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2016-01-15 20:52萧惑之
中关村 2016年1期
关键词:纳兰词纳兰纳兰性

萧惑之

首善之区,无论是坊间草民抑或钟鸣鼎食之家,无人不知《红楼梦》的故事。据传乾隆帝暮岁时,在浏览完《红楼梦》后,掩卷长叹,“书中所言,不正是明珠的家事吗?”可见“红楼”中有大清康熙重臣明珠家族的影子。逝者如斯,如今姑且不论叶赫那拉氏家族的兴衰演变和参与权斗的轶事,唯有明珠长子纳兰性德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辉煌和“家家传唱饮水词”的世象让人难以忘怀。纳兰,“骨子里是个文人,从事的却是行伍”,官至一等侍卫,平生避谈世事,“以风雅为性命,视朋友为肺腑”。工诗词,多写闲愁哀怨,风格淡雅清新,留有《饮水词》传世。“一尺华丽,三寸忧伤,拈一朵情花,呷一口词香,留下一段难忘的人间真情故事”。家家争唱纳兰词,纳兰的心事几人知?“那些只贪图物质财富的人,是一些没有灵魂和情感的人,他们活着也等于是死了。而对于有思想的,有灵魂的伟大词人纳兰性德,三百多年过去了,他还活着,活在千秋万代人的心里。”王国维如是说,当是对纳兰性德最真切的褒扬和定论。

近年来,在海内外华人界尤其是读书人群体中兴起“纳兰热”。欣闻北京诗词学会、海淀文联及《中关村》杂志联袂举办了“纳兰性德学术研讨会”,嗣后,一部《说不尽的纳兰性德》文集付梓了。主编卫汉青和易海云两位先生,不仅是诗人、作家,还都担任过北京海淀文联的主席。他们对“纳兰词”有着执著的偏爱,更认为“纳兰”是海淀的瑰宝和靓丽名片,“具有文化事业和产业的双重意义”。

《说不尽的纳兰性德》是专家、学者和“纳迷”珠联璧合之作。全书约45万字,计47位撰稿人,既有学者专家的鼎力之作,又有“纳迷”的感悟之笔,在“小众”间再现了“纳兰”时代“家家争唱饮水词”的动人场景。如今广为流传的《纳兰词》是《饮水集》和《侧帽集》的合编。坊间“家家争唱饮水词”,让人蓦然想起“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的传说。《纳兰词》之所以有魅力,只因“词风淡雅又不乏真情实意,哀感通心却不媚俗随风”,纯任性灵,纤尘不染,字里行间,真情流淌,激情荡漾,竟然让无数人为之倾倒。在学者的笔端,纳兰性德是“清代第一词人”,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落墨“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尽管有溢美之嫌,毕竟也是一家之言。在“纳迷”的眼中,“抒知己之情,发谣诼之愤”,“以水喻己,亦甚得当”,“肺腑吟唱,纳兰心事有谁知”?……时下,文坛中急功近利成风,奢华浮躁染疾,官样文章遍野,纳兰词更有一种洗涤心灵鞭挞世风的作用。

《说不尽的纳兰性德》开篇是史地民俗专家张宝章先生的力作《纳兰性德的海淀故居》之研究文章。纳兰家族与海淀有缘,父与子居住生活于斯,伏案批阅著述于斯,朋友欢聚吟唱于斯,饱览自然风光于斯,“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谢世后亦安葬于海淀之厚土。宝章先生用史地学家的笔触,在“玉泉山下渌水亭别墅”、“纳兰性德和夫人卢氏在桑榆墅”、“双榆树村纳兰氏家茔”等章节中,描绘了纳兰生活的时代背景和居住自然环境,时而插入纳兰的感情生活,尤其是结合纳兰词的名篇诠释创作动机和谋篇人文背景,对我们读懂领悟纳兰词有感同身受的导引作用。宝章先生还用民俗学家的眼光,妙笔勾画当年京城的风俗人情,成为一幅幅难得的京都市井截图,留痕融化在后人的记忆中。当然,篇中也留下仍需深入研究的疑点。诸如,纳兰词的名篇《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上阕是,“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还有同词牌的另一首——下阕是,“……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读这些词句,定然让人想起苏轼的悼亡词,“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词界的专家,对纳兰忆江南词在写作时间、地点及思念人物上都有迥异的看法,只待学者及“纳迷”们继续探幽抉微去破解了。

《说不尽的纳兰性德》另一个特点是凸显征文稿件的份量。在47篇文稿中,专家学者之约稿只有10篇,其余都是自由投稿,可见“纳迷”的广泛性和群众性。众多来搞中不乏卓见和精彩之笔,足见“纳迷”的执著和文化底蕴。诸如对纳兰词的“文化意义”、“词体初探”、“思想境界”、“风格成因”、“用典刍议”等,都有自家的见解。一篇《纳兰,生如夏花之绚烂》认为,“‘情圣纳兰写出了人间真情”,“‘凡人纳兰写出了人生的悲剧性”,“纳兰美学的经典价值”,尤其是“纳兰文化具有事业和产业双重意义”。另一篇论述《纳兰性德词风格特点》的文字认为,“纳兰词的主题风格情调体现在各个题材作品中”,“纳兰词最突出的艺术风格特点是‘情真”,“纳兰词的成就在于他对词的理念自然认知”。还有一位吉林的农民作者写出《叶赫那拉后人今何在》的文字,考证出今日的名人诸如“当今的中国古典诗词专家叶嘉莹”、“歌唱家那英”、“著名作家叶广芩”等都是叶赫那拉族之后。准确与否暂且不论,那种对《纳兰词》爱屋及乌的精神却十分可敬。

卫汉青先生在序言《纳兰性德的前世今‘生》中写道,“纳兰性德和十年著述《红楼梦》于香山的曹雪芹一样,是历史文化资源非常深厚的京西海淀的两张文化名片”。其实,愚以为当是首善之区的“两张文化名片”。呜呼!“前世”已然成为历史,唯有“今生”的一个“生”字更有现实意义,生机勃发,生生不息,生命的延续在于精神。“纳兰”文化当成为新文化的底蕴和沃土,纳兰性德和曹雪芹一样,是那个时代“新文化”的创新者,也是今夕“新文化”的先驱。一位文化编辑动情地评说,“纳兰性德是古来难得一见的精神,也是受尽造化捉弄的失意之人。他词章抒写自己所有的故事,一首小词似乎信手拈来,却能引起读者内心深处巨大的波澜。”一位文学大家写道,“他是满族中一位最早笃好汉文学而卓有成绩的文人,他的令词成就斐然,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几道以来一位名作家,那是他可以当之无愧的。”最让我难忘的是近代诗人徐志摩,这位才子竟用诗一般的文字,评价纳兰性德,“成容若君度过了一季比诗歌更诗意的生命,所有人都被甩在了他橹声的后面,以标准的凡夫俗子的姿态张望并艳羡着他。但谁知道,天才的悲情却反而羡慕每一个凡夫俗子的幸福,尽管他信手的一阕词就波澜过你我的一个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开,可以催漫天的荼蘼谢尽。”

日前,我陪一位朋友参观“宋庆龄故居”时,殊不料,她在当年纳兰性德种下的两棵“明开夜合树”前沉思良久,竟然吟出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我一时无语。其实,纳兰这位“大清第一词人”,“几乎拥有了世间一切,唯独没有快乐”。还是回敬了一句——“孤独,如此美丽”!目睹今日文坛的一些怪现状,多有喧闹胡说八道的“雷剧”,弥漫着信口开河之“官腔”,鼓吹享乐至上的“小时代”……更加让我感到“纳兰的孤独如此美丽”,“纳兰词的清婉可以洗涤心灵”,“纳兰的悲怆人生故事昭示生命的价值”。因之,誉“纳兰词”是海淀的名片,让纳兰性德比肩曹雪芹,成为首善之区的文化明星,诚然是实至名归。因之,重读《说不尽的纳兰性德》也就有一种别样的“古为今用”之现实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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