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系列：日常生活的诗意[组诗]

朱巧玲

与樊子的日常对话

首先，这不合时宜的

我们之间的常态

这世界遍布的荆棘，在我们的心里

长满了刺

“什么时候你不再醉饮，回到

事物明亮的表面？

什么时候深入火焰，被一种疼痛

猛烈地攫住？”

日复一日潜伏在你我之间的

琐碎的生锈的平常和争执

令我们逐渐衰老

一次又一次，我们打开屏幕看到

天鹅被猎杀的消息，与动物为敌的

人类——你说：“关掉吧”

假如你不再愤怒而是沉默

（我和你一样妥协）

好吧，打开冥想的甬道

一种黑暗空洞的注视

一种幽深虚无的

使命在身

从终日奔波的地铁线上蔓延到时间交叉的

十字路口，在幸福的深渊和繁复的

寻常之间

我们把乌托邦的日子过得

凛冽而嘶鸣

一种曲折迂回冲动

一种混淆无形的撞击

在你我之间逐渐消失、遁迹的

清澈，取而代之的灰霾和尘埃

到处都是喧嚣

你我之间的交谈低于水，低于

车轮轱辘的市井劳碌

“为何我们还在交谈？”为何

我们还想着安身立命

这种类似于闪电袭击后的

麻木，令你我着迷

当我听到你的呼噜声，一种无奈和叹息

破碎的声音

令我在战栗中，去关上那扇

吱呀作响的木门

暴雨记

她说：“龙卷风正在机场上空盘旋。”

“你不要冲进闪电中，不要跟暴雨搏斗。”

“众人都进入梦境了，天呀！为何你会去加班？”

“怎样才能平安回去呢？”

“暴雨快停吧。”

5月11日夜，深圳暴风雨。我加班。

母亲打来电话。千里之外，故乡，清风明月。

我如实记录下她的话语。

下厨记

一条鱼、几块豆腐、芥蓝、笋和青椒

柴米油盐

下厨的乐趣在于锅碗瓢盆的

交响乐，在于红绿青蓝的色彩搭配

——一种不容置疑的生活

厨房冒着的烟雾，令人遐想

“有什么可以沁人肺腑？”

饥饿感上升，上桌，纵酒

鱼游进嘴里，罪恶感被迫消退

“活着就是万事皆空”

清贫是上天赐予的最大诗意，多么迷人啊——

灯火逐渐亮起，照耀着我们的生活

美食入口，那么多的

训诫和悲哀被遗忘

泡茶记

他坐了很久，在孔子与庄子之间徘徊

（茶乃是苦水，闲成幽梦）

他进入一本书里，看见乱世

他感叹：泡一壶茶穷尽千古江山之玄妙

唯氤氲里可得半日闲暇

他是一个陀螺一样旋转的人

那么多芸芸众生，那么多喧哗嘈杂

他只清扫自己的尘埃

“有什么漫过自己的身体，仿佛白雪覆盖”

仿佛面对着良辰美景

喝茶便是得道，修行到人间高处寒

那么经书来不及阅读

以虚空应对纷杂人世，是他唯一的

意义所在

语言超越了存在

在一壶茶里，他恍惚了很久

上街记

在街上游荡的人由衷地迷失，忧郁加重

被台风吹落的花枝，滴着水

“误入这个年代是错误的”

人群熙攘，汽车如蛇游动

肺部的喘息不能停止

穿越人行天桥，在匆忙错乱的脚步中

徘徊，停顿

这是什么样的城，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潮湿和尘埃

悲观上涌，灯火渐次打开

我一个人上街，像一次奇妙的

旋转

对于人世的颠沛流离，箭一样的往事

浮在水面的绝望

就在八月深圳，我孤独呼吸

在大街上幽灵般行走

“活着仍然是一种勇敢”

喧哗、火焰、悲喜以及生存

都无足轻重

天空愈加黯淡，星辰隐约

身边人、遥远事、阅读过的书

和走过的路

离我忽远忽近

仿佛我不曾来过

不曾站在风中，无法抑制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