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索格的理想追寻与自我重塑之旅

2016-01-14 04:43吴伟萍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12期

摘  要:大学教授赫索格推崇理性,崇尚西方人道主义思想,他期望社会是一个充满真理和道德的理想社会,以此找到生存的立足点和生命意义。但他美好的理想与荒诞、混乱的社会形成对立。理性的模糊、人性的复杂多变、生活的现实性让他充满焦虑、苦闷、迷茫并不断探索。经历了一连串生活的破碎与打击之后,他最终获得了对人与自我、人与人、社会问题的重新认识,也拒斥了一切形式的崇高,摆脱了精神上的困境。最终,赫索格告别混乱的都市,回归宁静的乡间,归于内心的和谐与平静,重获生命的尊严,赋予生活以新的开始。小说寄予了作者对知识分子生存境遇的关注以及对人性、道德、生命价值等一些人类永恒哲学命题的严肃思考。

关键词:理想追寻  生存的立足点  生命意义

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是二战之后美国文坛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获得了众多荣誉,获国家图书奖三次、普利策奖一次,197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88年获国家艺术奖章。贝娄的作品是了解当代美国社会现状及二战后人们的追求、困惑、焦虑与希望的一个重要窗口。进入20世纪,西方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转变。这直接导致了传统价值观与现代价值观的冲突,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文精神已经衰落,取而代之的是物质至上、享乐主义的盛行,在精神文化领域,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反映的社会问题十分突出,与美国经济的繁荣极不协调。小说《赫索格》描写主人公赫索格希望通过对理想追寻找到生存的立足点和生命意义,但美好的理想与现实生活形成了对立,展示了社会的荒诞、混乱对人的异化。赫索格最终达成了与现实生活的妥协,抛弃了一切形式上的崇高,远离都市,回归乡下,追寻新的生活。赫索格在现代社会中的追寻与探索历程,寄予了作者贝娄对知识分子生存境遇的关注以及对人性、道德、生命价值等一些人类永恒哲学命题的严肃思考。

一、追寻理想

赫索格经常参加国际上的重要会议并与知名人士通信,他出色地完成了博士论文《十八、十九世纪英法政治哲学的自然状况》,后来还成功地撰写了几篇论文和一本叫《浪漫主义和墓督教》的书等颇具水准的论著。尽管具有如此高的成就,赫索格仍对生活感到茫然、无所适从。作为一名拥有博士学位的哲学史教授,赫索格对人类和世界原本有着系统的理论知识,但混乱的现实使他不得不对生存和命运发问。为此,他开始忙于写信,赫索格希望在不停的思索与对话中寻找到生存的立足点与生命意义,获得精神的依托。他习惯对着镜子凝视自己,对生命本身发问:“作为我生存唯一凭借的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儿啊?这个生物是什么?这东西认为自己是个人,可这并不是人。”[1]甚至哀叹自己:“意志薄弱,一个满怀希望的大傻瓜,谁能用他呢? 他渴望能够有用处,哪儿需要他呢? 谁给他指明道路呢?”[1]?(P370)显然,赫索格陷入了“自我本质的危机”中。弗洛姆认为:“现代社会,人们的生存充满了竞争,获取利益成了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出发点,相互竞争成了市场经济准则;同时,复杂的社会关系、人际关系使人的社会主体地位越来越丧失了,在社会中显得越来越渺小。此外,生活环境以及各种社会问题给人带来了不安定感和不确定感。”[2]赫索格博学,按照高尚原则生活着,但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社会里该用怎样一种方式生活下去,生活中处处碰壁,纵然如此,他仍顽强地做一个圣人,希望为真理、秩序及和平做出贡献。他一向尊崇理性,崇尚西方资产阶级文明与人道主义思想,相信进步的文化和人类良知可以促进社会的发展。他的脑子从不偷闲,成天追忆、联想、分析、归纳、找根据、下结论,尽管总得不出什么清晰的结果。他不但思考,还以特有的方式将其记录下来,给四面八方的人写信,包括亲戚朋友、报社杂志、知名人士、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写的信又不寄出。最后竟然给死去的名人写信,发表自己对拯救世界的看法,对社会热点问题提出自己的建议和主张,不断地尝试重建自己的精神支柱。

西方学者认为:“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领域内都处在一个严重的危机中,无论观察哪一方面,我们的私人生活和社会生活都印上了诸多纷扰和动摇的症候。”[3]20世纪是一个充满矛盾和锐变的时代,与19世纪相对稳定的社会相比已相去甚远。赫索格看到,当代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极大地改善了人类的物质生活条件,但贫富两极分化加剧。国家只注意发展生产,不关心民众命运,生产技术的飞速发展带来了失业队伍的加大,社会沿着不安定的轨道滑行。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价值标准,人类日益关注科学,忽略人文精神。政府不讲信用,民主政治是虚幻的,美国社会是一个人的价值被贬低的社会。道德沦表,良心堕落,爱情、亲情、友谊这些人类应具有的纯朴情感都已不复存在,这是一个没有秩序和混乱的世界。因而,作为一个“坐立不安的真理求索者”,[4]他对无法了解社会种种问题产生的根源而感到困惑。他写道:“有正义感的公民,看到不顺眼的地方时,只能空着急。”[1](P97)他曾希望代表人文主义精神的史蒂文森能当选总统,改变美国社会物质世界压迫、排斥精神追求的状况。史蒂文森的落选对他的精神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为此,他愤愤地写道:“美国人民的天性是排斥智力的,排斥智力的形象和思想,大概把它们看成是‘外来的,不足信任,美国人民的天性是更相信看得见的好处。社会还是老样子,不学无术的人掌管着一切,而好学深思的人轮不到事情做。”[1](P78)他也极为强烈地抨击传统人文精神领域的贫瘠和衰落,认为加尔文主义、物质主义、存在主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都是违反人性的。为此,他醉心于文化史研究,想要写出一本叫《心灵现象学》的书,其中涉及诸多问题,如西方传统中的良心法则的重要性、道德感情主义的起源及有关问题等,希望这本新著能够影响美国民主政治、社会文明、现代艺术、宗教、道德、婚姻、两性关系、个人尊严与价值在现代社会中的发展观念等,并试图找到能够解决现实问题、概括人类所有主要难题的综合结论。此外,他还关心环境污染、税务、人口、失业、种族、治安、吸毒等问题,他给《纽约时报》写信道:“本人对社会科学家的理论和道德理论的关心不亚于对各种毒害的关心,在争论有关放射性尘埃问题上,又有一位政府科学家,埃米特·史多福博士,曾提出了一种‘冒险哲学,眼下又增加了化学杀虫剂,地面水污染等问题。”[1](P58)他极力表达对现实的不满,不倦地思索,观察社会、关注人生,追问信仰、价值观等重大命题。赫索格几乎成了浮士德精神的化身,俨然树立起这一时代少有的具有批判精神的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始终坚信:“不论外表上显得怎样精明世故,人总有其纯朴人性的一面。”[1](P20)伊恩·乌斯对《赫索格》一文做出如此评价:“在一个由物质主义价值观念和诽谤个人的意识形态所支配的文化中,赫索格通过抗争来保存他可能具有的高尚感和崇高感。”[5]赫索格以他自身高贵的人性、道德、独特的心灵辩证法审视着社会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但他显然只是一位在自我内心世界里进行不倦思索的主人,而非具体行动的主人。在面对现实生活的荒诞与混乱时,他无法成为雨王汉德森那样的实干主义者,果敢放弃丰裕的物质生活,摆脱焦虑的、异化的生存状态,远行非洲,只为探索人存在于世界的基本的、永恒的意义。而赫索格只是像一个幽灵,游荡在精神荒原上,心中压抑、苦闷、茫然与无助。

二、生活的现实性

赫索格表白:“我一直手忙脚乱地给四面八方的人写信,也许我希望把一切都变成言词,迫使玛德琳赫格斯贝奇有点良心,‘良心这个词才是你应该重视的,我必须尽量保持着紧张的不安状态,没有这种不安,人就不再能称之为人了。”[1](P327)他相信人有责任过一种道德的生活。西方人道主义思想为他提供了一种为人处世的价值观,它还引导他朝着这种价值观所描述的方向去努力。可是,人道主义思想已被现实生活击得粉碎,他的“高尚理想”“高贵情操”和“诚实善意”,已经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如他自己所说:“在这种年头,要是做了善行,总会被人怀疑是脑子患了受虐狂或是任性症什么的,一定给自己招来麻烦,人类所有高贵的情操,往往会被人质疑。”[1](P67)生活中的他备受挫折,已离过一次婚,妻子带走了儿子马可。之后,他娶了风流的玛德琳为妻,要求玛德琳遵循基督教伦理中“贤妻良母”的规训而奉献自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更是无法遵循犹太传统的家庭美德,而是坚持现代女性的个性品质,如独立、自由、自我实现,并与他最好的朋友格斯贝奇通奸。他因此第二次离婚,他失去了对女儿的抚养权,而且还被逐出了家庭,失去了房子和财产,赫索格在此次离婚的打击下精神上几近崩溃,家庭的丧失和爱的剥夺让赫索格感觉自己就是一位彻底的失败者。为此,他先后拜访了律师、朋友和心理医生,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些许支持与安慰,但赫索格从他们那儿得到的回答只是欺骗与邪恶,这一结局让赫索格体会到这样一个事实。当今社会人已经被物质化,信仰早已被平庸埋没,现实是冰冷无情的,若要掌控它,就必须工于算计。此外,他甚至被认定为精神上出了问题,必须住院治疗。对此,他写道:“我一直在尝试着做一个极其平庸的人,做我的工作,尽我的本分,履行我的职责,期待着俗语说的‘善有善报,结果却被人狠狠地当头一棒。”[1](P212)赫索格作为个体的需求被忽视,信件中思考与讨论的内容反映了形形色色的现实世界。事实上,写没有寄出的信来发泄内心的积郁,诉说个人的见解,这犹如一种失语状态支配下的对中心话语的解构,其道路的选择只能向中心靠拢,并消失在其中,这就是知识分子作为边缘人而产生精神上的苦闷与生活上的无奈的原因。席勒说过:“给近代人造成的创伤正是文明本身。”[6]赫索格的创伤是现代混乱的社会造成的,这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

赫索格精神上的困境与复杂的社会关系有着重要的关系。赫索格身处的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社会是十分复杂的,尤其是在精神生活上。从人与人的关系看,进入20世纪后,它突出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疏离,赫索格学识渊博,却不擅长与人交流,尤其是为了某种利益与人进行沟通。他渴望为了爱、正义与人交流,然而,人们却总是曲解他行为背后的动机。赫索格想真心与人交流,然而,他总是受到身边人的拒绝,总被认为是一个“异类”。他无法找到交流的对象,孤独感让他感到自己被社会拒之门外。他终于认识到,他生活的世界不再充满爱和理解,人们的道德观改变了,人道主义理想已成为“过去的意识”。他是无法对抗这个世界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他们,不与他们接触。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躲到乡间旧宅里不停地给人写信。一直是西方知识分子安身立命思想基础的人道主义在商品的经济大潮下已失去它原有的光芒,现在他已找不到赖以存在的立足点和精神支柱,逐渐被抛向了一个异己的社会中,从而对自我、对社会的陌生感越来越严重。他的思想发生了混乱,真正成了个悬空吊着的“晃来晃去的人”。他无法认识周围的现实,最终不得不放弃了教职,他要写的关于浪漫主义的著作也成了一堆废纸。学术理想破灭了,他无法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甚至在夜校给成人上课,也把课上得语无伦次,不知所云,他渐渐失去了过有意义生活的能力。他凡事从良好的愿望出发,但生活却仿佛在跟他开玩笑。在信中,他和朋友夏皮罗探讨“传统是否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信仰是否已经破产。”[1](P306)

赫索格同样有着常人所具有的弱点,也有情感和需求。他的形象被涂上了一层世俗性的光泽,他的思想行为本身不属于神圣的范畴,人性本身的复杂、多面和局限在他身上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心地善良却有报复心,他尊重父亲,他父亲为了生计从事私酒生意,被查获后遭到非正义的对待,他记得父亲曾有一次用枪打他,为此,又不原谅父亲。在情感上,他虽然爱妻子马德琳,但奉行一套犹太家长式作风,很少与她交流,忽视马德琳的精神需求,还在外面搞婚外情,想要在情人雷蒙娜身上找回在玛德琳身上失去的男人的自尊。在理智上,赫索格倡导婚姻伦理道德观,而自身的道德行为却出现了悖论。他告诫自己要躲避雷蒙娜,却又没有采取坚定的行动,依然乐此不疲地与她保持情欲关系。他也明白写信的方式是多么荒唐,却又持之以恒,他追求人道主义理想的脚步还不曾停止,尽管理想本身可能让他失望。“人类的存在是自然赋予的,生命是是神圣的,无论经受怎样的磨难也要活下去便成为了一种责任,”[7]他恪守这一人生要义,为求得生存苦苦挣扎,但又时常感到悲观、沮丧。他希望实现道德与信仰的超越,然而,像他这样的西方现代高级知识分子,在学识上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但又无法摆脱来自不同阶层意识的影响。他对资产阶级现存价值观与道德观表现出极大的痛恶,而在物质追求、生活享受方面却又离不开这个阶级所拥有的一切。思想与行为上的双重性注定了他无法实现精神上的超越,反而在行为上犯了无法逃脱的错误。他只能徘徊在希望和失望、激情和理智之间,知识分子强烈的自尊心、崇高的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承担的精神诉求更加剧了他的焦虑和痛苦。他对人道主义理想的追求已经谈不上崇高了,现实生活已使他失去了知识分子应有的亮色和光芒。作为人道主义思想的最后守护者,他精神上的焦虑、苦闷、迷茫是物质世界对精神世界极度漠视所呈现的灰色,或者说是一种真实的社会颜色。像贝娄笔下的其他人物一样,他也是受难者,而且是一个“有感觉的受难者,”[8]因而,赫索格借用帕斯卡关于“人是会思想的芦苇”的名言,自比为被风压弯的芦苇。

三、重塑自我

赫索格崇高的理想追求让人肃然起敬,但世俗世界与他的精神境界并不相弥合,赫索格背负着精神的重压在这个喧嚣而荒诞的社会中跋涉,外界控制力量无所不在,个人与世界关系的对立,看不到出路和希望,吞噬着赫索格的灵魂,他追求人道主义理想的激情也慢慢消蚀了。这个世界是复杂多元的,善与恶、美与丑、高尚与卑微、清晰与模糊等所有对立面都共存着,它们按自身的规律发展着。人应以宽容的胸怀接纳复杂多元的现实世界,因为,“人与外界之间的完美关系就是生命本身。”[9]赫索格能否走出心灵的围墙,走出自己那个狭窄的壳,直面生存的本相,与外界联结在一起?作为受害者,赫索格遭到妻子的背叛和好友的欺骗,真切地体验了道德沦丧的愤恨感,他想要报复,决心以自己的方式伸张个人正义。在他眼里,格斯贝奇“看上去如此甜言蜜语,阴险恶毒,令人恶心,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人,只是从群众中碎裂下来的一片碎片而已。”[1](P309)他潜意识里认定只有杀死道貌岸然、违背道德、犯了通奸罪的格斯贝奇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精神上的痛苦。在准备复仇之前,他旁听了一场虐杀儿童案的听审,那个儿童的遭遇正是他母亲和其情夫所为,而且他们在法庭上没有任何悔改之意,这让他非常担心自己女儿的命运。他带着枪赶到了马德琳和格斯贝奇的住处,决定枪杀格斯贝奇。但透过窗户,他看到格斯贝奇正在给他女儿洗澡,格斯贝奇对女儿琼妮付出的真诚的关爱与家庭温情感动了他,原本想要杀死格斯贝奇的冲动瞬间消失了。格斯贝奇身上竟也有人性真、善、美的一面。而这种真、善、美是具体可感的,远比他所追求的大写的“真、善、美”有说服力。他庆幸自己没有采取复仇行动,如果他伸张了正义,那么,他得以自己的犯罪为代价,他放弃了复仇选择了善,这是赫索格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转折点,这次经历让他接受了人性不完美的一面。

在圣哲们看来,“就每一个人的品性而言,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纯粹的恶,人人都是善恶并存的统一体,善体现了人的正直,恶的冲动导致了人的邪恶。”[10]赫索格决心正视世俗社会生活并融入其中,达成自身与外界的和谐,寻找现实生活与精神生活的结合点,寻找在生命世俗化过程中实现生命意义的道路。他在给泽尔达姨妈的信件中表达了自己的信仰:“我作为一个文化战士,所过的这种乱糟糟的知识生活,并没有毁了我的人性。”[1](P40) 尽管此次在物化现实的强大笼罩之下,这种精神的光芒显得有几分晦暗。赫索格最后告别了喧嚣的都市,回到伯克夏山里的一栋农舍里,这儿是他童年的故居,他感叹:“伯克夏的盛夏是美丽的,空气清新,溪流汩汩,草木葱葱,绿荫青翠。”[1](P371)他逃离了都市,回归到未受工业文明熏陶的淳朴的小镇,更多地接触自然,身心愉悦,重新焕发生命活力,最终找到了精神依托和生命尊严,使漂泊的心灵靠了岸。全书快结束时,赫索格说:“我对现状已相当满足,满足于自己的以及别人的意志给我的安排,只要能在这儿住下来,不管多久我都会感到心满意足。”[1](P410)“现在,他对任何人都不发任何信息。没有,一个字都没有。”[1](P411)生活的现实性让赫索格明白他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而真实生活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生存的意义并不只存在于理想与幻想中,而是存在于实际生活中,读来令人深思。

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不满》中指出,个人的发展过程是两种需要相互影响的结果,一种是对幸福的需要,通常称之为“利己”的;另一种是对于与集体中其他人相结合的需要,称之为“利他”的。贝娄也如此认为:“个人的生活不可能被限定在孤立中,要实现人生意义,人必须尝试将自己和社会、社团,以及集体价值联系起来。”[11]显然,要保持自己纯粹的主体性存在是不可能的,人如同一只蜘蛛,它生活在网中,是网上的经纬线维持它的存在,不论你愿意不愿意,人都处在社会关系的经纬线中,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贝娄对现代社会危机有异常的感受,他并没有对人类未来的命运与前途充满悲观,而是希冀着有改变的可能。赫索格最终回到乡间,拒斥一切形式的崇高,把她从生活中抛出去,归于自我内心的和谐与宁静,呈现出生命的另一种方式。他的人生划过的是痛感现实——逃避现实——与现实妥协的精神轨迹,他的追寻历程中负载着自身对生命存在的价值、尊严的思考。他舍弃了诸多原本与己不协调的东西,同时也接受了许多以前拒斥的东西,不再自怨自艾,不再自我疏离,直面生存本相。这使他能够重新审视社会的弊病和包容人性的弱点,最终以一条积极的姿态准备迎接新的生活,使获得生命意义成为可能。《捍卫人的尊严》一书作如此评价:“贝娄作为最后解决方式的皈依、状态是对他以前所热爱并愿意捍卫的个性的反驳。但这种状态又允许他对生命的价值充满信心并在与他人精神沟通的过程中找到意义。”[12]这是贝娄为处于现代社会困境中的知识分子提供的一种摆脱精神困境的新思路,知识分子作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之一,“并不是要退隐于现实生活之外,必须参与社会生活去实现自身的价值,并对世界有所贡献。”[13]自古以来,知识分子都是道德与知识的化身,应当充分发挥自身的高尚人格和专业化、系统化的知识,谦逊而务实地从事学术研究,富于社会责任感,而不应当让自己的生命分崩离析,因为在分崩离析之中,是永远找不到生存的立足点与生命的意义的。

四、结语

《赫索格》一书深刻地揭示了后工业化时代人文精神的衰微,展现了知识分子代表人物赫索格与自我、与他人、与社会的种种异化关系、经历的精神危机及自我救赎过程。赫索格徘徊在追求崇高与消解崇高之间,追寻生存的立足点和生命意义,贝娄以独特的创作方式对他的理想追寻与探索的历程进行了解构。小说字里行间渗透着他对文明的忧思、对人性的关注、对道德的焦虑、对生命价值、人生终极意义等重大问题的关注与思考,契合了后工业社会知识分子所面临的生存困境这一社会现实。同时,贝娄也凭藉他特有的“情感信念”为知识分子所能获得的哲学意义上的精神救赎提供了可能的途径,这无疑成了这部小说的最强音,深切地寄予了贝娄式的人文主义情怀。

注释:

[1]宋兆霖译,索尔·贝娄:《赫索格》,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年版,第265页。

[2]艾瑞克·弗洛姆:《逃避自由》,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76页。

[3]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3页。

[4]Hyland Peter:Saul Bellow,London:Macmillan Education Ltd,1992,p86.

[5]王问生译,伊恩·乌斯:《50部美国小说》,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年版,第385页。

[6]张玉能译,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63页。

[7]Jonathan Sacks:To Heal A Fractured World:The Ethics of Responsibility,London & New York:Continuum,2005,p3.

[8]Hollahan Eugene:Saul Bellow and the Struggle at the Center,New York:AMS Press,1996.

[9]Christopher Heywood.D.H.Lawrence:New Studies,London:Macmillan Press,1987,p137.

[10]关宝艳译,埃马纽埃尔·勒维纳斯:《塔木德四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25页。

[11]Glenday Michae K:Saul Bellow and the Decline of Humanis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90,p4.

[12]John Jacob Clayton:Saul Bellow:In Defense of Man,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79,p136.

[13]Wilson Jonathan Herzog:The Limits of Ideas,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90,p73.

(吴伟萍  福建漳州  闽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36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