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戈
与其将它理解为一般意义上的青春题材小说,毋宁说,《追逃》是一篇以严肃文学为包裹的“反青春小说”。六零后作家成都凸凹似乎恰是利用对当下流行青春小说某种程度上的戏仿,在巨大的荒诞与虚无中,构成了对所谓“青春小说”的消解与讥诮。
小说开始于一场自导自演的“追逃之旅”,并紧扣不断换位的“追”与“逃”两条线索展开。主人公邵志——正如时下众多青春小说所喜闻乐见的那样——是一个“眼角嘴角挂着三丈长的邪气”、“阅美无数”的“街头小混混”(当然,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是,他“开着老爸给他买的二手越野沃尔沃”)。而自带“女大学生”光环的女主人公祁小姐甫一登场,就在一个恣意的长镜头下,以手拈桃花的轻笑和“气场无比强的美”,使前者瞬间从“坏小子”蜕变为一个用情至深的“好男人”。至此,小说时间轴上的第一场“追逃”,以邵志对“桃花一样平民而高贵、灿烂而纤弱,圣母一样温婉而强大、慈善而虚幻”的祁小姐展开热烈追逐开始,以“得手”落幕。
这出高举“纯爱”大旗的青春恋歌仅作为副线嵌缀在另一场“漫长”而“疯狂”的“追逃之旅”中。正如小说在开头事先张扬的那样,“青春纯爱”急转直下为“动作悬疑”:邵志在结婚前夕突然消失,怀抱着一个重大秘密,从“追逐者”摇身变为“逃亡者”;而一根筋想“讨个说法”的祁小姐却沦为一个近乎偏执的“追逃者”。相较于此前那场追爱之旅,这场“追逃”虚化了一切现实性枝节,用近乎抽象的语言将“追”与“逃”径直上升到了心理和哲学层面,甚至呈现妖异的色彩:“他的身体在逃,他的思想在逼近。她的身体在追,她的思想在后退”,“有时,他感到背后追赶的脚步声不是脚步声呢,而是鬼的倒立的讪笑”,“他几乎认定她不是人,不是桃夭,而是桃妖了”……如此盛大的追逃,势必匹配一个盛大的秘密,然而当谜底揭晓,却是一个“恋人变兄妹”的八点档肥皂剧桥段:邵志在处理父亲遗产的过程中,发现祁小姐竟是父亲的私生女。男主人公遂决定用一场悲剧性的逃亡来“保护”祁小姐不受伤害。
至此,这场煞有介事的“追逃”,以及作者通过严肃文学的外在形式赋予它的宏大意义与诗意关照,统统被小说情节的烂俗和荒诞一一解构,从而构成了某种深层的讥诮与反讽。正如作者在小说中别有用心地写道:“形式如此到位,这就与内容的敷衍搪塞、应付了事形成了悖论、挑战和讥诮。”最终祁小姐以自杀迫使邵志现身,原本沉浸在悲情英雄角色中、满心以为靠牺牲小我换得了众生幸福的邵志,则不得不独自面对祁小姐的新坟,“追”与“逃”合目的性同时被消解,一切归于空洞与虚无。作者在小说创作方面做了许多努力:不时闪现的桃花、祁小姐化身的“桃妖”对应“逃之夭夭”的小说主题,实际上构成了一场有意为之的语词游戏;而诗经《桃夭》三章向来被解为贺新婚之诗,恰与邵志与祁小姐的“爱情悲剧”构成了反讽。作者本人在创作阐述中,亦将小说结尾召唤邵志的声音解释为“伦理、纲常的声音”、“五千年文化的声音”,似乎也反映出作者试图通过表层故事承载更深意义的创作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