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灵顿公学：教育为人生

赵潇

80年代的伦敦，一大早，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被地铁上班高峰的潮流一路挟裹，往金融城赶。他是个令今天中国男生羡慕的标准高富帅：银行IT行业不菲的薪水，运动员的体魄，相貌堂堂。但是一段时间以来，他对自己的工作并不满意，成天跟数据打交道，生活好像欠缺了什么。他站在冉冉上升的地铁自动扶梯，望着身边上上下下的人流，顿悟突然发生：生活需要更有意义！当天他做了一件令人跌破眼镜的事情：打电话联系有教师培训课的大学。几个月后，他辞去了伦敦金融城的工作，又坐回教室，修教师资格证书。然后他当了一名中学数学老师。

48岁的朱利安·托马斯（Julian Thomas）2015年9月继任退休的安东尼·塞尔顿爵士（Sir Anthony Seldon），成为惠灵顿公学（Wellington College）第14任校长。之前他已在另一所私立学校考克汉姆中学（Caterham School）当了8年校长，把这所无甚名气的学校带进全国百名之列。在赴惠灵顿上任之前的夏天，他又做了一件牛气十足的事。

问：我最近访谈了伊顿公学老校长里多先生，谈到伊顿成功的经验。惠灵顿公学也是英国一所历史悠久的著名公学，英国像惠灵顿和伊顿这样的传统公学，在教育理念上有什么共同特点呢？

答：首先，学业成绩很重要，成绩为他们的未来打开大门，也是孩子们学习效果的具体有形的证明。我们都力求孩子们以优异的成绩离开学校，这点所有的顶级学校都一样。但是仅仅成绩这点是不够的。以惠灵顿来说，如果一个孩子光得到A Level的4门A*，或IB的45分这样的全优成绩，而性格没有全面发展，我们觉得这孩子没有受到最好的教育。我认为英国优秀公学的特点就是：致力于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惠灵顿公学主张，中学是性格形成的阶段，每个孩子都有八个方面的才能需要培养发展，即：道德、精神、逻辑、语言、身体、文化、社会、个人这八个方面的才能。这个培养过程不仅仅发生在教室之内，也发生在教室之外。这个八项发展的教育导向我一贯提倡的“教育为人生”（Education for Life），中学教育是为大学教育和大学毕业后的生涯做好准备。

简单说来，就是避免把教育的全部目标指向获取优异的学业成绩。我们相信培养学习的热情更重要。而要培养学习的热情，你的课堂必须富有趣味，能吸引人，能带动你的学生思考除考试之外的东西。我们要使学习热情成为终身爱好，所以学生们不至于离开学校的时候，觉得学习过程就到此结束;我们要他们成为独立自主的学习者，不是简单地由老师给学生传输信息，而是我们指导学生如何对自己的学习负责，等他们成年后，学生能够运用独立自主的学习能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们希望学生发展教室范围以外的兴趣，意思是我们给学生们提供各种各样课外活动，让他们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发现可以持续终身的爱好。给予他们空间，去发现生活中对个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确保学生感觉到学校对他们深切的关怀和支持，受到尊重，反过来，我们希望学生因此学会关爱他人，为他人服务，希望他们树立对这个社会以及全球的责任心。等他们长大领导未来时，他们可以对周围的人和事担起责任。

总结起来，学习热情，独立思考，课外爱好，社会和全球责任，这组成我相信的“教育为人生”的内容。这是惠灵顿公学的办学理念，也是英国优秀的教育传统，虽然不是所有的学校都这样做。

问：惠灵顿公学在哪方面做得比较突出呢？

答：我们的老师懂得如何激发学生，他们的课堂刺激、非常吸引人，学生上课活跃、投入，而不是被动地学习，学生积极把握自己的学习进程。这是惠灵顿的独特之处。此外，惠灵顿是男女生合校，他们毕业后面对的是男女共存的世界，我们相信要为将来人生做好准备，学生们应该学会互相打交道，与异性轻松相处，喜欢和尊重异性，听取并理解对方的意见，从中受益。因为男生和女生往往对事情有不同看法，教室里从历史课到地理课，女生男生讨论问题都有各自的重点，互相学习、平衡。我看来，在人生学习能力最活跃的青少年阶段，如果没有与异性紧密相处、理解异性观点的经验，是很大的缺失。

问：教师是一个学校最重要的环节。你最看中教师什么特质？

答：我亲自查看所有教师的任选。我看中的是老师对所教学科的热忱，还有对生活的热情。他们热衷课堂之外的活动，这对学生的思想很有启发性。惠灵顿的老师们是世界上最有探险精神的老师，我们有五位老师游泳跨越英吉利海峡，四人完成了撒哈拉沙漠马拉松比赛（注：撒哈拉马拉松被公认为世界最艰苦的赛事之一），四人参加铁人三项，有人成功攀登了勃朗峰、埃格峰北坡、珠穆朗玛峰。在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上，他们都为学生树立了强有力的好榜样。我也报名了2017年的撒哈拉沙漠马拉松。

我们的老师还有一点是我在别的学校没有看到的，就是他们一直不断地追求更好的教学方法，他们是学习者。他们不仅与同系的老师们互相交流心得，而且向外看，学习全英国和英国以外其他的学校。你知道我们在中国有分部，每学期我们派老师去中国和美国等，轮流学习不同国家的最优秀的教学方法，根据我们的情况消化转化，从而创造出一套我们认为是世界上最行之有效的教学形式。

问：我也听说了你今年夏天为Bliss慈善捐款，自备雪橇徒步600多英里到达南极极点。为什么想去南极呢？

答：是的。我小时候喜欢读探险者故事，像司各特船长（英国南极探险船船长，1912年抵达南极洲）一样去探索南极洲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我一直爱好徒步旅行，攀登过欧洲的勃朗峰和Chemin de la Liberte。今年就任惠灵顿校长之前有长假的机会，就决定了南极行。我一共花了两个月在南极，南极洲风景极其独特、美丽、动人心魄，终于实现了一生的梦想，感觉真棒。

问：南极之行对你认识人生有什么影响？

答：当然！它提醒我，实现人生的梦想应该有时间限度，南极是我12岁就产生的梦想，过了几十年我到底实现了。这也让我相信，如果一个人有强大的动力和激励，就能够实现宏大目标。

树立高远的目标很重要，但是也别只盯着最后的目标，忘记了欣赏沿途的风景。我把梦想或目标当成是路途的一部分，一路上制定很多小段目标，享受一个一个完成的乐趣。南极四处冰雪茫茫，极点根本看不到，只看终点会让人气馁。

问：惠灵顿提倡培养道德、精神、逻辑、语言、身体、文化、社会、个人八个方面的才能。请解释一下这几个方面的培养重点。

答：道德能力更主要的是学习帮助他人、为社会服务、有责任感;个人能力指对自我的认识，知道我以怎样的方式工作和生活得最好，保持健康快乐。通常，快乐建立在人们如何处理压力，如何应付繁忙的生活。我们帮助学生认识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有助于他们应对将来出现的困难;社会的才能指与周围的人建立密切联系，协调相处，自如地与人交谈，富有表现力，能够与人讨论和辩论，这些都是一个人在社会上成功的因素;文化的能力指艺术方面，音乐、美术、戏剧等能力，也包括了解其他民族文化;身体的指懂得照顾好自己的重要性，保持健康，懂得什么是好的饮食，以及疾病知识。保持健康和运动也是在专业职场上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因为你可以保持头脑清醒，很努力、很勤奋地打拼。

语言的能力不仅仅是说学外语，也是运用母语表达的能力，能说会写，词语丰富，有说服力;逻辑的指数学运用能力，有逻辑有条理地思维;精神性的能力指站在高度观看的能力，就像从飞机上往下看，比如从大自然中欣赏和学习之美丽，从周围发现美，与自我合一的感觉;精神性的能力或灵性可作用于多方面，从同学之间的友谊、从一幅画的美丽、从聆听一场合唱的声音，都可以感受到精神性的/灵性的穿透。

问：惠灵顿与这八方面能力相应的，还有五个价值观：善良，勇气，正直，尊敬和责任心。我想请你重点谈谈勇气和责任心的培养。

答：从学校的角度讲，培养勇气是造成一种环境和气氛，让孩子们从习惯了的舒服场所走出来。当孩子们做一些觉得困难的事情时，需要勇气，比如参加音乐演出的面试、数学比赛、提交论文、第一次参加从未做过的课外活动等等。每个人都有害怕失败的感觉，而学校所做的是提供支持和赞扬，让孩子们感到尝试本身会受到称赞，即使失败也不觉羞耻。我认为孩子们经历失败，有过不成功经历很重要。孩子们13岁刚来学校，就会有一些看起来不寻常但需要很多勇气才能做到的活动。做这些活动即使最后没有成功，大家还是掌声欢迎，他们不会感到被别人笑话和瞧不起，努力本身就得到认可。

培养责任感有两个方面，首先是对一起搞活动的团体负责，体育球场、戏剧、音乐演出、辩论队，所有这些活动都要求学生们要对自己的团体负责。另外还有对自己负责，比如负责做好自己的课前资料查询，独立自主的学习习惯就是培养自我责任感的一部分。

问：如果老师让孩子自己负责做，孩子们有时候做，有时候不做，怎么办？

答：我们不会留下孩子不管，我们会指导孩子。如果有孩子明显表现出对学习不负责任，老师会很快走近这个孩子，给他帮助，密切指导。各个孩子需要指导的时间和投入的精力都不一样，有多有少，我们等到他建立起独立自主的学习责任感才放手。

问：就具体课堂上看，老师如何知道学生负不负责？独立学习怎么培养？

答：上一堂课前学生需要做很多资料查询，研究和准备工作，上课时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参与讨论，谈意见和理解，每个学生都被分配到任务，各人从不同方面有所贡献，没有谁可以躲过去的，而并不是只有积极举手的学生才发言。老师随时指导和反馈，确定讨论与主题相关、方向正确。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很快就能发现，哪个学生没有认真准备，或者准备错误，或者根本没有准备，老师因此会在课堂上或者课后帮助这个学生，回到正轨。我们采用哈克尼斯教学法。

问：哈克尼斯教学法以提问、讨论、辩论的方式教学，需要老师精心设计课前问题、授课内容和课后作业，专心课堂应答，还有很多课外活动指导，这对老师的要求很高。你如何选择教师？

答：几个条件。杰出的资格证书肯定是需要的，因为可以确信教师是否掌握了该学科的丰富的知识，能够信心十足地给予学生指导和回答，而不是只知道窄小一片。教师对自己所教的专业充满热情很重要。只有教师充满热情，才能指望他（她）将这种热情传递给学生，才能充分调动学生积极性。惠灵顿要求的是热爱专业并教学投入的老师。

问：惠灵顿在上海和天津办有两个分校，英国母校的哪些基因可以传输到中国分校？

答：主要是前面说的八项能力的全面培养，我们引以自豪，也极力将我们英国母校的这个培养模式带到中国分校。不过，目前我们在中国的分校只允许招收国际学生。

我所见过的最有趣味、最积极、最有才气的学生是从中国来的，他们在英国的私立学校读书，全都朝气蓬勃地成长，即使有时文化上感觉不同。他们学业优秀，快快乐乐，善于社交，结识来自不同国家的朋友，八项能力均衡发展得很不错，因此，我希望有更多的中国学生来惠灵顿上学，也欢迎来校参观。

惠灵顿公学

2015年10月我进入惠灵顿公学大门，满眼是翡翠色，宽阔平展的草坪尽头，镶嵌秋色尽染的层林，草坪远处，点缀着一组19世纪巴洛克风格的红砖建筑，古色古香，一群穿白衣的学生在绿茵场上练球，林木掩映着湖泊，风景如画。

惠灵顿位于伦敦西部伯克郡克罗索恩（Crowthorne）镇，占地400英亩，有火车经雷丁（Reading）站到伦敦。惠灵顿公学的建立，缘起于1852年惠灵顿公爵逝世。惠灵顿一生打过60多场战役，指挥了滑铁卢之战，维多利亚女王、阿尔伯特亲王提议为牺牲的军官们的遗孤建立一所学校，以惠灵顿命名。当初选址，是因为这片土地未经开发，地价便宜，如今校园宽阔的草地、树林、湖泊和绿茵相连的80英亩户外球场，足球、橄榄球、高尔夫、曲棍球、板球等等，惬意挥洒，这样宽阔的校园在人烟稠密的英国东南部，十分令人羡慕。在不上课的假期，常有人来此租场地举办婚礼、庆典、会议，及拍电影外景。

惠灵顿公学开学后很快声名鹊起，成为一所显赫的上流子弟住宿学校，培养了诸多人物，当代如建筑大师尼古拉斯·格雷姆肖（Nicholas Grimshaw）、歌唱家威尔·扬（Will Young）、作家塞巴斯蒂安·福克斯（Sebastian Faulks）。

一所学校的当今名气也跟校长形象有关，有在公众舆论界积极发声的校长会极大地提升该校的知名度。2006～2015年任惠灵顿校长的塞尔顿爵士（Anthony Seldon）正是这样一位集历史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和教育家为一身的著名人士。惠灵顿在塞尔顿老校长治下做了许多改革。英国过去像惠灵顿这样地位优越的贵族学校凭固有的声誉，对平均考试分数不甚重视，塞尔顿老校长抓分数，高中A-Level成绩从2007年的全国第256名上升到2014年的第21名，被《星期日泰晤士报》选为“全英进步最大的学校”;首开“幸福”课，引导心理健康;加强音乐艺术戏剧表演课，新建剧院。2015年获《泰晤士报教育副刊》私立学校住宿创新奖。

惠灵顿名气最大的是其丰富多彩的体育和文艺活动。学校将体育作为成长教育的基本部分，每个学生都要参加体育课和体育活动，户外球场和室内体育设施都相当优秀，时而爆出获得国家级名次的有橄榄球和板球、曲棍球、高尔夫、射击、骑马、游泳、田径、回力网球、铁人三项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