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营造金兰湾战略新磁场

胡欣

2012年6月3日，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抵达越南金兰湾，这是自越南战争结束后，美国防长首次访问此处。

据日本媒体报道，日本防卫相中谷元11月初在访越期间同越南国防部长冯光青举行了会谈，达成了允许日本海上自卫队舰船停靠金兰湾的共识，并考察了正在建设的部分港口设施。这一信息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近几年来，金兰湾俨然成为南海地区地缘博弈的焦点之一。

金兰湾战略价值不减当年

金兰湾位于越南富庆省南部海岸，背靠中南半岛，由冲空山、凤凰山两个半岛合抱形成内外两个海湾。金兰湾是举世公认的天然深水良港，能停泊包括航空母舰在内的上百艘舰艇，长期被誉为“亚洲第一军港”。从地理位置上看，金兰湾坐落在连通太平洋和印度洋海域的咽喉要道之上，距离太平洋航线和印度洋航线均不到一个小时的航程，能对马六甲海峡、新加坡海峡相关航线实施控制，并能将力量投射延伸到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可谓扼守南海的重要港口。

金兰湾是近现代越南历史的见证者。在法国殖民期间，法国人首先着手兴建了金兰湾港口，将其作为舰队补给的停靠点。日俄战争期间，长途奔袭的上百艘沙俄战舰曾于1904年在金兰湾停靠加煤补给。1935年，法国殖民者开始将金兰湾作为军港进行建设。之后在1940年，日本占领金兰湾，将其作为入侵东南亚的前沿基地。越南战争时期，美国斥巨资扩建了金兰湾海空军事设施，金兰湾此时真正成为亚太地区重要的综合性军事基地和后勤基地，既支撑美军对越南北方的军事行动，同时也与美国在菲律宾的苏比克湾军事基地遥相呼应。美国时任总统约翰逊在视察金兰湾后不无骄傲地放出豪言，“星条旗将永远在这里飘扬”。

然而，随着美国在越南战争的惨淡收场，星条旗不得不黯然降下。“你方唱罢我登场”，积极推行全球争霸的苏联成为金兰湾新的主人，从1979年起免费向越南租借25年，是苏联最大的海外军事基地。此时的金兰湾虽也弥漫着东西方对抗的氛围，但由于东南亚已不是美苏角力的重点区域，因而相对风平浪静，港口战略价值有所下滑。冷战结束之后，举步维艰的俄罗斯由于无法接受期满后每年高达三亿美元的租金，不得不于2002年提前忍痛割爱放弃了金兰湾。

随着南海地区资源开发热的兴起，尤其是相关国家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的升级，越南对金兰湾的军事价值越来越重视，正努力将金兰湾建成汇集海空精锐的战略基地。据悉，越南从俄罗斯订购的六艘“基洛”级潜艇，部署地就在金兰湾。越南还在此部署了本国“毒蜘蛛”级和“闪电”级导弹艇、俄制“猎豹”级导弹护卫舰、荷兰制“西格玛”级护卫舰等先进战舰，翻修了港湾附近的军用机场，用于部署对海作战能力较强的苏-30MKI战斗机。种种迹象表明，金兰湾将成为越南争夺南海控制权、发展海洋经济的关键支撑。

金兰湾磁场效应明显

金兰湾的战略作用是中国经略南海回避不了的一个问题。不过，金兰湾是否就可能变成“反华”、“制华”势力的大本营，甚至成为“新八国联军”的桥头堡，则不宜过分解读。

金兰湾的战略价值，尤其是其在制约中国海洋战略、抢占南海资源开发先机方面的重要地位，使得它如同一块磁铁，吸引着不少国家的关注，这也是越南所乐见的。在俄罗斯撤出后，越南根据国际形势和自身利益需要，在防务领域奉行“三不政策”，即不允许外国在越南建立军事基地、不与任何国家建立军事同盟、不依靠一国反对另一国，这一政策目前仍然具有延续性。不过，越南近年来在金兰湾问题上出现了新动向，特别是越南公开表示欢迎其他国家使用金兰湾民用设施。这也表明越南趋于采取更具灵活性、务实性的政策，尤其是想要在不损害国家主权和安全的前提下，借助金兰湾的战略地位与其他国家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最佳条件。

首先是积极推行“再平衡战略”的美国。曾经的宿敌如今彼此打得火热，2014年秋天，美国部分解除了对越南执行了40余年的武器禁运。今年6月，美国国防部长卡特在访问越南时又表示将进一步加强两国防卫关系。对于金兰湾，深谙其价值的美国早已垂涎，本世纪初就曾试探性提出使用金兰湾的可能性。2012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访问越南，落脚处恰好就是金兰湾，美国的军舰也数次访问此处。美国的如意算盘是，通过参与越南国家建设发展，逐步提高越南对美国的依赖度，加大美国的发言分量，并利用越南对中国的复杂情感，实现美军使用金兰湾的意图，配合美国巡航南海的部署。美国军方意图很直白，认为金兰湾是“牵制中国的绝佳位置”。

不过，比较而言，俄罗斯目前在金兰湾问题上具有先手优势。由于越南军事现代化主要依靠俄罗斯的支持，因此对俄多少给予了一些特殊待遇，不仅允许俄军舰停靠金兰湾，甚至有媒体报道，俄罗斯战略轰炸机也在金兰湾附近机场起降。考虑到越南是俄罗斯军火的第三大买主且未来还可能超越印度，俄罗斯单刀直入，用军火贸易作为橄榄枝，表示一旦能够被允许使用金兰湾，俄罗斯将为越南提供更多新式武器和装备升级服务。

除了上述两个大国之外，其他一些“有想法”的国家如日本，也积极地寻求在金兰湾刷“存在感”。今年5月13日，日本海上自卫队两架P-3C巡逻机曾降落在金兰湾北部的岘港，时机和地点不可谓不微妙。随后，媒体又曝光了安倍酒后说出的“安保法案就是冲着南海上的中国”、要配合美军共同“敲打在南海上的中国”等狂言。日本专家野口裕之强调，金兰湾在整个东南亚地区的“棋盘”上，是卡在中国“咽喉”上的“利剑”。日本军舰停靠金兰湾，甚至意图在周边海域与美国、越南等进行联合演习，都体现出安倍政府搅浑南海、煽动反华势力的用心。此外，印度在推进“向东看”政策过程中，积极推动军舰更多地进入南海水域并停靠越南港口。未来不排除印度凭借与越南在海洋资源开发、军火贸易、共同“制华”等方面的合作而成为停靠金兰湾又一位常客的可能。

越南派发“金兰湾红包”的意图

越南之所以将金兰湾作为与其他国家进行利益交换的筹码，主要考虑有三：

首先，制衡中国崛起带来的“安全影响”。越南人常讲，天堂很远，中国却很近，这是越南地缘战略无法回避的现实。近年来，两国之间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明显升级，越南对中国海洋崛起感到的恐慌和敌意更被刻意放大。为弥补当前综合实力尤其是军力的不足，越南希望通过引入外部力量，让中国有所顾忌，从而实现对中国的一定制约。

其次，构建良好的外部国际环境。发展双边关系是越南塑造稳定外部环境的重要内容。例如，2001年，越南和俄罗斯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2007年，越南和印度签署了《战略伙伴关系联合宣言》;2013年，越美建立了“全面伙伴关系”;2009年，越南同日本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框架，去年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访日期间，两国领导人共同将越日关系提高到新的层次——旨在维护亚洲和平与繁荣的纵深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据菲律宾媒体2015年11月17日报道，在2015年APEC峰会召开前夕，菲律宾与越南签署了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协议。这些外交成果无疑能提升越南在地区格局中的地位，夯实其“平衡外交”的框架结构。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国家大多是当前或未来可能在金兰湾实施军舰停靠的国家，越南四处派发“金兰湾红包”，无非就是要展现姿态，赢得合作。

最后，满足整体“革新”政策的需要。开放金兰湾不单单是个军事问题，还涉及越南整体发展。越南正在不断深化全方位的“革新开放”，并被认为是未来最有发展潜力的地区国家之一。世界银行数据显示，越南2015年上半年经济增长率为6.28%，增幅为近五年同期最高，预计全年增长率能达到6%以上。为保持良好势头，越南需要不断吸引外部投资。与此相应，比如日本首相安倍已承诺向越南提供约10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51.7亿元）的贷款，以加强其基础设施建设。此外，越南在海洋经济领域的巨大潜力和相对低廉的劳动力成本，都是其可资凭借的优势，而金兰湾独有的发展前景也使得它越来越为越南所重视。

切莫谈金兰湾色变

自传出日本军舰将停靠金兰湾的消息后，不少人担心“狼真的来了”。诚然，金兰湾的战略作用是中国经略南海回避不了的一个问题。不过，金兰湾是否就可能变成“反华”、“制华”势力的大本营，甚至成为“新八国联军”的桥头堡，笔者认为不宜过分解读。主要从四个方面来看。

一是要看到越南的政策底线。说到底越南仍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中越之间虽有争端，但不涉及政权颠覆这类根本问题。相反，对于美国试图在世界范围内推翻社会主义政权的终极目标，越南无法不持有戒心。特别是美国曾借用武力实现政权颠覆，操控“颜色革命”、“阿拉伯之春”、叙利亚内战等，所过之处，风云色变。尤其在今年越南国内的反华浪潮中，西方蓄意煽动越南民族主义情绪，对越南共产党政府也构成了冲击。这不得不让越南对西方国家的“和平演变”保持高度警惕。因此，在金兰湾问题上，越南不会舍弃国家根本利益，轻易倒向美国。

二是要看到国家博弈的相互制约。越南用金兰湾左右逢源，但局内人彼此间会产生微妙复杂的权力博弈与制衡，突出表现在任何一方都不愿意金兰湾成为战略对手的囊中之物，且每一方手里都握着能影响越南安全与发展的筹码。例如，美国曾在3月劝告越南“不要让俄罗斯使用金兰湾”。在东盟内部，有国家担心越南将南海问题过度国际化，会弱化东盟作为地区组织的功能。还有人反感曾经的侵略国家日本的旭日旗重新飘扬在东南亚。这些势必将迫使越南谨慎行事，即便个别国家妄图借助金兰湾展示军事存在，越南也不会允许其变成外部势力部署军事行动的前沿阵地。这也是为什么越南反复强调，金兰湾的开放仅供停靠补给，而不同意外国军队长期驻扎。

三是要看到中越关系的发展主流。中国和越南虽然有分歧，但共同利益也是存在的，包括政治稳定、维护安全、经济互通等。从越南视角来看，要保持地区和平、稳定和安全，需要同中国保持良好稳定的关系，轻率地投靠以中国为主要对手的军事集团显然不符合越南长远利益。对中国来说，保持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可控、外交协商解决分歧的政策基调并没有发生改变。习近平主席近期访越时，强调中越两国互为近邻，唇齿相依，更用了“亲戚越走越近，朋友越走越亲”这样的比喻来鼓励中越高层、民间加强交流。相信只要中越两国能形成给争端分歧降温、为发展创造空间的共识，出现在金兰湾的外国军舰就只能是走走过场。

四是要看到金兰湾的军民用途有别。人们在观念中往往容易先入为主地想到金兰湾的军事价值，而忽视了它的军民用途区分。事实上，金兰湾的内港才是越军基地所在，不仅不对外开放，即便外方参观也极少安排。因为越南本身也在不断加强在金兰湾的军事部署，因此对外部力量进入金兰湾这样的战略要地，必然会有所防范和限制，更不会随便开放军事基地。同时，金兰湾的外港则发挥着日益重要的海上运输、经贸往来功能。越南宣称向外国开放金兰湾，其实指的是开放其具民用功能的外港。越南同意为来往船队包括外国军舰提供停靠、补给和维修等服务，并正常收取费用。此举不违背越南经济发展的初衷，也与其“三不政策”不相抵触，同时还迎合了部分国家馋涎金兰湾的念头，有利于带动双边关系的发展，对越南来说的确是一举多得。

（作者为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