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峰
1944年初,不到16岁的我,从苏北泗阳老家参加了新四军。回想在抗战和解放战争年代,我虽没有在战火中丢命,却有一次因重病险遭敌人生俘、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我能幸存下来,继续为党为人民做些贡献,实属不幸中之万幸。抚今追昔,感慨系之,垂暮之年,方写下这点纪念文字。
坚持湖上斗争 因重病险遭生俘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撕毁《停战协定》,大举向我苏皖北部根据地进犯,我主力部队作了战略上的北撤。当时我从新四军四师卫生部卫校,分配到泗洪独立团任医生。大部队撤走后,我们地方部队及后方人员留在原地,以洪泽湖为依托,牵制敌人。敌人步步逼近,洪泽湖四周陆地渐次失守。我们只得全部撤至湖中,以船为家,以芦苇荡为帐,伺机上岸打击敌人。
在湖上,我们吃的是麦碴饼蘸咸盐,喝的是湖水,半年没菜吃,滴油未沾,因此我患上了夜盲症和皮肤病。1946年秋,在最后一个陆地村——临淮头失守后,敌人从泗县和青阳镇突袭而来。我当时正患中毒性痢疾,高烧不退,全身衣服都弄脏了。我两天未吃一口饭,身体虚弱到奄奄一息的地步。神志恍惚中,亲人们的音容在眼前电影般闪过,整夜昏昏沉沉。一天清晨天刚朦朦亮,突然枪声大作,杀声四起。这时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突然跳下床,裸身裹着被子,沿着河边奔向停船的地方,子弹就在耳边嗖嗖飞过,我也全然不顾。
当我跑到时,所有的人都已上了船,船就要向湖中央撤离了。我赶紧扒到船边想爬上去,但船老大看我病恹恹的,嫌我脏,不让我上。就在我快被敌人活捉的时刻,指挥撤退的首长用枪逼着船老大让我上船。而船老板仍不情愿,叫我涉水上小划子。当我上了小划子,拉绳却被敌人子弹打断了。恰好是顺风,小划子很快靠到主船边,这才重新系上拉绳,跟着一起撤退。到了湖心,我赶忙用湖水洗净身子和衣裤,将衣服晾晒在船桅上,蹲在船舱里等衣服干了,才穿上遮身御寒。说来蹊跷,这一折腾,我的病竟出奇地好了。
在湖上,我们白天靠麦碴粉糊口,黑夜里看哨,以防民船反叛。我所在的船是装药品、粮食的,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我发现每次夜航,船老板都要遭到后卫队员的训斥,说他行船磨蹭。他是否有不良意图,我也说不清楚,后来想起来倒有些后怕。
及至1947年春节后,大部队终于来了,我们总算被解围。由于我们坚持洪泽湖斗争,为正面战场牵制住了敌孙良诚、冯治安两个兵团。
战友玩枪走火 我险些丢命
我们战斗部队坚持湖上斗争,与敌周旋,伺机歼敌;而后方人员,则带领伤病员寄留在老乡家里。敌人进攻时,我们就把少数重伤员安置在地主家里,让他们给予保护照顾,要是出了差错,就叫他们以命抵命,结果还真有效。
我们白天上岸为伤病员敷伤治病,夜晚常要转移地方,以防敌人偷袭。有时情况紧急时,一夜要转移两三次。当时我们医疗所有两个姓吴的医生,一个是我,一个是河南籍的吴光荣。他大我几岁,性格开朗,常常和我开玩笑。谁知有一次,险些惹出了大祸。
记得1947年初的一个晚上,我们医务班人员都在油灯下等待转移通知。灯光很暗,我站在小桌旁,吴光荣坐在地铺上。我们在说笑话,正聊着,他来了一句:“我毙了你!”我们每人都配有一支步枪,他边说边拉动了枪栓,无意中子弹进了膛。他正要把枪对准我,扣动扳机时,我惊恐地喊:“子弹上膛了,别把枪对着我!”“砰”的一声,子弹把屋顶穿了个洞!全班人都吓呆了,吴光荣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事后他说:“当时幸亏你及时提醒我,否则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可怕啊!”事后,所领导对吴光荣同志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也警示大家别乱玩枪。
转移领队易人 战友替我殉身
枪走火时隔半个月后,一天晚上,上级通知我们,敌人要从湖东向我们后方清剿,要我们将轻伤病员向湖西成子湖畔卫生部所在地田集转移。上级决定由我负责带队。
我把各项转移工作准备停当,将18名伤病员分成两个组,正要集合整装出发时,所长突然想到我是淮泗人,与敌周旋时,当地人口音便于在群众中埋伏。临时决定将我留下,转移工作交由吴光荣负责。
我将转移工作向吴光荣交待后,当晚9点他们便出发了。拂晓时分,他们乘船到达田集湖边,不料敌人改向湖西进攻,敌人机枪封锁了道路。我方转移人员猝不及防,不少倒在枪林弹雨中。有湖边生活经验的同志,沿着湖边芦苇地向敌人侧翼躲避,幸存下来。而有些同志没经验,仍沿着原路向停船上跑。谁知船已向后撤了,他们只得涉水向湖里跑,结果都陷入深不及底的淤泥里窒息而死。吴光荣和女卫生员刘英,就是这样不幸牺牲的。
假如我去负责这次转移工作,我同样没有湖边生活经验,牺牲的可能是我。当时卫生部那边都以为我死了,几天后他们才知道是吴光荣牺牲了。几十年过去,当时的一切我都历历在目,终身难忘。
(责任编辑 党亚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