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归去来兮辞》看陶渊明的三观

2016-01-12 13:24黄丽桦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6年1期
关键词:三观陶渊明

黄丽桦

内容摘要:陶渊明辞去了上任仅八十余天的彭泽令,高唱着一曲《归去来兮辞》,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隐逸生活,他用独特的生活方式,向世人诠释了他对处世哲学的思考,对价值观的追寻以及对生命意识的终极追问,他将理想人格和现实人格统一起来,将生存方式与人格追求结合起来,在魏晋风流名士中,寻找到一种诗意的方式存在。

关键词:陶渊明 归去来兮辞 三观

魏晋文人名士,或多或少都有归隐的愿望或者行动,徘徊在隐和仕之间,一方面他们无法摆脱孔儒的功名之心,为功名利禄所役,另一方面又追崇庄周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陶渊明在归隐之前,写下了《归去来兮辞》,以表其志,全篇没有深奥难懂之词、没有矫揉造作之态,情之真、意之切,可谓是东晋至情之文的代表作。

本文将以《归去来兮辞》为切入点,分析陶渊明对官场处世哲学的思考,对人生价值观的探寻以及对生命意识的终极追问,理解南山诗人回归田园生活,重返自然的深层原因。

一.名利观:辗转名利的十字路口

陶渊明辞去彭泽令一职时,正值41岁,他从29岁开始当官,13年来,他五官三休,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彭泽令,都为时甚短,任荆州军幕最长,前后也不过三年。第三次出仕时,恰是刘裕起兵伐玄,恒玄篡位败死之时,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陶渊明作为晋室老臣再次出仕,出任刘裕镇军的参军一职,不到一年就辞职了,后来做了刘敬宣的建威参军,却因敬宣被刘裕等人排挤再次辞职,最后一次出仕的彭泽令仅仅做了八十多天就出仕归隐,《归去来兮辞》就是陶渊明刚刚辞去彭泽令一职时所作,是他对十三年官场生活的告别之词。

本文的开头,作者用了198字作序,详细地交代了入仕的原因“余家贫”、“口腹自役”、“为酒”以及出仕的原因“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程氏妹丧于武昌”。首先,为贫而仕,这是《归去来兮辞》序中多次强调的原因,“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同时陶渊明还强调入仕非己之愿,“亲故多劝余为长吏”、“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而是家族的愿望,还再次强调,彭泽令一职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会有四方之事”,并不是自己的初心。作者三番四次地强调自己入仕只是因为贫穷,甚至为了喝酒的钱,“公田之利,足以为酒”,仿佛有意要与当时的政治拉开距离,对辞官深层原因讳莫如深。其次,关于出仕,陶渊明提了两个原因,一是“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表明当官不是自己的本性,再次强调为贫而仕;二是“程氏妹丧于武昌”,但是下文却没有丧亲的悲痛,反而充满欢欣和快乐之情,可见,丧亲之痛并不是他出仕的主要原因。因此,只有了解陶渊明当时出入仕途的初衷,才能进一步分析他的名利观。

而在教学中,许多老师都会在课堂开头介绍陶渊明为了保持高风亮节,不愿拜见督邮的故事,进而感叹陶渊明辞去彭泽令一职时的拂袖而去的文人气度,“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引导学生在心中铸就了一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魏晋风流名士形象。事实上,从《归去来兮辞》前面的序来看,陶渊明当时只是为形势所迫,“于时风波未静”,其中的风波,包含着许多陶渊明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它指的就是当时恒玄和刘裕的君权易位,面对官场的黑暗和腐败,本想转而投向刘敬宣幕下,然而后来刘敬宣被刘裕解职,陶渊明只好再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彭泽令这样的小官,可以说,当时陶渊明早就看清时势,做彭泽令只是为了归隐做准备,妹丧和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从汉到魏,从魏到晋,政局混乱,陶渊明所处的时代,就是这样一个几经递嬗,干戈杀伐的年代,篡位易主是常有的事情。作为一个文人志士,难免对他所处的朝代感到遗憾。“学而优则仕”,读书当官本来就是文人志士追求的愿望,陶渊明也不例外。他在而立之年当官,怀揣着鸿鹄大志,而在血气方刚时却选择归隐,发出了“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的遗憾,其中五官三辞,只是看透了政治上的黑暗之后消极反抗的无奈之举。正如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所说,他是“乱也看惯了,篡也看惯了,文章便更平和”。1这种“平和”,来自于看透事实,看清时事,看淡人生浮沉之后的淡然。

二.人生观:南山诗人的理想生活

陶渊明从“尝从人事”到“心惮远役”,最后被迫感叹“怅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其中包含了一波三折的官场浮沉和人生起伏。在一次次的挫败中,陶渊明终于找到了合适自己的生活轨道,于是,在《归去来兮辞》中,他唱出了自己对理想生活的渴望。

《归去来兮辞》,写的正是作者辞去彭泽令一职前对归隐生活的想象和期待,全文按照“归途—到家的欣喜—将来劳作的愉悦”这一顺序,向读者传达他亟不可待的心情和按捺不住的喜悦。文章的开头他咏唱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然后发出感叹“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没有感叹世势的不公,没有对魏晋王朝的不满和控诉,只是一个人低头咏唱着,自怨自悔,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以心为形役”的结果。于是,他回去了,“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 舟行江中,风裾衣襟,一种浪漫的诗人情怀跃于纸上,多么令读者向往。归途不远,归心似箭,“恨晨光之熹微”,急不可耐的欢欣之情呼之欲出。接下来,陶渊明连用八个四言短句,将读者也带入了一个欢乐、轻松的归家气氛之中。试想一下,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经历了人情冷暖,官场黑暗,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此刻的心情呢?回家之后,接下来自然要开始作者耕读作息的生活,多好的一句“息交以绝游”,这次的辞官,是陶渊明最后一次出入官场,也是陶渊明归隐田园的开始,“息交以绝游”,代表着他的拳拳决心,与前面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实质上是遥相呼应的,在一连串的“悟”、“实”、“觉”之后,在悔恨与彻悟,隐痛与解脱之间,终于找到内心的平衡点,在迷途中大彻大悟,寻找到适合自己生活的理想模式。关于田园生活的美好遐想,亲戚情话,乐琴消忧,农忙时播种,农闲时驱车遨游,多么愉快美好的农作时光,在陶渊明的笔下,小农社会的耕读生活才是他所追求的人生自由。经过五官三辞的官场沉浮,只有告别官场,不为心役,才是陶渊明最明智的选择。

三.生死观:乐夫天命的生命哲学

当南山人格和世俗情怀相遇时,纵然理想遥远而艰辛,但是陶渊明还是选择了将世俗情怀让位给南山人格。无论是魏晋玄学崇尚自由的风气,还是庄子“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逍遥自由的齐物论,还是孔儒文化中顺应天命的思想,都对他理想人格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关于生死,陶渊明并不是从未忧虑过,和所有人一样,陶渊明也曾忧虑过生死问题,在《归去来兮辞》中,陶渊明为回归农田欢欣雀跃的同时,还向世人传达了他对生死问题的思考。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休,循四时之天命,陶渊明的这一观点实质上就是儒家的天命观,可见儒家文化作为主流思想在魏晋时期仍然备受推崇。“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陶渊明在发出一阵感叹之后,连用了三个为什么,表面看来是他对人生价值的叩问,实际上是他对自己过往选择的追悔和顿悟。最后他明白了,“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这与孔子的弟子子夏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听天由命的态度是一致的,消极中带着一点豁达,悲凉中包含着知足。“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最后,作者终于获得了解脱,与其“寓形宇内”, 为什么要惶惶不可终日,何不任性而行,随心所欲?农时依四时耕作,闲时遨游天地之间,“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其实就是陶渊明生死观的核心。一个“化”字,是陶渊明诗歌文章的灵魂,也是陶渊明寻找了四十年的生命哲学的最终答案。一方面,生老病死,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自然变化,也就是“乘化以归尽”的生命轮回;另一方面,“化”字也是一种心灵的选择,选择任性自然,去除对世俗的贪恋,对名利的追逐。

这种看透生死,看淡名利的人生态度,让陶渊明在真正面对死亡时,显得特别的从容自如。陶渊明在将死之前的两个月写下的《自祭文》,正是他超脱生死,率性自然地生死观的最好写照。“廓兮已灭,慨焉已遐,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不要给我种一棵树,盖一座坟,人都已经死了,生前的荣誉富贵算得上什么呢?是的,陶渊明早就对死亡有清醒的认识,所以这些凡尘俗世的诱惑,又怎么能迷惑他呢。

归隐,确实是当时很流行的生活方式,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像陶渊明那样真正做到躬耕农田,不问政事呢?大概只有经历过像陶渊明那样“徘徊-迷茫-绝望-顿悟”的思想矛盾之后,才能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而这些都是陶渊明本身的对名利得失、人生价值、生命价值的思考和认识。

参考书目:

[1] 《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必修五》,《归去来兮辞》[M].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11月版,第25页.

[2] 李建中:《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M].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3] 李文初:《陶渊明论略》[M].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4] 魏耕原:《陶渊明论》[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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