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涛
那年刚收完麦子,点上秋玉米。
那年天照应,麦子大丰收,农人脸上都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那女子与那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村子后面的西瓜地。西瓜长得很好,圆圆的、大大的,也是个丰收年。西瓜地是我爷爷种的,我奶奶正在西瓜地里薅草。
“大娘,给碗水喝吧!”那男人白净,很文弱的样子。
我奶奶弯腰从陶罐里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眼睛扫了一下,又收回。
“大娘,给俺妹子寻个婆家吧。家里遭了灾,寻个活路哩!”我奶奶早就注意到那女子了,瓜子脸、柳叶眉,小巧的嘴,修长的身材,白净的皮肤。
我奶奶想到了义子朱天之。
朱天之的爹朱智庸是个大商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名声也响在外面,清风岭的土匪瞄上了老朱家。
先是派了两个马匪来老朱家。
朱智庸也是练过武的人。拜七伤拳掌门冯一手为师,冯一手毕生收徒极少,朱智庸是冯一手的三徒弟,关门弟子则是我奶奶。我奶奶出身大地主刘家,天资聪慧,家资丰厚,年龄在师兄弟里最小,武功却最好。
朱智庸错不该失手打伤了清风岭的一土匪,等到清风岭大当家王二的飞镖传书钉到门楣上,朱智庸才知道闯了天大的祸事。
朱智庸让大管家悄悄把3岁大的唯一儿子送到我奶奶处,等我奶奶闻讯飞马去救,可为时已晚,朱家已经全家遇难。府宅已经烧成灰烬。
从此,我奶奶多了一个义子。
经过讨价还价,我奶奶留下了那女人,那瘦弱男人用手掂了掂银元,小心地丢进口袋里,又按了按,飘然而去。
村民们看了女人都忍不住夸,劝我奶奶赶快给天之办婚事,说最近这一带的人从外地买女人做媳妇的不少,却跑了很多,这女子这么漂亮,还是小心别让人放了鸽子,我奶奶笑笑,却不急,带那女人去村后菜园子里摘菜。
有一个小麻雀在10米开外的树枝上蹦跳欢叫,我奶奶和颜悦色地对女人说:“你看那小鸟,这方本也沉静,扰了这儿,又想走,那怎么行?”
那女人也浅浅笑,说:“它长着腿儿、长着翅膀呢,笼子关不住的。”然后,嘻嘻笑着看我奶奶,猛地向那鸟儿使劲拍了一下手掌,那鸟儿抖了一抖身形展翅欲飞。
我奶奶不说话,手一甩,眨眼间,那鸟儿扑棱棱落在地上。
捡起鸟儿,发现那鸟儿两个翅膀已经被针刺穿,鸟儿匍匐在地,两个翅膀不停地抖动。
那女人大惊失色,浑身颤抖不已。
回家后,我奶奶像一点事情都没发生,不紧不慢地给天之叔收拾房子,置办家具、被褥等,置办的东西与其他孩子无异,一样都不少,婚事在村里也算办得隆隆重重的。
那女人成了天之婶,我奶奶非常疼爱天之婶,天之婶也非常尊重我奶奶。
说话间,冬天走了,春天磕磕绊绊地撵来了。山道上,那瘦弱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说请妹子回家省亲,父母想妹子了。
饭菜端上来,作陪的家里人刚要落座,瘦弱男人说想给我奶奶说会儿话,其他人望望我奶奶,我奶奶笑笑,摆摆手,大家都退去了。
男人脸色突地一变,摸出10块大洋:“大娘,抬抬手,让她走吧。”
男人在这一带放鸽子,放了5个,这个最值钱,可就是收不走。
我奶奶不动声色,说:“瓜子落地,生根发芽,瓜秧长出,瓜儿都结了。本是清净小村,人已落家,娃要妈哩!”
“谢谢大娘这么多年照顾我妹子,辛苦了,敬你!”男人倏地抓起两个筷子插了一块红烧肉,筷子直奔我奶奶面部插来。
我奶奶微微一笑,不躲不避,张开嘴巴连筷子和肉咬住,咔吧,肉吃了,一张嘴,两截断筷子啪、啪钉在男人身后的门板上,齐齐入木二分。
我奶奶抿了一下嘴,浅浅一笑:“肉很烂,就是有骨头啊!”
男人大惊失色,拱拱手,飘然而去。
天之婶和天之叔过得很恩爱,育有一男一女,男孩爱读书,成年后还考上了最后的清朝秀才。
爷爷身体本很好,可74岁那年的清明节含着笑走了。
我奶奶却身体一直很硬朗,身轻体健,儿孙满堂。91岁那年初秋,本是一场感冒,可我奶奶一躺下,就没再起来,五个儿女床前床后孝顺。
一日午后,我奶奶把四个儿女都支走,独独留下天之婶,笑着对天之婶说:“俺终是要走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江湖险恶,你虽凤落平阳,可俺家没亏待你。”
天之婶不敢看我奶奶:“娘,你那绣花针神技传给我吧!”
我奶奶笑一笑,摇摇头,慢慢闭上了眼。
办完丧事,天之婶很郁闷,就在院子里呆坐。抬头见一麻雀在枝头叫得欢,天之婶拍了一下巴掌,那鸟儿展翅欲飞。
只听嗖嗖两声微响,那鸟儿扑棱棱落在地上。
捡起鸟儿,发现鸟儿两个翅膀已经被针刺穿,鸟儿匍匐在地上,两个翅膀不停地抖动。
天之婶飞身上了屋顶,往远处望去,只见秋叶唰唰,哪有一个人影。
我奶奶到底把飞针神技传给了谁,一直是个谜。
选自《郑州晚报》2015.8.5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