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驼背老桑
一个农民诗人的窘迫与执着
◆ 驼背老桑
总以为作家或诗人的人生是浪漫潇洒的,有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情画意,有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淡定自信,有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桀骜不驯,有着“会当绝凌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概,有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凌云壮志,有着“谈笑有鸿儒”的高雅生活,有着“白马王子”一样的翩翩风度。人们对帝王将相可以不屑一顾,但对作家诗人则充满了敬仰和崇拜。很多人的人生之初的梦想大概都做过作家诗人梦,梦想着自己将来有一日能够文行天下。
李永普——河南南阳、邓州市的一位诗人,他的诗歌质感深沉厚重,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泥土的清香、以及汗水的腌渍,可以清晰地看到鲜明的时代烙印;无论是思想性、艺术性、以及生命的禅意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日臻成熟和完美。多么平常多么简单多么司空见惯的汉字词汇,一旦进入了李永普诗歌里就变化莫测、游刃有余、风声浪起,它们的组合总是那样的出乎意料,有着异常的爆发力和冲击力,更具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就如来自天籁的一支曲子,某一个音符,很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你的心扉,没有一点点的勉强。我一直认为,只有诗歌和小说属于真正的原创文学载体,诗歌和小说有很大的不同,小说靠的是后天的勤奋和社会阅历,而诗歌靠的绝对是才情,没有才情的,不要写诗,否则就是在面对残羹冷炙一样的狼藉、面对骷髅一般的冰冷生硬;作家诗人的发声实质上是靠作品说话,这是衡量他们优次的唯一标准,李永普凭靠的是他自己的才情和实力在公开的报刊上发表了几百首诗歌,以他的诗所具有的的特殊魅力征服了《飞天》、《绿风》、以及中国诗人的摇篮《星星》、诗人们引以自豪的最高殿堂《诗刊》。文学还有一个特殊性,当它被读者认可的时候才能够体现出它的生命力、体现出的它的价值,李永普拥有了很多的读者,我也是他的读者之一,每读了他的诗,就象是一块石头被抛进了水里,唯一的选择就是下沉,陷入深深的淤泥里,无法呼吸、无法自拔;魂魄总是被紧紧地捏着、攥着、排空着,直至干瘪,一点点的虚荣、一点点的矫情、一点点的作秀也不敢潴留下来。
远远称不上著名,但他的创作引起了诗歌界的看好关注,在当地社会上引起震撼,他的成绩让众多的文学爱好者可望而不可及。
不曾料想,李永普是一个农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他和千万的农民一样,赖以贫瘠的黄土地为生,在黄土地上年复一年地忙碌劳作,黄土地上的艰难困苦浸泡着他的人生。和千万的民工一样,为了能挣得比在黄土地上多一点的微薄收入,他常年在外漂泊流浪,做建筑小工、进砖厂,下煤窑……不管那些行业是多么的脏、多么的劳累、多么的危险。民工打工很大程度上是盲流,不停地更换行业,不停地更换地点,不停从一个地方赶往另一个地方……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颠沛流离的足迹和背影。炎炎三伏天,他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地拉沙运砖、搅拌灰浆,寒冬腊月已经很冷了,他依旧站在脚手架上来来去去,节假日里,他依旧在加班加点。青年的他,凭靠的是他中等敦实的身材,暮年的他,还在透支着渐渐衰老、疲惫不堪的力气。假如你在某一个工地看到一个人,他戴着安全帽,穿着沾满灰尘或者水泥浆的衣服,老长的胡子,粗糙的手指,一副老气横秋、邋里邋遢的样子,神情甚至是有点茫然;有人催促他快点干活儿,他机械地唯唯诺诺,你能联想到他是一个诗人吗?能把诗人和他等同起来吗?
他比一般的人们经历了更多的人生坎坷和生活重负。他出生在一个贫穷不幸的家庭里,二十出头,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关要的阶段,他的父亲和他的兄长因病相继离世,家庭脊梁轰然倒塌,父亲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却留给他一屁股的债务。嫂子迫于生活一人他嫁,两个尚未成年的侄子无依无靠;平常人的一生所做的事情很有限的,他的青春,耗费在了偿还债务和抚养两个侄子的身上。至今为止,他所居住的,仍然是八十年代一样的简陋瓦房,在他的家里,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他必须面对的,还有八十多岁的母亲。母亲早已华发苍苍、弯腰驼背、步履蹒跚。也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李永普从没有放弃他的诗歌,毕淑敏说过,小说是用水做的,散文是用血做的,诗是用骨髓做的,而李永普的诗则是用他火热生命耕耘浇铸的、真实的人生谱写构筑的。
不要相信命运,但命运对于一个具体的个体就是这样的坚硬如铁。李永普曾经参加过本乡语文代课教师的公开招聘,高中文化程度的他考试得了第三名,但录取的三十人中间并没有他。前些年当地市里要选拔专业人才,在文艺方面,李永普在市里发表诗歌首屈一指,成绩无人能及,有人点了他的名字,但机会就是不肯降临在他的身上,他不过只是做了一种公开公平公正竞争的陪衬。他是一个农民,就只能是一个农民,诗歌与他无关,诗人与他无关。
事实上,李永普远不如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尚有完整的家庭,尚能享有正常的七情人伦,但已是知天命的他,仍然是孑然一身。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望。出门时,路上是他孤独寥寞的背影,回来时,他的背影还是那样的孤单踉怆,人世间的善恶冷暖他一个人承担,人生路上的爱恨悲喜啊,也是他一个人默默地咀嚼、暗暗地吞咽、不能消化的也要消化掉。
我不想把他写的这样的窘迫,不想以此博得一些人多同情,哦,都来看看,诗人原来就是这个样子!但也不想违心地推崇,这样会误导和欺骗人们,看,诗人们就是与众不同,不苦难就不是诗人,只想还原一个农民诗人生存境遇的真相。在当下,在这个世界什么光怪陆离的需求都有,唯独不需求的是诗,诗也有需求的话,唯独不需求诗人。可能,这正是诗人们的悲哀,一个农民诗人的凄凉所在。
我知道,我之所以说了些这样的话,应该是我的精神境界还远远没有达到李永普的那种高度,常人所不齿的诗,在他的心里已经成了圣洁的缪斯,也只有缪斯之神才会温暖着他,支撑着他,让他面对一切再也无所畏惧,坦然从容,正如他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
假如生是花开 死是叶落
土做的肉身很容易把一切还给你
曾经的血液 由你馈赠的水
一旦蒸发飘散 不管岁月多久远
伴风云际会 还会以露珠或雨滴的方式回来
在你的树叶间草尖上
我仍是你最小最干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