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之南
摘 要:山西票号是晚清晋商自发创办的旧式金融机构,作为晋商的余脉,从19世纪20年代到20世纪20年代大约一百年的时间里,山西票号由创办到兴盛再到衰败,经历了迅速的起伏,尤其是其没落,仅仅一二十年的时间而已。本文主要从外部不可抗力的大环境的变化,及内部变化所带来的影响等方面来论述山西票号衰败的原因。
关键字:票号;衰败;外因;内因
中国式银行——票号,是在商品经济发展、工场手工业和大商业发展的基础上产生的,作为时代、经济发展的产物,它自出生以来,就与各个社会阶层(政府官员、资本家、地方官吏等)乃至各个经济领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票号的产生、发展,包括其衰败都受到外部环境、内力作用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1 外因——不可抗力因素
外部环境的变化,是山西票号衰败的一个决定性原因。
首先是业务对象的不稳定性。票号的兴起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客观上来说,山西票号的兴起是源于国内商业的发达,各地商人需要汇款结账,和各省地方官吏与中央政府常有款项往来,没有适当机关可以代办,所以形成票庄独占的局面。具体来说,首先,在业务性质上,票号主要办理存放款和汇兑业务,在其鼎盛时期,除了在民间吸收业务外,逐渐发展到代清政府汇解京饷和军协各饷,收存中央和各省官款,吸收官僚存款和给予借垫款,一度垄断了全国的汇兑业务,执金融界“牛耳”,有“汇通天下”、“九府利赖”的美誉。在当时的市场需求的条件下,山西票号作为一个群体,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有其得天独厚的条件,然而,这种情况并不是长久的,汇兑官款的业务并不稳定:清王朝三次大规模的禁止财政官款,对票号的影响很大,以1884的禁汇为例,“所有应解部库银两、各衙门饭银、京员津贴,以及各省协饷,盖令委员亲赍,不准再行汇兑,”由于清政府的作用,从1884年的汇兑官款数量仅为1883年的9.1%,只有195.034两。作为早期“服务业”,业务对象的不稳定性直接导致交易额的不稳定,一旦业务对象大幅缩减,票庄也将会面临盈利减少甚至亏损的局面。
此外,竞争者的出现,也是票号发展越发步履维艰的一个原因。通商、户部等官商银行以及在此前后设立的各行省官银钱局号,是票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们凭借自身政治优势及拥有的特权,在官款存汇领域几乎完全把票号排挤了出去,而票号在收回贷款上又受到户部银行的挟持。如汇官款,1906年出现高峰年汇兑2200余万两后,此后逐年减少,至1910、1911年就只汇兑五六百万两了。根据清档案,1905年江西汇解京协饷及债赔款,票号仅占0.8%,而1908年年份江西的汇款全由官银号汇兑。在收回贷款上,“大清银行则收其十足而有余,我帮则收其半而不足。何彼此致愚殊也?实我帮之力不逮也。”除了官营银号以外,通商银行、浚川源银行等有官府特权的商行,以及外国洋行也是其竞争对手,且实力非凡。“同治以后,东西洋各银行,已渐次侵入,夺我利权。迨经庚子之变,中国当道注意财政,大清银行之设,遂遍于各省。夫论信用力之强弱,我票商经营二百年,根深蒂固,何事不堪与人争衡?而银行一设,未免相形见绌者,其间亦自有故。以存款而言,彼则五六厘,而我四厘也;以运款而言,彼则钞票,而我汇兑也。而且金库全归该行,贷借必有抵押,已难相提并论。而尤足寒心者,一遇倒账,外洋行则凭借外力,大清银行则依仗官权,通属财产关系,而彼各挟势力以凭陵。”特权商行及外国央行凭借其自身优势,大肆侵吞原票庄之利,由此可见一斑。
第三,商业的不振。票号的兴起和繁盛是在商业发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如若商业不振,会大大限制票号的发展。外国资本主义国家向中国发动侵略战争,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大幅向中国倾销其商品,掠夺中国本土工商业产品原有的市场,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受到越来越多的阻力。丝茶等大宗商业的亏本和倒闭,使得钱庄和票号倒账百出,成为70年代后的一个严重问题。可以说,是国内的经济危机切断了票号发展的命脉,成为票号倒账风潮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使得其即便可以挣扎着求生存,也步履维艰。以汉口为例,1878年5月7日,草纸街一铁号倒闭,倒账四五万两,被累者有票号和钱庄。工商业的接连倒闭,“汉口失眠日渐萧条,即各帮有名字号多有坍塌之”,1884年的几个月中,又有源兴顺、源兴永、诚意丰等货行倒闭,亏欠票号、钱庄贷款甚多,蔚泰厚票号“被累最重”。就票号本身的商业背景来说,其出现和发展是以晋商的兴盛为后盾的,在山西票号存在的100年里,前30年即道光年间,晋商处于兴盛时期,中间60年,即咸丰至光绪年间,山西商人逐渐走向衰败。而这六十年正是票号发展鼎盛的时期,此后票号便迅速走向衰落。晋商的衰落使得票号在面临扩大业务范围、填补资金空缺、盘活资金以及面对挤兑风潮时的应对能力下降,导致票号的衰落;而票号本身的无限责任制,也连累晋商随之一起走向了最后的没落。
第四,政治和军事的冲击。战争对票号的冲击是巨大的,却也是多重的。“壬子之乱”前,受天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等战争的影响,商业停滞,影响到了票号的存放款业务,大批的票号撤庄,票号的经营受到了一定打击,甚至出现票号被抢劫的现象,损失甚巨,京师未沦陷前有当铺202家,“未被抢夺及抢夺未尽者只有10家,此外全被抢空,估值不下数百万金。”庚子之役“从来无此仓促,十数日之间成此景象,令人耳不忍闻,目不忍视……窥视度势,尽听天意……拟且走且看,将来不能存身,亦必待九死一生之缘。”然而,票号并未在这些战争的打击下一蹶不振,因战争赔款等因素的影响甚至出现了“撤庄中的繁荣”。值得思考的是,在乱世风云中飘摇的票号何以自辛亥革命始的十年里倒闭成风?是“清亡票号亡”还是辛亥、壬子之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永福认为是革命的不可预见性即突发性和战争的性质所致。“革命怒潮所至,全国经济均受重大打击,山西票庄尤甚。因为票庄的繁冗是依附清代的官僚而来,一旦官僚消灭,票庄无所凭依,自然不能存在……在外货行放款,因各地扰乱,无法追索。京中王公大臣的放款,因清廷覆亡,很难清理。又因各省纸币不兑现,或打折扣,损失甚巨。一时资金周转不灵,不久多数票庄相继倒闭。”我认为这段话很好的解释了这一问题,且不论清亡与票号亡之间是否是一种必然的因果关系,清王朝的覆亡确实给了票号一个致命的打击。乱世之中民间商人的生意自不好做,失去了官府这一重头客户的票号生存只能是更加艰难。况且一个政府的覆亡带来的不仅仅是政府的更迭,它给人的心里冲击是巨大的,匪兵乱民抢劫成风。战争向来是残酷的,遑论辛亥之后割据混战,数十年不得安宁,票号的生存环境就更加险恶了。
2 内因——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任何事物的衰亡,内因都是不可回避的,且内力作用往往是事物发展的根本性作用。山西票号亦然。
第一,循规蹈矩,一成不变,不能根据时代的变化灵活的调整。自五口通商以后,国内的社会、经济、金融、财政和交通的工具,剧烈变动,然而山西的票庄墨守绳法,不能应付新时代的变化,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在清代,在这样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土之上,民族资本的工商业或者金融业,要想得到长足的发展,无非是投靠封建政府,或者卵翼于列强膝下蜕变为买办资本,如果不这样,它就必然被封建政治势力和列强势力所排斥甚至扼杀,而票号不得不在这进退维谷之中寻找求生之道。如上海的外国势力,想要凭借特权向票号兑取已经挂失汇票的银两,遭到票号的抵制;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设立天津官银号(后改为直隶银行),要票号加入商股,票号未予理睬。最终必然得罪了北洋政府和列强。民族资本在半殖民地本封建的中国想要保持其民族特性,实在是难以自持。
这里不得不提的是,在分析票号衰落的时候,我们的着眼点相当一部分在其本身的制度问题上,尤其认为票号的无限责任制不如近代银行先进,其倒闭或许也是必然的。在这一点上,票商确实也为改组银行做出努力,试图进行现代化的尝试,如李宏龄与渠本翘等曾在1908年为合组银行而做出的努力,虽则由于“社会环境的变化与政治当局的不支持构成变迁的障碍”,“宏至是如冷水浇背,不得不闭口结舌,而筹办银行之议,烟消云散矣”,最终改革失败。虽然票商有一定的现代化的尝试,但是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反而将票号固有的体系打破,信誉受损,甚至直接导致票庄倒闭的风险。
第二,经营不善,后继无人。晋商初始便以重视信誉立足扬名,晋商范永斗“与辽左通货财,久著信义”,受到清政府的重视,当上了皇商。清人郭嵩焘说:“中国商贾夙称山陕,山陕人之智术不能望江浙,其椎算不能及江西湖广,而世守商贾之业,惟其心朴而心实也。”梁启超言:“晋商笃守信用。”并且其内部组织严密,重视职业道德教育,职员中舞弊者也甚少。若有一人失足,则为同行所耻,乡里所鄙,亲人所指,并失却营生,再业无门,也无颜再回故土。作弊即自缚,故人人戒之。可以说,山西票号是重信重义、严于律己的儒商,票商与其掌柜、“相与”之间可以说是亦商亦友,这种建立在各人修养道德及私人情谊上的关系在票号建立的最初确实大大促进了其发展。重视人情信誉固然是好事,然而,自古人心最难测,时处乱世,加上西方重利观念的冲击,票号掌柜经理开始为追求个人权力和利益而经营,“全权委托号掌柜,掌柜以不成文法统治分号……票庄盛的时候,因人而获利,及至衰落的时候,即卷款潜逃,伪造账目,无法救济。”“票庄经营太重信用,对于借款不用抵押,太平的时候,因为借重官场的势力,可以追索债务,一遭变乱,官场失势,欠款不易收回,因为无抵押,局部的取偿也不可得。”况且票商内部人员奢靡成风,多出纨绔,腐化营私,不准吸食鸦片亦成为空令,其先辈们的精神多不能被坚持下来。又如1908年李宏龄与渠本翘等的合租银行改革中,“银行之议,系李某自谋发财而。如各埠再来劝函,毋庸审议,迳束高阁可也,”此次改革的失败与内部当权者本身的局限性以及丧失了进取心不无关系,毕竟在当时的环境下,真正能够高瞻远瞩的又有几人?即便能识清时势,在狂风暴雨的革命浪潮下,又能真正的付诸实施吗?
总的来说,虽然山西票号最后的没落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本文跳出无限责任制、规模过小、放款无抵押等琐碎的原因之外,从内外两个大的方面来进行总体的分析。正如马克思哲学讲的,事物是绝对运动的,没有什么是不变得,山西票号的衰亡,就在于在它本身没有既往强盛时期的活力及后盾的时候,整个社会大环境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票号不再是曾经的票号,环境更不是曾经的环境,票号因其天时、地利、人和而生,也因其而衰。或者,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注释
1.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学生
2.这三次分别发生在1863年8月至1871年2月, 1876年1878年,1884年1月。
3.《光绪朝东华录》,第二册,第1666页,中华书局,1958年版。
4.黄鉴辉:《山西票号史》,山西经济出版社,2004年,第238页。
5.黄鉴辉:《山西票号史》修订本,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年,第443页。
6.李宏龄:《山西票商成败记》,第12页。转引自黄鉴辉:《山西票号史》,山西经济出版社,2004年,第439页。
7.李宏龄:《山西票商成败记》,第2-3页。转引自陈其田:《山西票庄考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0-41页。
8.黄鉴辉:《山西票号史》,山西经济出版社,2004年,第279页。
9.黄鉴辉:《山西票号史》修订本,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年,第280-281页,转引自《申报》1878年5月22日、1881年8月30日、10月18日,1884年9月21日。
10.张海鹏、张海瀛主编:《中国十大商帮》,1993年,第54页。
11.即1912年袁世凯策划的北京兵变。
12.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御史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奏折及章程,见《京师当业商会》。转引自李永福:《山西票号研究》,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7年,第243页。
13.黄鉴辉:《山西票号史料》增订本,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年,第1060页。
14.李永福:《山西票号研究》,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7年,第251页。
15.李永福:《山西票号研究》,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7年,第238-259页。
16.陈其田:《山西票庄考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1页。
17.《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被抢各商皆有,而以银号、钱铺、当铺尤甚”,且“百五一存”。
18.陈其田:《山西票庄考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38页。
19.黄鉴辉:《山西票号史》修订本,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年,第445页。
20.蔡文娟:《山西票号兴衰的制度变迁分析》,2008年4月,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作者运用政治经济学的观点,从票号当局者思想节操的变化、票号外部竞争者的变化、票号与政治当局的龃龉三个方面讨论了这个问题。
21.黄鉴辉:《山西票号史》修订本,山西经济出版社,2002年,第478页。
22.陈其田:《山西票庄考略》,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3页。
23.李宏龄:《山西票商成败记》,第2-3页。转引自:黄鉴辉:《山西票号史》,山西经济出版社,2004年,第4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