而发掘文本的深层意蕴。本文试从作品的创作背景、人物的性格特征、人物的爱情经历及结局等方面,解析三岛由纪夫《春雪》中的主人公松枝清显的“多余人”形象,进而揭示这一人物形象的创作意义。
关键词:三岛由纪夫《春雪》松枝清显多余人
19世纪20年代,一部分俄国贵族知识分子——主要产生于俄国贵族革命时期,受过高等教育,头脑清楚,具有较高的天赋和才华——对上流社会的腐败强烈不满,但自身的局限性又使他们没有勇气和力量去反抗社会,更无力与本阶级决裂,他们在现实中找不到生活目标,陷入强烈的郁闷与孤独中。赫尔岑把这批具有病态性格的文学群像称为“多余人”①。20世纪90年代,王德禄在《论中俄文学史上的“多余人”形象》中首次从理论上将“多余人”作为一种“世界现象”加以探讨,大胆打破学术界长期形成的“多余人”封闭时空。不同的国家对“多余人”形象有不同的称谓。大体看来,生活在时代交替的夹缝中,承受着新旧价值撞击,既不满现状又看不到新的希望而忧郁孤独的人,大多可以被称为“多余人”。
日本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的绝笔长篇巨作《丰饶之海》,是由《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四部曲组成。这部巨作可以说是三岛由纪夫传奇一生的缩影,也是他文学、美学、哲学观念的集大成者。《春雪》是《丰饶之海》四部曲的第一部,大多文学批评认为这仅仅是一部描写王朝凄美爱情的小说,而使它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笔者认为文学批评不可一味遵循前人的研究结论,人云亦云,否则作品的深层意蕴就很难被挖掘开拓出来。如果细读文本,倾听作品中人物的声音,并结合作家自身经历、作品的创作背景,我们就会发现,《春雪》的主人公松枝清显是以一个“多余人”形象出现的,他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之间苦苦挣扎,无声呐喊。
出生在一个高级官僚家庭的三岛由纪夫刚出生就被祖母抱走抚养,从小他的生活就受到祖母的严格管理和限制,他的童年回忆被祖母阴暗的病房充斥着。“被锁在三重隔离的状态下。首先是与母亲隔离,其次是与户外自然的隔离,第三是与同年代的游玩伙伴隔离。”②小时候的三岛渴望自由、快乐的童年,但是笼罩着他的总是失望、孤独。他不断地寻找、追求,然而最终无果。三岛的母亲曾说,这种环境决定了三岛一生阴暗的命运。
20世纪60年代,日本的经济飞速发展,物质生活迅速丰富。国内物欲横流,日本社会动荡不安。这一时期的青年们在历经战争的种种打击之后,他们的精神无疑也遭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成为了内心充满迷茫和反叛的一代。这一时期,日本国民对当局统治极其不满,国内爆发了大规模游行。此时,日本国内知识分子敏锐地观察到繁荣富裕的经济状况下隐藏的阴暗面。作家重新思考“生存意义”“人的本质”“寻找自我”等问题并形象化地表现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三岛由纪夫一直被评论界认为是二战战后派文学的代表。纵观他的作品,其中并没有关于战争的描写,但其深层与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将日本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社会现实抽象化,将战后一代年轻人对当时的社会观念、社会束缚的反抗形象地表现在小说中。三岛由纪夫在小说《春雪》中讲述了一段发生在日本大正时期的凄美爱情故事。作者对《春雪》的描写无处不饱含着诗意,既有爱情的幻灭、失恋的痛苦,又有对造成人物悲剧命运环境的描述以及因人物不满现实而生发的困惑和不安,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多余人”形象。
《春雪》的主人公松枝清显是家中的嫡子,家境富裕,衣食住行都异常奢华,然而家风却遵循保守的旧传统。清显的父母松枝侯爵夫妇表面上看来夫妻恩爱,事实上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这样乍听起来,双亲的对话显得热烈的时候,清显就总是觉得双亲都在举行某种仪式。”③父母的龃龉在清显幼小的心灵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父亲是粗豪的乐天主义者,行径放荡,表面上富于人情味,实则往往不如外表冷漠的清显更能尊重别人的内在感情,其家长式的专制、自私时常让清显感到厌恶。母亲遵循传统的贵族观念,对丈夫麻木服从,根本无法进入清显纤细的心灵世界。清显常常想从充满虚伪的家庭牢笼中解脱出来,然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家庭的依赖使他没有勇气去反抗家族,更无力与整个贵族阶级决裂。清显觉得自己是优雅的带毒的刺,扎在家族的粗壮指头上,但这根刺本质上却是无害的。
清显心性纤细,喜欢高尚,厌恶同龄人的粗鄙,常常沉醉于感伤中。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只能钻进自己的象牙塔,用想象建筑的围墙封闭自己。他唯一的朋友就是本多繁邦,他们二人清醒地认识到了自身的与众不同,与周围的格格不入。但他们的性格又是迥然相异的。在挣脱牢笼的过程中,清显既不愿向现实妥协,又深刻地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唯有转向梦境、幻觉、想象,在爱情之海中泅浮。本多繁邦则面向坚固的现实,追求理性,积极地适应着现实世界。这也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轨迹是不同的。
“我被孤零零地撇下了”“年华的虚掷。百无聊赖的青春……与世与人绝望地隔绝开来……谁也听不见的呐喊……徒有其表的华丽……空虚的高贵”。④这是松枝清显无望的呐喊。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阴暗苛刻的家庭教育养成了他有些自私又优柔寡断的个性;他看似冷漠高傲,实则为自己的卑怯而苦恼。强烈的压抑使他内心彷徨煎熬,极力呐喊抗争,又无奈力量薄弱,孤立无援。当懦弱的清显与强大的家族势力抗衡时,清显被打倒了。从这个方面看,清显是家族的牺牲品,牢笼中的孤独者,时代的“多余人”。
《春雪》中的爱情是唯美的、浪漫的、短暂的。清显与聪子的爱情悲剧并不是全部来自外界,其悲剧结局本质上是由于清显自身的性格因素导致的。
因为自己的美貌,加之贵族的身份、显赫的家世,所以清显在心灵深处养成了倨傲心理。清显熟知聪子对他的感情,高傲的性格致使他对爱慕自己的人采取轻蔑的态度,甚至冷酷对待。清显对聪子的大胆追求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害怕自己的幼稚软弱在聪子的成熟面前处于下风,既嫉妒聪子的大胆自由作风,又为自身的怯懦感到自卑。清显与聪子在雪中第一次接吻时,雪伴随了他们接吻的整个过程。“雪”代表一种美,这种美源于它的纯洁神圣的形象,也源于它短暂的存在,象征着清显本人的优雅、脆弱、虚无以及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本质,又暗示了这段爱情,如镜花水月般唯美浪漫,却转瞬即逝。
聪子狡黠试探,清显高傲任性。两人常常猜忌,流连于揣度试探的爱的游戏中。当聪子与皇室的婚事已定,清显才知道自己深爱着聪子。他知道难成眷属,却发现自己情之深、爱之切;明知是导向毁灭的深渊,为了爱情也要义无反顾。
但是当“不名誉”的恋情曝光,清显的性格缺陷最终使这段爱情成为了悲剧。松枝家族为了维护名誉,坚决阻止清显与聪子相爱。聪子出家为尼,成为议论的焦点,受到公开的侮辱和诽谤。清显没有聪子那样的勇气,他的抗争在强大的对抗势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清显感到“自己的行为也好,爱情也好,都被当作已经死去的东西来处理。祖母和父母甚至毫不介意他们的每一句话。”⑤内心孤独绝望,却做不出强有力的改变。他做回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回到自己筑起的围墙中呐喊、挣扎,却无人听到,无人回应。最后清显拖着病躯去找聪子;聪子早已心如死灰,拒绝与他见面。清显的内心遭到最沉重的打击,病情加重,年仅二十一岁的生命悄然而逝。
贵族青年松枝清显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在沉闷的铁笼中不断呐喊,但他的呐喊却是“无声的”,是得不到回应的。松枝清显内心的忧郁、性格的软弱、爱情的幻灭、反抗的失败、生命的凋零,表明了世界文学史上又一个与社会不相融合的“多余人”的诞生。“多余人”之“多余”,既是个人悲剧,也是时代悲剧。在现代社会,“多余人”形象依然存在,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或许特殊的年代背景,“多余”的方式改变了,但是“多余人”性格中普遍存在的软弱、忧郁、迟疑等局限依然存在,这是造成他们悲剧命运的不可忽略的因素。一部文学作品不可能完全解决一个问题,但它能为读者提供一个假定情景,促进人们在阅读过程中对方方面面进行深层思考。我们应在对“多余人”性格命运的分析过程中自省,把握自己的命运,不做社会的“多余人”。
①赫尔岑在1851年评论普希金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时第一次提出“多余人”概念。
②叶渭渠、唐月梅:《日本文学史》(现代卷),经济日报出版社2001年版,第574页。
③④⑤[日]三岛由纪夫:《春雪》,文洁若、李芒译,重庆出版社2014年1月版,第41页,第382页,第316页。
参考文献:
[1]三岛由纪夫.春雪[M].文洁若,李芒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4.
[2]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叶渭渠、唐月梅.日本文学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1.
[4]王燕.光源氏——世界文学“多余人”形象的雏形[J].学术交流,2006(10).
作者:辛睿思,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