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利芬
江波科幻作品中的故事,常常发生在极其遥远的未来和宇宙深处,并淡化与现实政治历史的联系。在《告别太阳的那一天》中测试的矛盾,基于一系列科学而精巧的逻辑设定,如果抽离这些内核,故事大厦也会因此倾颓。坚硬的科技设定支撑了小说故事的架构,读来恍如一场轰轰烈烈的“太空歌剧”,这也是“核心科幻”的魅力所在。
太空题材是科幻小说的经典母题。优秀的太空题材科幻作品都有一个深刻的主题贯穿始终,引发人们思考现实世界中不能经常察觉的深远问题,《告别太阳的那一天》就是这样。作为中国科幻文学更新代作家的代表人物,江波格外热衷于宇宙背景下波澜壮阔的宏大叙事。他幻想驰骋于宇宙洪荒,笔如椽又不失轻灵洞悉。读者在领悟精妙的科技设定的同时,心弦也随着跌宕起伏的太空历险故事经历着别样的抑扬拨动,这就是太空科幻的魅力。
“毁灭-重生”是江波小说最有气势的“梗”。在《告别太阳的那一天》中,讲述了太空深处的一次测试:谁能胜出,谁就能飞出太阳系探索“第二地球”。本以为一切如常的主人公,却遭遇最重大的考验—生还的希望只能留给一个人:谁进入冬眠舱,谁还有可能活命?!
此处的矛盾冲突,基于一系列科学而精巧的逻辑设定:紧急冬眠舱可支撑假死状态二十四小时;氧气存量够两个人使用十六个小时;一件宇航服,氧气配置充分,约能呼吸六个小时;有氧气支撑的冬眠者可维持下去并有生还的机会。面对生死的临界考验,故事主人公将冬眠的机会,也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不太知情的阿强,自己毅然选择了“没有回头路”的出舱。直到飞出舱门的一刻,主人公方知这是一次全盲虚拟测试,之前所见的爆炸,也不过是投射在舱内的虚拟增强现实。由于主人公在关键时刻不同于旁人的选择和伟大的牺牲精神,使得他在112艘探索船中胜出,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惊喜。
这篇作品中的一个关键情节—“太空冬眠”是同类作品中不时闪现的科技设定。早在1979年,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异形》就出现了这一设想,影片讲到危险的外太空生命体对星际航船中人类的侵蚀,唯一逃离的指挥官里普利在太空冬眠了57年后,被地球人救活。而在最近大热的《三体》《星际穿越》等作品中,太空冬眠技术又“重出江湖”,可见科幻作家对它的青睐。
在科幻小说中,太空旅行者进入冬眠(深度睡眠)状态几乎是必备技能,但在现实中,这还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技术。实际上,太空冬眠技术并非毫无依据,目前,世界上已经有数家机构可提供人体冷冻技术,主要是为身患绝症之人提供服务,以待未来攻克难题之后再将其解冻。NASA也开始着手研究以低温冬眠来改变传统的太空旅行的方式。因为,如果宇航员可以在冬眠中完成太空旅途,直到抵达目的地再被唤醒,就可以节省大量的资源,也能避免由于长时间的宇宙飞行,给他们带来不可预知的心理问题。目前,NASA已经着手探索这一技术的可行性。
小说中的测验让主人公陷入两难的境地,同时也让二人组合彼此更加信任。江波在描述太空冬眠技术时这样叙述:“进入冬眠舱的人只有在外部帮助下才能设置氧气供给,不然(冬眠)假死初期氧气太浓会让人中毒,太稀薄又让人窒息,无论怎样都无法活着出来。”因此,作家设定的太空冬眠并不是一个人所能完成的,必须把命交给对方,信任你的搭档,才能有一线生机。作家在设定这个科学内核的时候,不如说是为丈量人性而定。
极端环境下的人性百态,是科幻小说着力的一大主题,小说中的111艘船,则是世相的横陈与写照:不是发生争执、打斗;就是各自行事,并不去营救另一方;再或者两人同时等死。美国科幻作家汤姆·戈德温曾于1954年发表科幻作品《冷酷的方程式》,就讲了极端境遇下一名少女被迫牺牲的故事:由于燃料和供给的限制,主人公只能将她抛到太空,否则便无法完成使命,会危及更多人的生命—自然规律无视我们的感情,人类只有认识和顺应它。两难之下,唯择其一,花季少女最终被扔进太空。而科幻大家阿瑟·克拉克在其短篇科幻小说《地球凌日》中,也讲述了一个生死抉择的故事:一支人类考察队在火星表面失事,氧气将尽,远在地球的总部无法救援他们。在灭顶之灾面前,最后一位宇航员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地球凌日”现象的发生。
类似的科幻小说,均提出人类共同的困顿:面对死亡,该做出怎样的抉择?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是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或是消灭他人存活自己,还是大家一起赴死?诚如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在哲理剧《禁闭》里揭示的人世间的普遍真实场景:人的存在无法逃避自由,决定了人类必然是无穷尽、无休止的冲突。而正因为冲突具有必然性、永恒性和残酷性,人们之间的理解、沟通和真情才更为可贵,它是人冲破“地狱”的禁锢,跳出“恶圈”的救赎,科幻正提供了这样一种社会学试验场,供我们反观人性和自我。
韩松曾评价读江波小说的感受,应能概括大部分读者对江波这篇新作的阅读体验:“每读一次,都感到紧张,震撼、悲壮和怆伤,并陷入深思。”小说在故事开始的地方停止,情节铺陈于虚实间,满足了读者的阅读惊异感。写下去又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吧,期待江波,这个宇宙的拓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