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丢失中长大

◎谢倩霓

在丢失中长大

◎谢倩霓

从刚刚记事起一直到现在，我就一直在丢失自己身边所有可能弄丢的东西。

初成为小学生的我，是一个只有6岁多一点的小姑娘。我沿用了姐姐们留下来的一个绿格子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将新发的课本和一根长长的铅笔放进小书包里。可就在第二天，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来的时候，任我把小书包翻得底朝了天，我的那根才用了一天的长铅笔却再也找不到了。我在小书包的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刚刚够我一根食指伸进去的洞。

放学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告诉妈妈：“我的长铅笔丢了。”

妈妈那时还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妇人，她挨耳朵梳两个刷把辫，穿一条很简陋的蓝绵绸的齐膝裙。听到我报告丢铅笔的消息，正在切菜的妈妈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什么，铅笔丢了？！”

妈妈的语气令我心里有些发慌，我赶忙举起书包给她看：“书包上有一个洞。”妈妈接过书包，将自己的小指伸了进去：“哎呀！怎么刚开始没注意到有一个洞呢？”

听出这句话不再针对我，我心里一松，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去：“给我钱，我要再买一根铅笔！”

妈妈看看我，没作声，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枚闪着白光的五分钱硬币来。

可是紧接着，我的橡皮又丢了。

发现橡皮不见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书包，看书包上是不是又有一个洞。可是这一次没有，原先的那个洞早已被妈妈用线密密麻麻缝好了。

这一次妈妈拖了一个星期才给我买橡皮的钱，而在这个星期里，我一直用食指蘸着口水当橡皮使。

二年级的时候，除了丢铅笔、橡皮这些小东西，我开始丢比较大件的东西：刚刚戴在脖子上没多久的红领巾，旧毛线织成的手套，已经做好了家庭作业的练习本……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脾气也越来越不好。她开始骂人，有时声音很大。每当这时，我就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又走神了！又走神了！你是块木头呀！跟你说了多少次当心点当心点，可你……”我猛一抬头，发现妈妈的手指已经快要戳到我脑门上来了！

三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我弄丢了一件白衬衫！这是一件崭新的白衬衫，是为了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我闹着让妈妈帮我找别人借的。

妈妈知道后，想都没想当头给我一个狠狠的大巴掌！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冲进里间，将自己反锁起来。

闻声赶过来的爸爸对妈妈说：“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小孩子的头打不得的！”

我一听，心里更加委屈，挨打的地方似乎也痛得更厉害了。我越发响亮地哭起来，根本就没心思理会妈妈带着哭腔的辩解。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问妈妈这件事后来是如何处理的，她是怎样向人家交代的。我只是一直记得为了这件该死的白衬衫，我第一次挨了打，头上很痛很痛。

从初中开始，我成了一名寄宿生，手里开始有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了。可是，这点零花钱我根本就不敢乱花，因为我得时刻应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失踪情况——当我在一星期之内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零花钱第三次买下一支圆珠笔时，我恨不能照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来上一巴掌！

这时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不得不为铅笔、橡皮、尺子、本子等等一再地重复付账时的心情。我想：妈妈确实是应该生气的，而且，即使打人也是应该的，毕竟，一件衬衫要比一支铅笔贵出好多好多倍。

在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大学四年里，我继续不断地丢东西：钢笔、学生证、眼镜、开水瓶、饭菜票，甚至吃饭用的碗。当然，这些事情我仍然不告诉家里，只是自己咬着牙一一补回来。

大学四年级的寒假，我回到家里过年，突然知晓了一件事情。

晚饭过后，其余人都出去了，只剩我和妈妈在家。我们坐在烧得旺旺的火炉边，喝着香喷喷的菊花芝麻茶。

“唉，终于熬到大学要毕业了，真是不容易。想想你小时候，不知道给大人惹了多少麻烦。”妈妈侧着脸看我，眼睛里流淌的是满满的欣慰，这时的妈妈早已不再年轻了。

在那一刻，我脑中迅速地掠过梳着刷把辫穿着绵绸裙的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心里有一点点难过。我笑着说：“我小时候一定很讨人嫌吧？我总是丢东西。”

妈妈叹一口气：“主要是那时太穷，丢一点点小东西都会被当成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我说：“就是嘛，我还挨过打呢。”

妈妈一愣：“我打过你吗？”

我也一愣。妈妈居然忘了打过我，打在头上，很重很重的一巴掌。“就是丢了那件白衬衫的时候，你打了我一巴掌嘛！”

妈妈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说：“打过巴掌还真记不得了。不过那件白衬衫，可把我害苦了。”

在妈妈絮絮叨叨的叙述里，我知晓了白衬衫丢失以后的事情。妈妈说，那时候买布是要布票的，而我们家因为人多，发下来的布票从来不够用。为了弄到一点布票，好买一块白布做一件白衬衫还给人家，妈妈奔波了足足一个星期。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上海知青送了妈妈一点布票，才算了结了这件事情。

妈妈语调轻缓的、玩笑似的叙述结束的时候，我完全呆掉了。

除了牢牢地记得那种表面上的伤害——挨了一巴掌以外，关于布票，关于妈妈的奔波，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到自以为长大了的时候，也认为那只不过是钱的问题，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么一件小事情的背后，竟然也隐藏了大人那么多的无奈和烦恼！

那么，别的很多很多的事情，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我真想用自己的笔告诉所有正在经历成长的少年，别太在意一些表层的东西，即使它使你非常难堪、伤心、愤怒，那只是一时的，千万别太在意，要学会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体察、去包容和原谅，这样，你才会很好地经历成长，并将逐渐拥有一颗善良而宽厚的，并且非常快乐的心。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