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东东包 整理:贺红波
阿黄,对不起
口述:东东包整理:贺红波
藏东高原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春节后的第二场细雨就染红了雅鲁藏布江河谷的桃花,催绿了半山腰的柳树。炊事班添了一只周身金黄的可爱雄性小狗,大伙都管它叫“小黄”。我和同年兵小明特喜欢它,把它养在炊事班后面的主副食仓库旁。随着日历一页页翻过,它转眼就长成健壮活泼的“大黄”。每当我和小明在操作间忙碌时,它总会凑热闹似的在我们脚下蹿来蹿去,撒娇地用毛茸茸笨拙的爪子挠挠我们裤腿,或者用牙齿迅速准确地解开我们的鞋带。每当我们假装生气冲它跺脚或是晃动拳头时,它总是呼地躲得老远,再回头摇着尾巴、瞪圆眼睛委屈地望着我们……每天傍晚,当我们收拾完 “御膳房”所有家当之后,“大黄”总像个老朋友一样,趴在我和小明中间,和我们一起就着夕阳的余辉和清凉的雪风,欣赏雅鲁藏布江畔终年摇曳的经幡,还不时用温润的舌头舔着我和小明粗糙的双手……
夏天,连队分来一位姓黄的排长,黑黑的脸上总挂着谦和的微笑,对我们就像兄弟一样亲,黄排思想政治觉悟挺高,在军校刚18岁就入党了。我们都很喜欢他,私下都管他叫 “阿黄”。从此,我们欣赏日落的队伍里又多了一名新成员。“八一”那天,黄排是帮厨干部,正当他大汗淋漓地剁肉馅时,“大黄”偏偏又过来咬他裤腿。我和小明都生怕它惹恼了黄排,不料黄排只是哈哈一笑,低头拍拍它脑袋,喂它一块肉骨头,还打趣地说:“真巧啊,它和我都姓黄,没准500年前我们还是一家呢!”我和小明都忍不住笑出声了,谁知他又说:“在连队,论兵龄你比我大,可年龄还是我比你大!干脆,你叫‘小黄’,我叫‘大黄’得了!”我和小明都差点笑岔气了……
有段时间,大黄老是喜欢出门玩耍,半夜才回来,有时还莫名其妙仰天长啸。黄排说,大黄应该到了求偶季节了。我和小明都乐了:等大黄带回媳妇,很快我们又有一大群可爱的小黄了……可就在那几天,来炊事班转的连长,脸色总是晴间多云,尤其看到大黄时,更是多云转阴。正当我和小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黄排悄悄告诉我们:最近大黄在外面惹祸了,路过藏民村庄,总把人家的家禽家畜撵得到处乱窜,还咬伤了几只鸡……
那个周六午饭前,连长突然宣布,要把大黄“就地正法”,由我和小明执行,黄排监督。犹如晴天霹雳,我连饭都吃不下了,把自己关进操作间,隔窗遥望被拴在桃树下的大黄,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一样特别不是滋味。黄排还像往常一样,蹲在大黄身边,把碗里的肉和米饭一点点拨到它面前。大黄没吃,只是呆呆趴在地上,眼里蓄满泪水……吃完饭,黄排叫我找根木棍,我双手捂住耳朵装作没听见;他转身叫小明,小明死活也不肯。
当黄排举起木棍往下落的一瞬间,我猛地推开窗户,眼泪滚滚而出,太阳穴突突跳动着:“阿黄,就算我求你,你就放过大黄吧!就算把它打痛、打伤,打得一辈子恨我们不再回来都行……要是你……我决不原谅你!”
黄排回头看我时,泪水夺眶而出,他咬咬牙,拍拍大黄的脑袋:“别哭,你也是个军人!”说着,举起木棍就往下砸。我赶紧闭上眼睛……只得眼睁睁看着飞扬的尘土一点点将它掩盖。
晚上,我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找黄排理论。刚路过他窗前,就瞅见他坐在电脑前,看他平时给大黄拍的DV,背景音乐居然还是《人鬼情未了》!仿佛有团火焰从脚底蹿上脑门,我鼻子里使劲喷出两股气,一扭头就走。一连几个晚上,我都梦见大黄挠我裤腿,舔我脸。可伸手一摸,竟是盖在身上的大衣,不觉枕巾又湿润了一片。
一连几天,每当远远瞅见黄排走向炊事班,我都借口先躲开。一天晚上,正当我在厨房剁排骨,听见黄排敲门,我二话不说,悄悄把门反锁,将水龙头阀门开到最大,还抡起两把菜刀一个劲把菜板剁得“咚咚”直响……
早饭后,刚回家过了藏历年的藏族班长一面带着我们收拾厨房,一面连声说:黄排真是好样的!原来,今天早晨,正当黄排像往常一样在营区四周巡逻时,眼看一辆超载的货车摇晃着撞向一名藏族小孩时,他一下子就冲了上去……小孩安然无恙,他却倒下了。我不禁目瞪口呆,一把拉住班长:“那……那……”
“好人终有好报……我刚给黄排送饭回来,他只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对了,他还让我告诉你,其实他当时也想放走大黄……可是,一直有着优良爱民传统的我们单位,黄排又是一个那样优秀的党员,怎能做一些给藏族群众添麻烦的事?”
用战栗的手指拨通卫生队的电话,那边传来黄排久违而熟悉的声音:“您好,请问是哪位?”
我满腹可怜的话语顷刻粉碎在战栗的喉舌间,眼中泪光闪闪,沉默了半晌,才努力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阿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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