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因为前几天和风尾一起淋了屋檐水,我的头上长了一大片狗头疙瘩(客家方言,指小孩子头上长的脓包疙瘩),不得不把头发剃得光光的。
唉!我的狗头疙瘩好得可真慢。每次头发长起来一些后就又得理发。因为头发还没有长到可以扎住的长度,我买的扎头发的红绸带只能被我绑在脖子上飘来飘去。
在等头发长长的日子里,我有点儿难过。
我每天睡觉前都会摸摸头皮,希望一觉醒来就长出长头发来。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摸头,还是没有头发。
我难过了很多天。我每难过一天,就往屋子的角落里扔一根小树枝,那里堆的小树枝越来越多,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可是有一天,堆在屋角的小树枝不见了!
“谁拿走了?”我大声问。
“我。”妈妈正在灶台边生火,抬头回了我一句。
原来,妈妈把那一小堆树枝拿去烧火煮饭了。我真生气。
我跺着脚说:“那些小树枝是不能烧的,那是我用来数难过的日子的。你烧了,我怎么知道我难过了多少天?”
妈妈正拿着吹火棍往灶膛里吹气,她吹了两下,停下来,开始笑。她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真奇怪,她为什么会笑成那样呢?
妈妈笑够了,对我说:“你那么小的娃娃,有什么好难过的?”
原来她是在笑我。
“小娃娃就不会有难过的事儿了?我很难过!我难过我的头发还没长长。”我指着灶膛里的火焰说,“我的那些难过都被你烧了……”
妈妈又笑了:“那有什么可难过的。头发嘛,总会长出来的。”
“哼!”我跟她说不清楚。
我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做什么好。
“弄泥,来来来。”二姐从二楼的阳台上朝我招手。
我家的厨房和居住的那栋楼在同一条巷子里,隔了几家人。
我快步跑过去,上了楼。我看到二姐穿了一条绿色的裙子,真好看。只是二姐好像很害羞的样子,故意缩着腰,好让裙子把白白的小腿遮盖得多一点儿。
“你去风尾家看看,她十六姐有没有穿上裙子。再去四合姐家看看,她有没有穿上裙子。再去沙子姐家看看,她有没有穿上裙子。”二姐请我帮她的忙。
我马上就往风尾家跑,我很愿意去帮二姐做这些事。
我刚跑到十九家的厨房门口,就遇到了风尾,她也是被她十六姐派来看我二姐有没有穿上裙子的。我们一起回到她家传了话,再一起回我家传话。然后三妞也来了,我们一起去沙子家和四合姐家传话。
原来,我二姐她们几个人约好今天穿裙子去河边的竹林照相。她们有个同学的哥哥从镇上带相机过来帮她们拍照,人家这会儿已经在村外的河边等着了。
我们一路上大声宣传她们的事,很多孩子就跟着我们走,很多大人也知道了这件事。二姐、十六姐、沙子姐和四合姐拿着扇子到门楼碰了面,然后一起飞快地往河边的竹林走,在她们后面跟了一大群小孩。我和风尾觉得特别自豪,因为我们的姐姐都穿了漂亮的裙子去照相。
很多大人都在巷子里笑着观看。这让二姐她们很不好意思,她们把头埋得低低的,羞答答的样子,脚步越来越快,像逃跑一样。
我们最好奇的不是她们集体穿裙子,而是有人用相机帮她们拍照。她们到哪里,我们这几十个孩子就跟到哪里。
我很想照一张照片,风尾也想照一张。三妞紧紧地跟着我,说:“那个照相的人是你二姐的同学,如果他肯给你照,让我和你站在一起,好吗?”
“好。”我当然愿意。
风尾也站到了我身边。她十六姐是我二姐邀来一起照相的,所以她也认为我有可能照一张相。十九、天骨、乳渣他们也都站了过来……很快,我身边就站了二十几个人,他们都希望能跟我一起照一张相。
“姐,我也要照相。”我大声说。
“等一下。”二姐正激动得不知怎么在一棵竹子下站得自然些,只是挥挥手就想把我打发了。
二姐、十六姐、沙子姐和四合姐一人照了一张单人照,然后合影了一张。她们四个人好像无论怎么站都站不好,拍照的人不停地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当她们都准备好了,那个男学生按下快门的瞬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她们“哇哇”大叫着慌乱地捂住裙子。狼狈的样子让我们一群小孩哈哈大笑。
等风停了,她们又站好了。二姐对那个男学生说:“好了。”男学生却苦笑着说:“刚才拍了。那是最后一张底片。”
“刚才的样子拍下来了?”那四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姐姐们一起惊叫起来。
我才不管二姐这时候有多吃惊,我像追债一样提醒她:“我要照相。快点儿!”
“刚才是最后一张底片了。”二姐说。
“我只是要照一照……”我固执地想要照一张,也不明白这跟最后一张底片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等一会儿我帮你们都照一照。”那个男学生笑着说。
他摆弄了一下相机,从一个洞里取出一个胶筒装进书包,然后就举起相机拍我们。我们高兴得又叫又跳,有些人不知是胆大还是胆小,人家拍他他就跑,人家拍别人时他又凑过去。总之,我们闹得很高兴,满头是汗。
“相机里没有胶卷,空拍,是拍不出照片来的。”那个男学生拍完以后才告诉我们,“你们可别找我要照片呀!”
没有照片也没关系,我们还是那么高兴,反正相机的闪光灯可是对着我们闪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