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四题

朱士元

发现

绕了好几个地方的葛跃新，看到河边的一条小石凳，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气喘吁吁的他，不停地埋怨自己，今晚连一根稻草都没捞着，真是晦气。

白天，自己已到天和花园东北角那幢楼采过点，边上六楼那户没一个人在家，可自己先前去了怎么会灯火通明呢？

躲在拐角处的葛跃新只听屋里的人在说话，听着听着，他的心“嘭嘭”跳了起来。

“儿啊，医生让我今天晚上回来，说明他们尽力了。可你不应该去做那样的事啊。”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可，可我实在没办法呀，妈妈！本来我是想去卖血的，可化验之后不合格。”年轻男子的声音。

“妈很快就去见阎王爷了，你若是用偷来钱为我治病，就是治好了，我能心安吗？”

“妈，这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实话告诉你，我现在连一分钱也也拿不出来了呀。”

“儿啊，你已尽孝心了，妈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妈，你知道吗？我去的那一家，可让我大吃一惊。” “为何啊？” “那户人家的女儿得了白血病，藏在书橱里的钱是学校的师生捐来的，明天就要送到医院。我，我不忍心去拿那个钱。”

“儿啊，你做得对。妈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高兴，妈死了也闭眼。”

“妈，你——你别说了，我明天再想其它办法。”

听到这里的葛跃新，心头像针扎了似的，他轻手轻脚地从拐角处遛了出来。

抬眼望望小区里的楼房，灯几乎全熄光了，只有几户人家的灯还亮着。

他朝白天走过的那户人家看了一眼，还过去吗？不去就得空手而归。弄不到钱，明天的赌场可去不了哇。

林荫道上，葛跃新轻轻地向前走着，忽听路边有几个人在议论着。

“楼边上的那家的人发生了车祸，你听说了吗？”一个中年妇女说。

“怎么样啦？”几个人齐声问道。

“听说那家人开车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的，大人小孩都坐在一辆小车里。途中，车子和一辆大货车撞了起来。现在，一家人都在医院里抢救呢？”

“人有危险吗？”

“大人很危险，小孩的命能保住。”

“哎，真是大祸啊！”

又向前走了几步的葛跃新，立马又转过头来往回走。

坐在石凳上的葛跃新，抬眼望望天上的星星，好像一个个都在指责他，你就不能改掉爱好赌博的恶习吗？你就不能重新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吗？

星星啊，你叫我重新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何尝不想呢？可我欠人家的赌债怎么办呀？

立刻闭上眼睛的葛跃新，在心里说，星星啊，你帮帮我，我就再走一家，得手后，还了赌债，从此不再做那让你们看不起的事了。

出租屋，那里住的不是打工的就是做买卖的，不会空手而归的。

想着，走着，葛跃新来到拐角旮旯的一个出租屋前，还没站定，一条大黄狗窜了出来。

奇怪，奇怪，大黄狗一声没叫，还不停地摇着尾巴。大黄狗啊，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难处啦。

葛跃新用手拍了拍大黄狗，那大黄狗乖乖地躺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似石头落了地的葛跃新，立刻摸出随身所带的工具撬起锁。那锁，只两三下就撬开了，好顺心啊。

走进屋中的葛跃新惊呆了。一间出租屋里铺着两张破旧的床，床上的被已破烂不堪。做饭的煤气灶和锅已很旧了。屋里，别的什么也没有。

拍了拍脑袋的葛跃新对自己说，我的活还能再干下去吗？和这家人比，我不是比他强多了吗？自己不想干活，只想赌博，再这样下去，还算人吗？

大黄狗，为何一声不叫，它以为是送吃的给它的。看来，给它送吃的人还真不少。主人呢？主人啦，你们也该照顾好这条大黄狗啊。捡破烂的，你也该早点回来。

突然间，葛跃新从身上掏出二百块钱出来放到桌子上，还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主人，你家的门锁被我碰坏了，请买把锁重新换上。

星星在笑，风儿在笑，树木在笑，小草在笑。回头的路上，葛跃新感到自己的步履好踏实。

磕碰出来的甜蜜

天黑了，小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田二嫂头戴斗笠，手里拎着一个包，快步地朝前走着。

边走边想的田二嫂，气不打一处来。嘿，说离就把这个男人田二给离了。

丈夫田二有个坏习气，就是喜欢赌个钱，一上赌桌，家里的事全抛开了，什么也不问了。

为这事，田二嫂没少和田二闹过。田二也发誓不赌，不让田二嫂再生气。

人的坏习惯有了，还就一时难以改掉。听到桌上搓来搓去的麻将声，田二的心里就痒痒。

刚吃过午饭的田二，走到门前还没几分钟，就过来两个老邻居喊他去搓两把。

田二正好没什么事，便坐到了桌子上。

还没有满月的一窝猪崽在圈里叫个不停，需要喂食了。

每到喂食时的猪崽得有人看着，不然就会从院门的门缝钻出去，遭踏邻居家的菜地。

田二嫂让儿子大毛去喊他爸爸回来，一连喊了两趟也没见人影。

儿子身上被雨水淋湿了。田二嫂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发发狠走吧.麻将让他打去吧。

走到大门口，大毛去拦妈妈，可怎么也没拦下来，不知妈妈要到哪里去。

岔路口，坟茔旁，不时地发出怪怪的叫声，田二嫂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风，从几棵大树间穿过，那声音更是难听死了。

田二嫂心一慌，不敢再向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值此时，好像有一条大狗似的在坟头边不停地走动着。田二嫂一吓，立马回头，直向家中走去。

田二嫂刚到屋中坐下，田二把饭已端到田二嫂面前。

从田二手中接过碗筷的田二嫂，顺手在田二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田二摸了摸屁股，做了个鬼脸，笑了。

说来也怪，田二自那以后再也没上过赌桌，一心盘弄他的养猪场。

世间有的事就是会让人捉摸不透的。田二的儿子田大毛比他老子还能，上了麻将桌三天三夜不下来，一点也不觉得累。

田大毛的媳妇看田大毛整天不务正业，从不提外出打工的事，心里的气不知从哪儿出。看看村里，农忙一过就没几个人在家了，全都出去打工了。

把田大毛从赌桌上拽了下来的媳妇，闹着要和他离婚，经劝说，气也就消了。

那天早晨，田大毛的媳妇见田大毛在赌桌上还没下来，一气之下，随着南下打工的人流离开了家门。

婆婆再三劝说无果，只是把从媳妇手中接过的孙子又放到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田大毛的媳妇从家门走出。

候车大厅里，南来北往的人流好多好多。田大毛媳妇心里在想：哪这么多的人啊？

“小翠，小翠，你去哪儿？”一个声音在叫。

田大毛的媳妇不知是谁在喊自己，她扭过头去望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到是谁在喊她。

“小翠，小翠，你准备去哪儿啊？”一个声音继续在叫。

“是，是你呀，娟娟！”田大毛的媳妇惊讶道。

“是呀，你看，你看那个人是谁呀？”

小翠顺着娟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子惊呆了，原来是她的男人田大毛，他在这干吗？

“翠翠啊，你一直在气我，我也恨自己不争气。我想，等到哪一天，你也想出去打工时，我就和你一起走。今天，我等到了！”田大毛走过来说。

“田大毛，你为什么这么坏，打工也要和我一起走走！”翠生气地说。

“我离不开你，我去打麻将就是为了气你，让你能走出家门。”

“田大毛，你真会使坏！”

“我听说你要来，票已买好，我们就和娟娟他们一起南下广州。”

“那好，一起南下广州。哎，大毛，你这馊主意是从哪儿来的。”

“这可是个秘密，不过，现在也可以告诉你。是老妈！老妈说，磕磕碰碰的婚姻是甜蜜的！”

“磕磕碰碰？”

“对呀，老妈说，她和老爸就是磕磕碰碰一辈子，越碰越甜呢。她还说，那年下小雨生气回家，是老爸在岔路口的坟堆旁装鬼弄神把她吓回了头的。”

“是这样呀，怪不得婆婆没拦我！”

车启动了，小翠偎依在田大毛的怀中，好甜蜜，好温馨。

招手

花局长有个不同寻常的习惯，见到下级总要招招手，以示致意。这个习惯是从上任那天起就逐渐养成的，过去快十年了还保持着。

好多下级见到花局长少不了开口喊一声，以表示对领导的敬重。喊过局长的人便自然而然地等局长招过手才能离开，若局长没来得及招手，定会站在那里等会儿。不过好多下级也知道，局长要是真的不招手，那可就有让局长不高兴的地方了。

提前吃了早饭的小石慌慌张张地骑上车直奔单位而来。她早来一点是为了赶一份汇报材料，过两天上级要来单位考核。步入大门的小石抬头一看局长正从里往外走，心里头突然在想，局长来这么早干什么呢？怎么来了又往外走呢？还没理出头绪的小石，眼见局长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赶紧喊了声，局长早！花局长不知听到没有，手也没招继续往外走。小石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花局长的背影，心则在喊：花局长，你手还没招呢？

小石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连地也未打扫就坐了下来。她坐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还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圈。她边走边想：我肯定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要不花局长怎么会这么冷淡呀？是不是我昨天那份材料没写好呢？是不是今天早晨我来得比他迟呢？是不是我喊他声音小了呢？小石的头脑里像一团乱麻似的，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小石，早啊！”办公室卫主任边走进办公室边喊道。

“你早，主任！”小石回答道。

“小石啊，局长昨天晚上回家摔了一跤，把膀子扭伤了，连头也不好抬，要去医院检查！”

“是这样啊！”小石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好半天才爬起来，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医院走出来的花局长，见迎面走来一个人，好远就向他招手示意。花局长的脑子里马上反应过来：向我招手的人来头不小啊，肯定是个上级派下来的什么人，不然他怎么会向我招手而不用言语表达呢？想到这里，花局长快步迎了上去，连声说：“欢迎，欢迎！”

“花局长，听说你的膀子受了点伤，特意来看看你！”迎面走来的人说道。

“你——”

“你要好好休息！”

“我，是，是，你——”

“你以后千万要小心！”

“是，是，你——”

“你我岁数毕竟大了点，不比年轻人啦！”

“是，是，你——”

“你现在出院无大碍吧！”

“没，没什么。你——”

“你要多休息，我这就走了。”迎面来的那个人边说边招了招手走了。

“哎，你——”花局长还没问清这位领导姓甚名谁，可人走了。

前来接局长出院的车子到了，第一个跳下车的是小石，见面便说：“局长好！”

花局长听了刚要招手又没能抬起来，膀子还隐隐有些痛便缩了回来，随即笑了笑。花局长突然问小石说：“小石，你看往那边刚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呀？”

“左老师，做过我的班主任。供销科小左的父亲呀！”小石告知说。 “是他啊！” “是他。他有个习惯。课堂上喊我们答问题，答对了就招招手，以示表扬。若不招手，说明答的不对。同学们每次回答完问题都盼他能招下手。”小石显得很神秘地说。

“他也有这个习惯啊？”花局长自言自语道。

离开QQ空间的日子

梦之恋QQ群群主王一情突然失踪，群友们似失了控似的，不知所措。随之，各种猜测风起云涌。

A女士在群里发帖说，群友们，我们一起来回忆一下群里曾有过的一段文字：

卞：群主，自从那天晚上与您见面以后，您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群主：小卞，你大学刚毕业，要先找好工作，这是首要的。

卞：群主，你在我心里是最美最强的男人，我想和你在一起！

群主：小卞，你说这话，让群友们看到多不好。

卞：我就是要让群友们看到，不然她们也会抢你的，我要来个安民告示。

群主：你，你还年轻，不懂世事。不能一时冲动啊！

卞：我一点也不冲动，我的心里只有你！

群主：到此打住，到此打住！

B女士看了A女士发的帖子之后发帖说，群友们，群主去哪儿了呢？你们不会忘记这样一段文字吧？我记得清楚：

余：群主，那天晚你请我喝酒，喝完之后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群主：记不清了，我跟你说过什么话呀？

余：你说，小余啊，你是年轻女子中最美的一个，让我看得好心动啊。听了你的话，我真是受宠若惊！

群主：我是这样说的吗？

余：一点没错。你还说，要是能和我在一起多呆一分钟，这辈子也没白活啊。

群主：你，你这话也能在群里说吗？

余：我就是要说，我要让群友们都知道你喜欢我。我不公开你的话，有可能被人捷足先登。

群主：就此打住，就此打住！

C女士没等B女士的帖子发完，自己的帖子已经拟好，很快发了上去。她说，群友们，A女士B女士发的帖子你们有可能忘了，我发的这段文字你们应该都记得：

叶：群主，自打那天晚上在歌厅你亲过我的脸之后，我一直就没睡好觉，我在想，这下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群主：亲过你的脸？我怎么记不清了。

叶：不会吧，你边亲还边摸我的脸。我说，和你在一起，这辈子没白活。你还说，要永远爱我。

群主：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叶：群主啊，你的话曾说得我心花怒放。你对我这样好，我可是最幸福的人啊！

群主：万万不能这样说，让群友看到对你不好。

叶：好，我让她们都吃醋，让她们永远得不到你。

群主：就此打住，就此打住。

梦之恋QQ群里的A女士、B女士、C女士……记忆力真强，对群里过去的文字记得一清二楚，她们的回忆让每一位群友的心头都荡起层层涟漪，喜、笑、怒、骂，皆有之。

丁：群主，你陪我这段时间，连一次网都没上，群友们现在不知怎么想你呢？

群主：不上网没事。你生这样的病，父母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多不方便，陪陪你也是应该的，谁叫我是爱心大使呢？

丁：群主，自打我被查出得了白血病以后，你为我到处筹款募捐，还为我到市县救助中心声援，已把我治病的钱筹够了。这我已很谢你啦，群主。你看，你天天还来陪着我，我的心里——

群主：不要说了。你父母从好远的地方来，也是不容易。我没有打扰更多的人来陪护你，我只希望你早日把手术做完，尽快康复。

丁：群主，有母亲在，有护士在，你抽个空去上一下网，不然，群友们想你时不知会说出些什么话呢？

群主：没事的，她们最多闹腾闹腾罢了，还能伤害到我什么吗？

丁：我最讨厌有的群友会起哄，弄个一时痛快。

群主：起哄了，就让她们去痛快吧！

丁：我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群主：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会想那么多，只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夜深了，群主才从医院回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一直等做完手术的丁醒过来才离开。

稍稍休息一下的群主，打开电脑上了网。面对满眼的网帖，群主没有评价，也没有回复，他随手发了一个帖子：

群友们好，离开QQ群的日子大家一定想念我。这些日子，我一直陪护在身患白血病的丁身边，希望大家过段时间都能去看看他。

顿时，网帖一下子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