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林梅
福建是世所公认的古代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东方起点,从唐宋到明清直至近代,都是“海丝”最重要的参与者与见证者。中国的丝绸、瓷器和文化从这里出发,传布到世界各地,外国的商人、传教士也带着宝石、香料和西方文明,从这里进入中国。独具特色的历史传承和开放包容的人文性格,是福建融入“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建设的一个突出优势。
《山海经》中记载:“闽在海中。”海洋对于福建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里的人傍海而生,适应海的喜怒无常,征服海,利用海,借助海走出了一条属于福建人的生存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便是他们旺盛生命力的一个缩影。
青瓷。
香料。
早在秦汉时期,中国就和南海诸国有所接触。先人们借助简易的船只,穿越海洋,去往陌生的国度,这便是后人统称中国与西亚、中亚、西方所有来往通道的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样子。
这条“路”,曾在隋唐时运送大量丝绸,又因在宋元时以瓷器、香料为主要出口货物而被称作“海上陶瓷之路”“海上香料之路”。
福建位于东南沿海,有3000多公里的海岸线,居全国第二位,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一站。而泉州是这条重要商路的起点,这个说法不只是停留于民间的约定俗成,还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唯一认定。
刺桐港在泉州东南方向,这里有三湾十二港,在陆上丝绸之路因唐朝“安史之乱”逐步退出历史舞台时闪亮登场,并迅速跃居古代五大港口之列,在宋元时超越广州港,成为“东方第一大港”。
宋神宗曾说:“东南执国之大,舶商亦居其一焉。”当时国家的财政支出,很大一部分靠海外贸易的收入支持。
无数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从这里通向日本、南海诸岛、东南亚、西亚、南亚、东非、南非等地,数不清的钱财如同潮水涌来。
“市井十洲人”“还珠入贡频”——无数的外国使节、商人、传教士等远渡重洋,从泉州开始了一段经商、传教、交流文化的旅程。
不只是泉州。
由闽王王审知在五代时期开辟的福州甘棠港,北通会稽,南达广州,招徕番舶,“连五寨而接二茭,控东瓯而引南粤”,是重要海外贸易转口港。当时的福州“外域诸番,赊赆不绝”,闽国向梁王朝进贡的外国商品,一次就达到“累价千万”的程度。福州城里随处可见来自阿拉伯、日本、朝鲜、东南亚的“番仔”,“船到城添外国人”。
外来宗教随之而来,福建成了唐五代时期中国摩尼教的活动中心,穆罕默德的两位徒弟到泉州传教,死后还葬在此地。
到了明代,虽然实行禁海政策,对外贸易和文化交流受到削弱,但郑和下西洋从福建出发,对经济文化促进不少。
福建地区先进的航海技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当时郑和船队里福建人占了绝大多数,下西洋的船只一部分更是在长乐的太平港制造,而造船的原材料,几乎都来自福建。于是,具有福建特色的妈祖信仰、朱子文化、建阳版刻、德化白瓷、平和南坑窑素三彩等等,也跟着远渡重洋。
当时的明王朝,还赐“闽人三十六姓”,派出这些技术人员帮助日本长崎、那霸的人民建设家园,发展生产。
漳州的月港也是在明代兴起的,从景泰到天启年间,一跃成为“海舶鳞集,商贾咸聚”的外贸商港。这里曾经“店肆蜂房栉蓖,商贾云集,洋艘停泊,商人勤贸,航海贸易诸蕃”“农贾杂半,走洋如适市,朝夕皆海供,酬酢皆夷产”,成为“闽南一大都会”。
据留存的遗址考察,当时月港一条不足一公里的海岸,就设了7个码头,还有其他的内港码头多处。这里的海商相互间娶亲入赘,建造戏台,欢愉宴乐,让施行海禁的封建统治者头疼不已。
清初,为了对抗郑成功,清廷实行“迁界禁海”政策,月港的繁华转眼就成云烟,厦门港起而代之。
厦门宋代时就已经是泉州港的外围辅助港,到明代成了海上走私贸易的主要口岸,而清顺治年间,更作为郑成功海路“五商”通台湾、日本、吕宋以及南洋各地的中心。
除了漳州月港、福州港、泉州港和厦门港这历史上的“四大商港”,福建还有许多通向海洋的优良港口。
早在唐代,福州的对日贸易就已经展开,当时的日本遣唐使空海和尚一行,在霞浦赤港登陆,并带走了一大批青瓷。
唐以前开发的宁德三都澳,在王审知执政时期的重海政策下得到进一步发展,清乾隆朝之前,达到了“南连广粤,北抵江浙,达兹外域,无所不通”的程度。
晋江安平港在明万历年间,与月港并驾齐驱,是福建最大的两个海上贸易商港,更在月港衰落后,因郑成功的海商集团,进入全盛时期,成为第一。
还有福鼎的沙埕港,等等。
对福建人来说,给他们一片海,就能创造无限的可能。
人类向来就有冒险精神,更何况是充满财富诱惑的海洋。
北宋时期,舶商特指专门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这些人或是权贵富户,或是知识分子,或是原本从商后做起海外贸易,或是家族世代相袭,可以说鱼龙混杂。福建是舶商的高产地,其中又以泉州为代表,“巨商大贾,摩肩接足,相刃于道”的场面在这里并不少见。
这其中,当然不乏翘楚级人物。
宋元时期,定居泉州的“番客”蒲寿庚,是让泉州跃居世界大港的重要推手,他靠着海上贸易,富甲一方,府邸有北京故宫的四分之一那么大,还拥有自己的巨型船队,垄断泉州香料海外贸易近30年。
蒲寿庚是从外面来的,当然也有走出去的。随着生意的来来回回,留居海外的“住番”跟着就出现了,这便是最早的华侨。福建的华侨之所以这么多,和早期的海上贸易分不开。
宋代的泉州人王元懋,通过海外贸易,从一个穷得只能在寺庙里打杂工的底层老百姓,当上了异邦驸马,资产百万缗。
在朝鲜史书《高丽史》中,从1103年到1089年短短几十年间,就有16批近500多名以福州人和泉州人为主的海商前往高丽。
而据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九十六《福建六·傅元初请开洋禁疏》记载,明代时:“闻闽、越、三吴之人,住于倭岛者,不知几千百家,与倭婚媾长子孙,名曰唐市。”
虽然明朝统治者不让老百姓下海,不过“比年民往往嗜利忘禁”,依旧向海而生。嘉靖年间,“通番”者遍布福建沿海,漳州绍安、泉州晋江、福宁桐山,“各海澳僻,贼之窝响、船主、喇哈、火头、舵公皆出焉”。
海上贸易发展到后来,更形成了集团式的发展模式,这些人亦商亦盗,身份的转变取决于朝廷的政策。月港的谢严(谢和、严山老)海商集团、洪张(洪迪珍、张维)海商集团,安平的李旦海商集团,以及后来吞并李魁奇、钟斌、刘香等海上势力的郑芝龙海商集团,在历史上都赫赫有名。
郑氏集团传到郑成功手上后,又发展成了东南沿海最大的武装势力——“以海外弹丸之地养兵十余万,甲胄戈矢,罔不坚利、郑舰以数千计,又交通内地遍买人心而财用不匮”。
这些福建人,留名的或不留名的,他们从事海上贸易,经营的商品形形色色,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敢于冒险,勇于拼搏。
闽侯昙石山遗址。
平潭壳丘头文化遗址。
福建最早的人类活动,可追溯到约18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那是一个因为遥远而变得苍白的过去,然而从那些残留的遗迹中,我们仍旧可以推测出,人类在和自然相处的过程中,是怎样缓慢地磨合着。
平潭的壳丘头文化遗址是迄今发现最早的福州先民聚居地,距今已有7000年的历史。这里出土了一批石器、骨器、玉器、贝器等。考古学家据此推测,新石器时代的福建先民,已经具备了捞鱼、狩猎的技能,他们甚至还会捡拾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贝壳,经过简单的加工后,装点自己。
海洋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神秘的地方。生存的需要激发了勇气,他们靠一只独木舟,便可以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寻找新的领地。
“南岛语族”这个词,对很多人来说陌生得很,不过在考古界它却声名显赫。在西方大航海时代,南岛语族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你可别以为这是一个民族,它指的是一群说着相似语言的族群,而这些语言,多达1200多种,使用人数约有2.7亿。
在那个没有文字记载的年代里,南岛语族人凭借小小的木舟竹筏,横穿大海,在一个个独立的小岛上,建起全新的家园。他们分布的范围,西起马达加斯加,东到复活节岛,北起台湾岛和夏威夷群岛,南抵新西兰附近广阔海域内的岛屿。
直到多年以后,航海家们发现,这些相隔遥远的小岛上的“土著”居民,却有着相似的风俗,使用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共通。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提出疑问:这样一个族群,究竟从哪里来?
遗址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那些残存的物件指向了一个事实:福建很有可能就是南岛语族的最初发源地。
1954年,在距离平潭不远的闽侯,侯,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昙石山遗址,出土了大量的石器、骨器、陶器,还有猪、牛、狗、鹿等兽骨以及贝壳。考古学家推测,那时候这里还是海湾地带,海洋和河流交汇于此,靠近闽江的入海口,形成了冲积平原和低山丘陵,气候比现在炎热湿润,分布着大片原始森林,先民们过着渔猎的生活,捕捞鱼虾、螺蚌、河蚬,采集牡蛎,吃完的贝壳就地堆积,形成了贝丘。
在昙石山的墓葬中,考古学家还发现了相当于现代砂锅的陶釜,这在全国的新石器时代墓葬中绝无仅有,考古学家以此追溯,沿江靠海的福州人爱喝汤的饮食文化,便来源于此。
贝丘文化的先民们后来向闽南沿海各地迁移,甚至沿着台湾海峡因海退期而裸露出来的陆脊,一步步走到了台湾。在他们的观念里,似乎没有尽头这样的概念。后来,他们又乘着独木舟,向海洋继续挺进,前往环太平洋列岛。
和生活在壳丘头的先民们一样,昙石山的先民们也和南岛语族有着深厚的渊源,这里保留了大量记录南岛语族人生活、生产和宗教信仰的文物。
“昙石山文化遗址中的钓鱼工具,目前南岛语族还在使用。”福建省文物局局长郑国珍介绍说。而在昙石山文化遗址博物馆里陈列的凹石,是几千年前福建先民用来砸贝类海鲜的工具,在南岛语族考古发掘中也有发现。
到了西汉时期,闽越国偏安一隅,去往海外的道路依旧不断延展。闽越人习于用舟,有从事海洋贸易的习俗。武夷山城村汉城的铁器,一度到达日本,为日本弥生时代的冶铸业做出了贡献。
而在东汉时期,“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即今福建)迅海而至”,福建扮演着对越南、柬埔寨等中南半岛地区转口贸易地的重要角色。
海洋看上去把陆地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但人类的文明却没有因此而阻隔。
如今,福建被定位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区”,在国家“一带一路”的战略部署下,势必重新发挥积极的作用。
由福建省歌舞剧院创作排演,以“海上丝绸之路”为题材的大型舞剧《丝海梦寻》,讲述的是古代泉州刺桐港一家两代水手的远航之梦以及期间所发生的感人故事。它以精美的舞蹈音画形式,艺术地再现了800年前泉州港千帆竞发的壮观场面和中外商品贸易交往的繁华景象。
这部舞剧既有惠安女、洞箫、火鼎公婆等八闽文化元素,在舞台视觉、表演形式、音乐声腔等方面也带有时代气息,满足了现代人的审美需求。
自2014年8月16日在福州首场公演以来,《丝海梦寻》已在中国国家大剧院、上海、澳门、比利时、纽约联合国总部大会厅等地演出30多场,之后还将到香港、法国、东南亚多地巡演。
《丝海梦寻》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