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京
门前的泥巴路架不动儿时的木头车,即使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春天,黑土墙里灰土的面容也很难辨清你我的容颜。古往的土墙在岁月中覆灭,埋没了一段泥泞的记忆。
黑土墙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从考证。我的父辈们挖黄黏土,泼上水,撒上麦秸、稻草,赶着水牛踏踩。黄黏土加水后变成黄黏泥,黏性特别大,每踏一次拔脚都很费劲,待把黄黏泥踏熟了,腿上的汗毛也被黄黏泥拔光了。然后将黄黏泥放进土坯砖坯里,用脚踏踩严实后,取下砖坯,成了泥砖,经太阳晒干,用镰刀将土坯砖削的轮廓四方,一个土坯砖足有20多斤重,搬起来沉甸甸的,但搬的是一隅暖屋的梦想。
所以无论是下雨堆砖、盖草防雨淋,还是晴天散开晾晒,整整半年汗水的积蓄,垒就高高的山墙、矮矮的围墙,架上大梁椽子,盖上草或瓦,便成了一家人的安乐窝。四周没有通风釆光的围墙,屋内软弱无力、忽闪忽闪的煤油灯冒着黑烟的光,偏房内的柴灶里喷涌长长的火舌,袅袅炊烟,烹调着一家人的饭菜。炊烟呛出一家人的眼泪后从四面八方罅缝逃逸,但家的墙壁,房顶上大梁、椽子、瓦全被熏黑了,连蜘蛛网也成了黑黑的网状。熏黑那口家中唯一的大铁锅后,它还没来得及探头看看外面的世界,又被风卷回到屋内,人们从灶屋破门而出,吐着浓黑的苦涩的烟,摸着浓黑的脸,擦着熏黑的眼泪,吐着熏黑的气。
正房外垒着一个土鸡笼,鸡笼上垒有一个下蛋窝,靠母鸡在那里积攒油盐酱醋和我们兄妹的学费钱;房里靠门的右边架着一台织布机,纺线车,倒线的风角,编织着一家人的衣裳;偏房的空隙处,用土砖围起一个方框,里面扔上捆儿稻草,接着地气,随时迎接主人没日没夜的疲累。
偏房的墙上,父亲用斧子砍了几十个木桩,寻着砖缝钉进去,上面吊着蓑衣、斗笠、衣服、布鞋、草帽、牛绳、簸箕、竹篓等,还有我们的书包,活像一个展馆。
屋外的四周也不如以前光亮,被风雨冲刷后,像满是麻子的脸坑坑洼洼。屋檐下的墙根虽用浮土围护的严严实实,还是被雨水浸泡得摇摇欲坠,遇上下大雨宁可支个草棚避雨,也不敢在屋里住,生怕房墙塌了。
那时我最敬佩的是湾里智慧大伯,他不仅是德高望重的老者,还是一位捕鼠专家,研究出十几种捕鼠、毒鼠的有效办法。比如关笼子,是用木制的长方形箱子,一头隔上木板,放上这种畜生爱吃的东西,然后关上铁丝网门,老鼠看得见却吃不着,必然围着木箱转寻找入口。正好,箱子的另一头门开着,老鼠高高兴兴入门,结果刚一进去便踏上用线牵住的箱门,被关了禁闭,待天明,智慧大伯用蛇皮袋封住箱口,老鼠逃往蛇皮袋,智慧大伯用脚结束了这种畜生的性命。后来政府号召灭“四害”,老鼠名列其中,而凭老鼠尾巴,一个奖励5分钱,全湾人学智慧大伯教的办法还得了不少奖金呢!老鼠曾经深藏在有多个孔的深洞里,趁着黑夜啃木箱、嚼衣被、偷吃粮食、果菜、肉等,散播病毒,它活像是十恶不赦的小鬼子,所以就有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群情激奋。智慧大伯中年丧子,老鼠是脱不了干系的,因为儿子吃了老鼠散播的有毒食品,患了出血热,不治身亡。村民的怨恨集中在老鼠和为老鼠提供藏身之地的黑土墙。早就恨不得推翻这四面封闭、酷似牢笼的黑土墙,捣毁老鼠赖以生存和藏身之地,将老鼠彻底消灭。
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黑土墙,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千古相传的宅基地重见天日,人们揪出隐遁于地底的贪婪猥琐的硕鼠,让这个丑陋的小鬼子,千古以来一直惊扰并啃啮农家衣物、粮食的恶魔,在一片精准扶贫、攻坚拔寨中全军覆没,连鼠窝中羽翼未丰的幼崽也没了藏身之地,人们也将其斩草除根。因为所有光明通衢理应只归人的脚步。黑土墙的覆灭,让明媚的阳光从四面八方照耀农人的厅堂,让酣睡的美梦不再受惊扰,让婴儿不再哭泣,让满山遍野的油菜花引来蜜蜂采蜜、蝴蝶翩跹,让农人的气息融入祖国的复兴,让农村和城市难辨清楚。
我牵挂的鸡窝被拆掉,同农人一起乔迁至新居。墙上钉的木桩没了踪影,木桩上的衣物挂进了大衣柜。太阳有了用武之地,穿过宽大明亮的铝合金窗口,毫无阻挡地向室内扫射,扫描结果显示出电视、冰箱、空调、电脑等一长串电器留下的名片。看到自己的席梦思懒洋洋地睡得正香,带着玻璃转盘的樟树大圆桌取代四条腿的小木桌,皮质的靠背椅吸引着农人坐上去不想起来。
黑土墙终于覆灭了。
农人的房墙长高了、结实了,再也不怕风吹雨淋了。屋内光亮了,人变得精神了,村姑的衣服更加靓丽,映衬得村姑无比水灵,她们在音乐的伴奏下,手挽着手,跳起了欢乐的舞蹈。凤凰理应居美巢,音乐与歌声相伴,燃烧起农家小院激情的篝火,月光下农人轻歌曼舞,如劫后重生的新希望,满目盈盈闪烁着梦想的旋律。
农家山村的房墙终于坚实了,终于高了起来;崛起的美人楼门庭若市,致富的秘笈相互传捧;农人富裕了,社会和谐通泰了。
听,田野里传来丰收的号子!看,那层峦叠嶂满目翠绿的高山!行,那宽广平坦的水泥大道!想,那弥漫着馨香的美好明天!它正向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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