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云鹏
成长是困惑和理解
三年前,随着《心术》的热映,我憧憬着自己“明日医生”的样子,填满了一整张“临床医学专业”的志愿书。那时,也是第一次从台词中接触到有关“人文”的论述——“医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叫治病救人,你能够看好病人的疾病。这说明你是一个医务工作者……第二重叫人文关怀,你不仅看好病人的病,你还有悲天悯人之心,对待病人要像亲人一样……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到第三重,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有幸的是,我顺利成为一名医学生;困惑的是,除了治病救人,我要怎样才能有“人文关怀”,我要怎样才能“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
三年后,大四,正式步入临床见习阶段,我满怀自信和热忱地要去临床观察,发挥三年所学去帮助忍受疾痛折磨的人,去践行老师传授给我的人文知识观——去安慰、去帮助、去治愈。
然而,或许是我太年轻,或许成长总是充满困惑……与三年前刚入学的疑问不同,却又难以名状。
三年多来,如果我说我有一点进步,懂得了一点人文知识,那可能来自“早期接触课程”的点点成果所能给予我的一丝慰藉。它可能来自科研思维的初步形成,它可能是文献检索的一点一滴,它可能是走进社区走进医院大厅真正了解到患者的就医所需以及冗长的挂号队伍对我的一次次冲击,又或者它可能来自那些躺在临终关怀医院病床上骨瘦如柴静默消逝的人们对现代医学的哀求和控告——在这一刻,我不得不对生命充满敬畏,即便我能手持最前沿的科技,却也无能为力。
然而,当我以为我具备了三年的知识储备,我有了一定的科研素养,我以为我能对我的患者有一个好的态度——我能替我的患者着想,我踌躇满志迫不及待地步入临床见习的阶段,我发现我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到我的患者有何需求,我不能使我的患者进入我所说的境地,以致矛盾加剧,我看到了:患者因为问诊的时候医生没有看他而是不停地书写病历就去投诉发泄心中的愤懑,而我看到的却是这位医生连续八九个小时的数十上百个挂号条。患者因为不愿意做有创检查而泼医生一身凉水并叫嚷下次就泼硫酸的时候,我却看不出诊断疾病还有什么其他有效的方法。患者因为难以接受孩子先天性疾病死亡的事实并向医生挥刀的时候,我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安抚丧子之痛而眼睁睁看着一名优秀的大夫倒在血泊之中,两败俱伤却又无能为力……
这会儿,我迷茫了,扪心自问。当我步入临床的此刻,打着“医学人文”的旗号,接触到的人文不过就是老师所传授的“你应该做到的那些职业精神”——医师无私、有责任心、优秀、本分、服务精神、诚实、廉洁以及尊重他人。我有成长吗?我是真心接受这些凝练的经验了吗?我真的发现如果将其应用于工作会提高极大效率吗?我是真的能对每一个陌生的患者一视同仁,还是说只是强颜欢笑以便践行我以为的职业精神?我真的对我的患者——一个陌生人给予基本的信任了吗?在一个父亲面临艰难抉择的时候,我有足够共情,给他提供充足合理的建议以便他基于最明确认识做出最真实的选择,还是我只是按照我所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劝他做出并不那么符合其心意的选择?在他第一次无奈来办公室发泄愤怒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去关注问题的症结所在,还是依旧在埋头病历的书写、化验的检查结果?如果我以没有时间为自己开脱,那么我的时间呢?
很遗憾,在结束3年多的理论学习以后,每个问题我几乎都难以给出确切的答案。或者说,在现阶段,上述的每个问题今日医生都一直在摸索正确的答案。其实这也正是“明日医生”的任务和价值所在。
2005年前后,广东某研究机构在中国的五个省市的多所医院做了一项针对患者和医务人员的随机审会调查。调查结果显示:患者对医务人员信任的比例为43.80%,而认为患者是可信任的医务人员的比例只有25.96%。昨日的各种誓言已经告诉我们要何去何从,今日的种种矛盾似乎证明着我们并没有做到真正的“人文关怀”,但是我们也给出了种种解决方式:遇到这种difficult patient,尽早将其转走。这个方式貌似是不可行,以往各种恶劣事件的发生大都是已经出院或者被迫转院的患者。
医生联合起来集体罢工。那你能确定在罢工的这段时间,你自己不会接受医疗吗?罢工以后呢,问题真正地解决了吗?损人不利己,这种方法不可取。
开展“医学格斗学”。面对突发事件及当前大多数医院的设置安排,这种方式很难奏效,而且一旦控制不好,会造成更大的悲剧,根本上也于事无补。以暴制暴,不适合和平年代,更加不符合医患的身份和地位,只能使问题加剧。
你可以发现,上述方式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甚至会加剧矛盾。所以短暂的急剧的方式并不适用于明日医学,作为明日医生的一员,我希望能在医学人文中给出自己的答案。
而我要给出的答案,一言以蔽之——理解和回归。理解医学的公益、预防、规
范和创新。回归基本功,回归临床,回归人文。
乔治·奥威尔说“一切的关键就是在于必须承认一加一等于二,弄明白了这一点其他一切全会迎刃而解。”明日医生,还要坚持把患者利益放在首位这项根本原则,重新建立起医患的信任。就拿10月3日山东杀医案为例,当一位父亲面临艰难抉择的时候,我要尽医学之所能,给他提供完备的选项和准确的信息以便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打着“都是为你好”去绑架一位手足无措的父亲接受普世的价值观。有一种声音说人性的丑陋见不得光,最好的结果就是医生误诊误治、孩子死亡,赔了一大笔抚恤金,但这种说法在大多数真实案例中是站不住脚的,父母大多数都是竭尽全力给孩子最好的医疗,这也是人性,是光辉的一面。我们当医生的需要尽全力去发掘人性善的一面,给善良一些机会。我们可以把拥挤的时间从申报项目、写论文中抽出一部分多花十几分钟去问问患者心里的症结所在、病人暴力背后的本质原因。
明日医生要走出狭隘的“等人得病”的观念,强调参与和推动“预防、治疗和康复”的全面发展,即所谓“上医治未病”。美国心脏协会有一个非常生动的比喻,医生们都聚集在一条经常泛滥成灾河流的下游,拿了国家很多基金去研究打捞落水者的先进器具,同时不分昼夜苦练打捞本领,结果却事与愿违,坠入河中的人一半死了,被打捞上岸的也是奄奄一息,更糟糕的是坠入河中等待救援的人越捞越多。各种矛盾加剧。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到上游去植树造林、筑堤修坝以预防河流泛滥呢?我想,这也正是白岩松说“我敬佩那些搞科普的医生”的原因吧?
明日医生要懂得、要探寻沟通技巧不止局限于嘴上,更是肢体,更是习惯,更在心灵。我们得真正理解,为什么听诊前要将胸件捂热,为什么主任查房时要握着患者的手,为什么有的医生开药方会注意到不同厂家的不同的剂量……
已经有太多的眼泪和鲜血为我们的成长买单,如果我们只是单纯地怨天尤人而不去面对问题的本质探寻正确得当的解决方法,那将毫无价值可言。暴徒自当有法律制裁,找寻出路才是当务之急。明日患者可能仍然不能理解明日医生,但是明日医生却难免成为明日患者。我们现在所思考的每个问题,无论大小;所采取的每个举措,一点一滴都将有益于人类的发展。
成长和改变是一个漫长和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需要你我“明日医生们”的共同努力。无论昨日、今日还是明日,我们都应该清楚,临床也好,人文也好,我们面对的从来都是人,已然解决和亟待解决的也都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而只有当明日医生真正理解、回归本质问题之后,问题才能够真正得以解决,医患才有可能真正携手。
/天津医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