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你有关的岁月里迷途难返

花青瓷

一

我所在的城市，早在十月初便下了第一场雪。如今已是深冬，当别的北国城市纷纷扬雪，这里的气温却莫名地从零下向零上逼近，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加雪突如其来。秋末未掉尽的黄叶跌到地上，被雨水湿嗒嗒地吸附着，腐朽边缘放弃挣扎的垂头丧气，有种莫名牵动人心的力量。

在一起第三个月的男朋友朝我走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专门为我买来的紫色围巾，然后宠溺地为我带上。

我缩了缩脖子，围巾很暖。但我还是把它摘了下来，递给男朋友：“分手吧。”

他不可思议地问我为什么，我沉默不语。难道我要告诉他，因为他太温暖，像这围巾一样，而我心底那份清冷的禁区，让我觉得愧对这份温度吗？

我说，因为，紫色是我最讨厌的颜色啊。

我转身离开了他。不过我想，我也快要忘记你了。

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被世界温柔相待，是否还会对昨天独行的阴冷介怀？如果有一天被深情人拥在怀，是否还会执著于手心温暖的由来？

会么？

我也不知道。

二

我以为，时隔两年，你早就淡在了我往事的簿子里。可是，当影视创作老师讲起蜡烛的意象，我还是不可抑制地掉眼泪了。

我在想，那一年，如果不是在高二的期末考超常发挥，我是否就不会认识高三第一场考试坐在我前面的你；如果不是考文综前突然的停电，我是否就不会透过烛光看向你；如果……如果有如果，我又是否真的愿意，朝着相反的方向，做出选择呢？

没记错的话，那场考试是高三第一次大型考试吧，全校同学按成绩排考场，侥幸跻身一考场的我，在你的座位后面。白天考了语文和英语，我对你的全部印象，也不过是那个不像 “好学生”般挺拔清冷、反而桀骜又随意的背影。

我记得你。

不是因为你高考明明成绩不错还选择复读的传奇，不是因为你优秀到让各个班主任在班会课提及，不是因为你深邃漂亮让很多女生议论纷纷的眼睛；只是因为，我听到过你和教学楼清扫卫生的阿姨打招呼，甚至记得她的姓氏。

当天晚上考文综，却意外地停电了。考试因此推迟了时间，班长买来很多蜡烛，给我们用来 “临阵磨枪”。一向玩心很重的我怎么会不在 “烛光晚自习”中欣喜，一向无意苦争春的你又怎么会在意考前这分秒。你侧坐在凳子上，顺着我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打量正在窸窸窣窣背 “马列毛邓三”的同学，然后低头看着我桌角的名字和考号说：看考场座位表时，还以为自己身后是个男生呢。

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讲话。

如果那时我知道你有怎样让人心动的力量，是不是就不会接过话茬？

我笑，你的名字，也让我以为自己前面是个姑娘啊。

三

那天晚上，考前的一个多小时都被我们用来闲聊了。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消除我对陌生人与生俱来般的芥蒂。

身边的男生要么在网游中雄霸天下而在现实里颓靡堕落，要么起早贪黑苦读书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是 “高考”二字。逼仄的青春岁月，只有你鲜衣怒马而来，和我谈及毛姆和伍尔夫，眉眼明亮，顾盼生辉。

你把冯唐写过的句子念给我听：人人都是 “焦裕禄”，焦急，郁闷，忙碌。你说，你更愿意自己是 “王进喜”，王者气概，矢志前进，喜乐长安。

我在心里拍案叫绝，那一刻，淡去了周围同学的背书声，全世界都成了背景。

我亦俗人，也对你为何拿着还不错的高考成绩来复读格外好奇。但我不确定那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样心情的往事，所以我没有开口。

那个晚上，我想一定是烛光太过暧昧，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我竟然突兀地开口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指了指我手边的历史书说，你知道么，这世界上所有的窑变釉，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

四

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在那场停电中熟识，更没有人知道你在那片黑暗里给我点亮了一盏灯。

从那之后，在英语课看地图册、在数学课写小说的我，忽然收起了所有的不屑与懒惰，在每一个课堂上不放过任何细节，在每一份作业中精益求精，在每一次考试前像厉兵秣马的战士……

因为我知道，成绩平庸如我，不是每一次考场上，都可以幸运地坐在你的不远处。

题海战术，都津津有味了起来。

那天，闺蜜在我耳边八卦地说：你知道么，原来21班那个男神是为了和女朋友去同一所大学才来复读的呢……

我平静地坐在课桌前，思绪却一头扎进眼前的立体几何里，那些线条顿时成面，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房子，将我困顿其中。

原来，独特如你，在兵荒马乱的青春，也会那么轻易地因为爱，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啊。

只是，为什么你要在我生日那天出现在我的班门口，为什么你要把我的错题本拿走然后分类为我分析错因，为什么你不曾亲口和我提及你的她……

或许一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但你知不知道，你对你的爱情闭口不谈，这份保留，真的会让我在不知情时自作多情，更会让我在知情后，迷途难返。

暗恋就是一场暗无天日的跋涉，像在广袤的沙漠里苦行，仅凭心里那点儿微薄的信念向前走，事实上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是真正的出口。

有海市蜃楼，就全当绿洲。

五

高考。

听闻你如愿被女朋友的大学录取，我也意外地考上了重点。

我没有选择你的学校甚至你的城市，我知道，“天道酬勤”并不是万能的论点，我费尽心思的努力，也比不上爱情里所谓先来后到的潜规则。

我曾看过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穿上西装成为了别人的新郎，我只字不提当年的疯狂；如果有一天我穿上婚纱成为了别人的新娘，你依旧是我最初的梦想。爱一个人时，时时刻刻都会被细碎的东西触碰泪点，但那是我最后一次因为你掉眼泪，因为我是个很容易自我说服的人，我知道，我所拥有的都会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它们都会过去。

不过网上还有句话说，眼泪是真的，心酸是真的，当初想和你过一辈子也是真的。

六

我在与你分别两年后恋爱了，然后在恋爱三个月后分手了。

我的三个月男朋友没有一个桀骜落拓的背影，也不会在路过清洁阿姨时笑着打招呼。我知道这都是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但我也知道，对于始终不肯承认、但事实上一直走不出往事的我来说，真正致命的不是那些年的欢喜与泪水，而正是这些横亘在回忆里的细枝末节，它们让我念念不忘，更让我执迷不悟。

他帅气，温柔，无可挑剔。但他越好，我越替他不公。因为原以为长大了成熟了的我，依然分不清，我和他在一起，到底因为爱，还是因为屈从于他对我的百依百顺，沉迷于那份你永远不会给我的温柔。

谢谢，对不起。

七

后来，我从旁人那里听闻你分手了，又陆续交往过两个女孩子。

我无动于衷地听完，然后祝好。

往事有你的名字，我不后悔；未来它可能依旧存在，我无所谓。但把名字刻进故事里这种事，太疼了，我不想重复。

我在与你有关的岁月里迷途难返，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出口，然后一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