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丽华：爱，要大声说出来

梁伟

2015年12月3日是第24个“国际残疾人日”。今年的主题是：“融合至关重要：全社会无障碍，赋权所有人”。为了让残疾人融入社会更加便利，中国残联副理事长程凯表示：“教育对残疾人来讲主要是改善功能，增加社会适应性，最终实现自食其力。中国残联在多个部门的支持下，将进一步促进残疾人就业，做好各个方面工作。”

而全国青联副主席、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团长邰丽华说：“如今平等、参与、共享的理念已经被写入了新《残疾人保障法》，这就充分体现了社会的进步，残疾人朋友最需要能够平等参与社会生活，融入到社会中去自立自强体现自己的社会价值，我认为残疾人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生活，党和国家已经给我们搭建了很好的平台，我们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努力创造自己的生活，这样才会更有尊严，更加幸福。”

目前，中国有各类残疾人达8600万，如何让他们能融入社会，活得幸福、有尊严，邰丽华认为除了外界的帮助，最重要的是每一个残疾人朋友都要有一颗勇敢的心，至少她是这么做的，并且过得很快乐。

“爱，让你听得见”

2013年全国“两会”的第一次小组讨论会上，邰丽华没用翻译，站起来作了自我介绍，声音细微却非常清晰：“大家好，我是邰丽华，我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团长……”

现场一片寂静之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有委员甚至表示，这是自己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我当时也很蒙，但是特别高兴，我终于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其实当时我特别犹豫，后来索性不管了直接说了。我就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国王的演讲》，重要时刻必须要有勇气。”邰丽华笑着说，虽然不是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但是她很自信。“刚开始做政协委员的时候，觉得用手语呼吁力度很弱，我就在想能不能用我自己的声音，把残疾人需要的东西通过我的声音，引起更多重视。我要为残疾人发声，让他们的诉求得到各界关注。”

对于邰丽华来说，能够开口说话，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此前有些专家表示，聋人要说话必须从小开始练，可是邰丽华偏不相信，她坚持认为学说话是不分年龄的，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意志。那时候艺术团外聘了一位老师，专门为艺术团成员进行口语培训，这个项目由邰丽华负责。队友们学习的时候她就跟着听，每节课结束，她都加倍练习，邰丽华不担心自己的声音不好听，也不会担心陌生人会不会笑，一直坚持用语言和身边的人沟通。她说，“爱，要让人听得见，我大胆的去做、去说就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更好地融入这个社会。”

“婚检孕检提前进行致聋基因筛查”

目前国内为残疾人配备的硬件条件基本完备，所以邰丽华说更关注残疾人的精神福利和文化保障。就像教育对每个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对残障儿童来说，更是如此。“目前，残疾人的文化教育比原先有很大改善，但还是不够，希望残疾人可以享受到更多的文化教育，孩子们长大之后也一定会觉得教育这块不可或缺。”邰丽华说。

教育部基础教育二司巡视员李天顺在近期接受采访时表示学校要根据每一个学生在学习生活环境方面的需要提供一些合理的便利条件，教育行政部门和残联应当统筹各方资源去支持学校。随着更多的残疾考生参加普通高考，残疾学生在高中阶段的教育要有所发展，质量要提高。

在全国的聋人中，有大约50%是天生耳聋的，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2至3万人的速度增加。不少人认为，只有父母一方有耳聋家族史的人才需要进行耳聋基因筛查。其实，在普通人中，大约有5%至6%的人也会携带隐性状态的耳聋基因突变。如果夫妻双方都携带耳聋基因，就算听力正常，也可能有高达25%的几率生育出聋儿。

邰丽华表示目前的婚检孕检大多是常规检查，如果能提前进行致聋基因筛查，早发现早预防，就可以减轻家庭的负担，也减轻残疾孩子的痛苦。

“当团长好难”

邰丽华，可以说是一夜成名。2005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的《千手观音》让邰丽华走到了幕前。在不少人的心中，邰丽华似乎就是《千手观音》的代名词，可邰丽华并没有被突然的成名冲昏头脑。她说，“仅仅靠我一个人，是完成不了这个节目的。不论在任何场合，我永远都记得《千手观音》是21个人共同演绎，是由我和伙伴们共同来完成的。”

邰丽华说：“其实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有圆有缺有满有空，这是你不能选择的。但你可以选择看人生的角度，多看看人生的圆满，然后带着一颗快乐感恩的心去面对人生的不圆满。”

她，显然不算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两岁时，一次高烧让她失去了听力，没过多久，她就不会说话了，从此陷入了无声的世界。还好，在聋哑学校的时候，她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位“伯乐”，将她带进了舞蹈的世界。谁也不会想到，她竟能在舞蹈之路上越走越远。15岁那年，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将她招入旗下，开始正式接受舞蹈训练。

回忆刚进团里的时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和别人相比，我的舞蹈基本功是最差的，连踢腿都不会。老师考验我的第一个舞就是《雀之灵》。毫无疑问，对于没有专业基础的我来说，这几乎是一个天堑。压腿不到位，踢腿不准确，手位不协调。”在老师看来，她关于舞蹈的一切似乎都不尽人意，尽管邰丽华已经很努力。最后，老师干脆将她一个人扔在了排练室，自己离开了。

不管怎样，一切困难在她眼里都是正常的，外界的惊涛骇浪在她心中都只是一汪静水，无法阻止她继续跳舞。起初她只能原地转几个圈，半个月以后就转到二三百圈，为了跳好每一个节拍，她只能继续给自己加码，练得身上到处都是淤青。担心妈妈看了心疼，即使在高温的夏天，她也不穿短裤和裙子。直到有一天，妈妈趁她午睡悄悄地卷起她的长裤，发现她纤细的腿上伤痕累累，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而邰丽华却笑着指着自己的胸口告诉母亲：“我喜欢跳舞，一点儿不觉得疼。”

正是凭着这样的毅力，她能凭着感觉将《雀之灵》舞完700多个节拍，丝丝入扣。或许，原创者杨丽萍在听不见音乐的情况下，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也就难怪，她在波兰演出时跳完《雀之灵》退到后台换服装时，全体观众包括总统夫妇，一直不停地鼓掌，等着她再一次到台前和大家见面。当主持人走到后台看到她已经卸妆，只好回到前台对观众说：“对不起，由于演员是聋人，听不见大家热烈的掌声和邀请，正在换服装准备下一个节目的演出，无法再出来和大家见面。”那一次，不少观众被她的表演感动得热泪盈眶。

《千手观音》之后，邰丽华红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每年都辗转各国，演出场次在100场左右。当初那20名队友大部分已经退役，有的在艺术团协调下在当地解决了工作，有的在残联或者其它岗位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但是大家的感情很好，经常会有联系，邰丽华说，这份情感是一辈子的。

2009年，邰丽华当选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团长。“刚开始感觉当团长好难，工作特别繁琐，也很愁。以前在舞台上就是排练，现在做行政工作，有的事情自己特别‘蒙。好在我身后有很多优秀的工作人员来帮我分担，之后慢慢就走上了轨道。现在已经能有条理的、顺利的完成。”邰丽华说。

“我会一直跳下去”

邰丽华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演员的培养和管理。“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演出。但我现在重点在培养年轻的孩子，他们需要在舞台上提升自己的能力。如果我一直占着这个位置，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去锻炼自己，所以机会还是留给年轻的孩子，让他们去锻炼。”

所以对于团里的孩子来说，排练厅的邰老师可是极其严格的。

“有一次，我参加‘送欢乐下基层活动，来到郑州一所特殊教育学校，见到不少喜爱舞蹈的残疾孩子。听了我的课，有一个孩子特别激动：‘我终于感觉到了。”邰丽华说，这次经历使她萌生办一所舞蹈学校的想法。

2013年“两会”上，邰丽华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培养一批残疾孩子，给他们应得的文化教育，教会他们自信和成长，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谁也不曾想到，没过多久，这个愿望就实现了，中国残疾人艺术团附属学校在中国残联的大力支持下，与宜昌市政府合作共建，面向全国招收优秀聋生，为中国残疾人事业培养优秀的复合型人才。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张海迪主席、宜昌市马旭明市长担任中国残疾人艺术团附属学校名誉校长。他们致力于将附属学校办成有特色的世界一流名校，成为特殊教育的试验样板和残疾人事业国际交流的窗口。来自全国26个省市的29名聋哑孩子脱颖而出，成为第一批学生。

每天早上6点起床，练半个小时的早功，下午还有排练课。因为是聋生，老师通过踩地板、打鼓的震动、触摸音箱等方式，让孩子们感受强烈的节奏。“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学习生活，接受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系统教育，不仅学习舞蹈课，还学习文化课。”两年来，学校建设、教育教学等各方面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首届2013级学生所表演的《千手观音》已亮相宜昌电视台、中央电视台。

“我们的老师以前是15天一换，现在是一个月一换。有的老师家里都顾不上，也要去宜昌，每个月都去。我也常去。主要负责一些舞蹈的排练和管理工作。刚开始有很多孩子因为地方教育水平不一样，有的不会手语，有的连钟表都不认识。所以第一个月我们统一开始学手语，进行扫盲。孩子们现在都很好，进步很大，写和说都没有问题。我对孩子们最大的要求就是要有很好的品德，这才是最重要的。”邰丽华说。

将爱传递给别人

近年来，在对残疾人艺术团的领导上，邰丽华一直把走向市场视为自身价值的体现。“作为一个特殊艺术团体，依靠政府和社会支持，参加一些公益性演出活动，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也可以运转下去。走向市场并不单为了赚钱，而是通过和其他艺术团体在同一市场上的平等竞争，来证明我们的价值。”

现在，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足迹踏遍全球。其演出内容包括声乐、器乐，涵盖民族与西洋；舞蹈囊括民族、芭蕾、拉丁、现代等众多门类；精缩的舞剧、音乐剧、京剧，以及手语诗、盲人舞蹈、手语舞蹈等新的艺术形式也呈现其间，被誉为“向世界展示中国的特殊名片”。

在邰丽华的倡导下，艺术团自2007年成立了“我的梦和谐基金”，将演出收入积攒下来用于反哺社会。基金先后向汶川地震灾区捐助260万元，向遭遇台风灾害的台湾同胞捐款100万元，向联合国粮食计划总署捐赠10万美元，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期间，邰丽华代表艺术团还拿出价值600万元的《我的梦》演出门票，赠送给老人、儿童、残疾人和经济困难者，以及参加奥运会和残奥会的国际友人，让大家共享人文奥运的风采……

而对于参加慈善活动，邰丽华一直走在最前沿，某一次参加一个为贫困儿童捐赠助听器的活动时，一位四岁的小姑娘让她印象深刻。邰丽华说，在做听力检查之前，小姑娘到处乱跑，十分调皮，小姑娘的父母一直担心她不会配合医生的检查工作。“所以在这之前，我就一直跟她玩儿、互动，让她消除对医疗、医生的恐惧感。”邰丽华说，因为自己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最后，在邰丽华的鼓励下，小女孩终于戴上了助听器；在感受到听力之后，小女孩非常激动，在人群中到处寻找，第一个想找到的人竟然是邰丽华，大家都很惊讶，邰丽华自己也很惊讶，“当然，更多的是感动”。

这些年来，邰丽华获得的荣誉很多：全国劳动模范、全国自强模范、巾帼建功先进个人、中国青年五四奖章……2007年，意大利政府授予邰丽华“第三千年”国际奖，表彰她在人文领域的卓越建树及对社会进步作出的贡献，她被联合国机构指定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平艺术家”，被世界残疾人代表大会称为“全球六亿残疾人的形象大使”……

“在残疾人艺术团25年，从舞者到管理者，我一直都有自信。”邰丽华说，“13岁喜欢上跳舞，到现在一直都热爱着舞台，把每一场演出都当成第一次表演，观众们也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在团里的孩子们身上，我能看到我的影子，他们站在舞台上也是延续我的梦想，看到他们的精彩表演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只要身体允许，我就会一直跳下去。”

对话邰丽华——“千手观音在我心里是一种信仰”

《中华儿女》：今年7月，您当选全国青联副主席，您认为这个职务是不是意味着更大的责任？

邰丽华：首先要感谢全国青联对我的信任，我感觉责任又重了。因为不仅代表我自己，还有全国优秀的青年，还有8600万残疾人。青联的大会，在北京的活动，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参加。记得有一年春节，和青联文艺界的朋友一起为农民工演出，本来艺术团很多人已经买了回家的火车票，而且春运的票是很难买的。后来经过考虑，认为为农民工演出意义重大，大家就把票退了，当时表演的就是《千手观音》。现场观众反响很热烈，所以我们都觉得非常值得。

《中华儿女》：《千手观音》这个节目在您心中是怎样的地位，您对它有怎样的情感？

邰丽华：我和它有很深的缘分。15岁时我开始接触两个舞蹈，一个是《雀之灵》，一个是《敦煌彩色》，这都是我一个人表演的。到2000年，我们为了创编大型歌舞表演，编成三个人的，再编成12个人的。2004年我们去雅典残奥会表演，又加编成21个人。我感觉千手观音在我心里是一种信仰。

《中华儿女》：这两年，您一直致力于培养残疾孩子，为什么会下这么大功夫？

邰丽华：残疾孩子应该得到文化教育。我曾问过几个孩子家长，你们的孩子在普通学校读小学，为什么不继续读初中？家长说，虽然配上电子耳蜗，但很多课程还是比较吃力，希望送到这里，在艺术上有所发展。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对于残疾人来说，有了文化，人的素质就会全面提高，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目前，残疾人的文化教育比原先有很大改善，但还是不够，希望残疾人可以享受更多的文化教育。

《中华儿女》：您认为这些聋人孩子有了助听器以后，是不是离世界更近了？

邰丽华：当然，收获的信息量大了，世界更丰富了，面更广了，他们的世界不再这么黑暗和狭窄。盲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们的耳朵能收到很多信息。我们的社会本来就是信息量很大的社会，更多是靠耳朵来接受的。看毕竟是有限的，更多还是要靠听。戴上助听器之后，他们可以听音乐，跟老师交流，会对他们的生活有很大帮助。

《中华儿女》：舞蹈学校已经招了两批学生了，您对学生们的要求是什么？

邰丽华：是品德，这个能决定人的命运。有时我们代表文化部参加国际、国内的一些活动，通过舞台、通过一个小小的化妆间就能展示出一个国家的形象。我们团在每次演出之后，都会把化妆间打扫的非常干净才会离开。在很多人的记忆中，中国人演出之后，化妆间有时候一片狼藉，所以我们演出过的很多地方，剧院都表示这件事情改变了他们对中国人的看法。而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我认为老师要以身作则，学生们都是在老师身边学习，他们的模仿能力很强，所以我常常跟老师说，我们自己要先做好，孩子们才会感动，才会跟着去学习。

《中华儿女》：团里人员流动比较快，每年都有变化。有时候甚至这个人刚刚相处熟悉，第二年就要走了，情感上会不会不容易接受？

邰丽华：我们会根据团员的自身情况做出相应调整，我们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当然，每一个退役的演员我们都会很不舍，我们会做很精致的纪念册，他们哪怕在团里只待一两年，也会对团里有很深的感情。每次表演他们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和体验，所以大家的感情都很好。

《中华儿女》：您认为是当团长还是在排练厅跳舞更自在？

邰丽华：然是做演员舒服。演员就是很纯粹的跳舞，做团长不光是用脑、还有众多其他因素。我在排练厅排练会一直很有精神，但当团长想的事情就更多了。在生活中，我不会有团长的感觉，因为大家都一样，没有级别，出门都是互相帮忙拿东西，但管理该严格的时候我还是很严格的。

《中华儿女》：在排练厅的日子对您来说是不是很轻松很幸福？

邰丽华：在排练厅我会抓住每分每秒指导孩子们，把我所知道的每一点东西都拿出来帮助他们，哪怕耽误吃饭的时间，我也会教他们，不能浪费每一秒。主要是帮他们指导一些节目，艺术上的提升，也会帮他们抠一些细节，帮他们找找舞蹈的感觉。很多孩子起初对舞蹈都找不到共鸣，我会把我自己的一些经验告诉他们，他们会领悟的快一些。

《中华儿女》：您在平时生活中有什么爱好？

邰丽华：我比较随意。大学学的是设计方面，所以喜欢画画，现在画画的时间不多了，有时间还是尽量和孩子们在一起。因为我们老师比较少，一个老师要管十几二十个孩子，工作人员只有30个，孩子有120个，所以你想想这个比例。每天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等我们去面对。有时间画画的话我会画一些中国画。中国画是永久的，我很感兴趣，用毛笔画出那些有魄力有气势的画我觉得很了不起。

《中华儿女》：2016年，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和您个人有什么目标？

邰丽华：除了继续带好学生之外，春节我们会在南美洲有一场巡演。有墨西哥、厄瓜多尔等五个国家，进行一些艺术演出。我就是希望把这些孩子培养好，还有安顿好他们工作的问题，同时也担任好社会的一些职务。明年春节前有一批孩子要退役，有成家的，还有想提早安顿工作的，所以想把这些相关的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