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关军
禅宗大师青源怀信曾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老僧三十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的个修歇处,以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回顾自己的专业成长史,这三重境界,似乎与我很是契合。
初次接触信息技术这门学科,打开教材,我看到的仅仅是几张简单的图片、几行简练的文字、几种实用的软件技术。于是,在此后一段时日里,给孩子们上课,我仅仅满足于给学生灌输信息技术的概念、计算机的组成和基本操作,传授信息社会的学习、工作和生活,讲解信息采集、存储、加工、传输和处理的技术。上课时,我做得最多的也就是教学生打字、画画、制作简单的PPT,等等。
那辰光,至多只能算是佛家的第一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眼里只有知识,只有技术,只有教材;我从未试图去想一想“山”背后有什么,“水”面下有什么。
记得第一次参加“课内比教学”,我执教的是《幻灯片的制作》。整堂课,我讲,学生听。沉闷的课堂上,我这厢殷勤以待,学生那里却若即若离。究其原因,我是在上课,身在,意也在,但我上的不是经由自己思考、批判、熔铸的课,而是人云亦云的课、照本宣科的课、囫囵吞枣的课,上的是“身”在场而“思”缺席的课。
渐渐地,我开始叩问自己的课堂。“亲见知识,有个入处”,我逐渐意识到,即便是简单的技术及技能,它们的背后也隐藏着生生不息的知性力量,这力量需要转化,需要有个“入处”,需要有个“门径”。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教材反复琢磨。
自认为参透教材,我就能精选教学内容,重组活动设计,落实情感、态度和价值观的目标了。但教材的内容已经够简洁了,怎么再精选呢?教材中的活动已经设计得够精美了,还需要“花拳绣腿”吗?再说,哪有那么多活动呢?还有,蕴含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应当在你所教的那门科学领域里,使学校教科书里包含的那点科学基础知识,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入门的常识。”于是我开始了深入学习,开始了深度阅读,开始了深刻反思,开始观察别人的课堂,开始与同伴们一起评课议课、修改教学设计、改进教学手段……
站在学科思维立场上一次次推倒重构,一次次痛并快乐着的经历,送了我一程又一程。也就是在这“否定——建构——再否定——重构”中,我意识到,如果说,此前我是在教教材的话,那么现在,我在用教材教了。那次第,真可谓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正当我为自己花样繁多、构思精妙的课堂教学得意忘形时,一次次的外出研修和观摩又让我暗自汗颜。“教育,不是把篮子装满,而是要把灯点亮!”“最好的教学,是‘让学的手艺活!”——我如醍醐灌顶,只得重新上路。
通过外出学习,参与教研活动,我逐步了解到信息技术也涉及道德、法律、文化、环境等领域。教材之所以采用大开本,使用大量的照片和图画,设计了软件的介绍环节,学习的内容又以“学一学”“试一试”“练一练”“评一评”等形式出现,其目的就是要求我们教师,教学时要把大量的时间留给学生,让学生自己生长,让学生自然生长,让学生自由生长。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才真正读懂苏霍姆林斯基的话,“人的内心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需求——总感到自己是发现者、研究者、探索者。”哦,教材之所以如此设计,其实就是想让师生共同穿越发现、研究、探索的旅程,在知识、生活与生命的共鸣中,研发卓越课程,缔造完美教室。
“而今的个修歇处”,通过研修,我还了解到,好的信息技术学科教学,最好采用自主、合作、探究的学习方式,对涉及的各个领域的“伟大事物”,可以根据地方特色进行增加、删除、减少、补充,进行全新整合,从而筑造属于“我们自己的课程”。它必须以学生不断扩大的生活范围、生活区域为圆心,以学生当下的现实生活为出发点,不断向过去和未来延伸。而好的老师则应具有联合能力。他们需要将自己、所教学科和他们的学生编织成复杂的联系网,以便学生能够会学去编织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
回首来路,不禁暗自思量。拿到教材,就像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中指出的那样,我们大多数人共同询问“是什么”的问题——我们应该教什么学科?然后讨论更深入了一点,询问“如何做”的问题——好的教学需要什么样的方法和技巧?偶尔,会再深入一步询问“为什么”的问题——我们教学是为了什么目的,要达到什么目标?但是,即使有,我们也很少询问到“谁”的问题——教师的自我是什么样的?我的自我的品质是如何形成或缺失变形的?如何因我联系于我的学生、我的学科、我的同事以及我的整个世界的方式而形成或缺失变形的?教育制度如何能够支持和增强孕育着优秀教学的自我?
这样思考的话,我就意识到,显然,教师不仅仅是向学生传授知识,他实际上以一种个人的方式体现了他所教授的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说,教师就是具象化了的课程。—个信息技术学科教师不仅仅是碰巧教授信息技术的某个人;一个真正的信息技术学科教师是一位体现了信息技术,生活在信息技术中,从一个很强的意义上说他就是信息技术的某个人。同样地,学生也不是简单地储存他学到的知识;每一个学生都是以一个特别的、个人的方式学习。每个孩子都对他或她的知识和理解事物的方式加以个人的塑造。每一个孩子都以他独特的方式吸收价值观、实际技术,形成习惯和进行批判性的反思。所以,除非教师把教学与学生生命内部的鲜活内核联系起来,与学生内心世界的导师联系起来,否则永远不会“发生”教学。
是的,我教的不是一门课,而是一门课程;以生为本、以师为基,也不是什么真理——主体“坐在中间且知之”:“也许课堂既不应以教师为中心,也不应以学生为中心,而应以主体为中心。在真正的共同体模式中,课堂上教师和学生同时专注一件伟大事物,在这样的课堂上,让主体(不是教师或学生)成为我们专注的焦点,以教师为中心和以学生为中心教育的最优特质获得融合和超验升华。”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突然心生余悸!——此前的我,也许真的彻彻底底地误读了教育的“山”和“水”!
于是,我不再上“孔雀开屏”的课——这样的课,只炫耀孔雀华美的外衣,而忘记了孔雀也有屁股;我也不再上“鸬鹚捕鱼”的课——这样的课,孩子们在课堂上,无非是一次又一次地跳入“渔人”指定的“水域”,跳下去,跳上来,“嘴”到擒来,周而复始,至于这跳上、跳下,只是一种熟能生巧,和真正的技能无关。我开始尝试“牧童放羊”的课——老师笨笨的,他的锋芒,藏在学生后面;当然,这种“放羊”,并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而是精心选择“草地”——学习资源;精心组织羊群“吃草”——学习方式;精心组织羊群分享——学习交流。
譬如,在教学《广告设计师——图画综合设计》一课时,我认真设计好“学一学”中“保护水资源”“减负”“遵守交通规则”等主题,引导学生围绕这些主题去体会广告创意的表现手法,让教学内容本身就和实际生活密切联系起来,让“技术”与“思想”达到有机融合。再如,在执教《到图书馆找资料——图书馆的使用》时,恰逢学校开展以“扬帆阅读”主题的读书活动,我借这个契机,灵活调整进度和单元顺序,把这节课挪到与学校的读书活动一并进行。这样的课是信息技术课吗?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我正在创生着朴素的课程。——课程是神圣的,具有严格的规定性,但它仍然是工具,是载体,是手段,是学生随时准备跳离的起跳板;教师引领学生学习课程,是为了凭借课程起跳,向前方、向远方、向上、向外弹跳。换个角度说,让学生凭借课程弹跳、飞翔,而且跳得远、飞得高,才是课程伟大而神圣的真义。当我们的学生凭借信息技术的教学,飞翔般地学习,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
我想,以后的信息技术教学,我还会与学校的德育活动、少先队活动有机结合,和传统文化教育、生命安全教育、心理健康教育、环境卫生教育巧妙结合。我能怎么上,就怎么上;孩子们愿意怎么上,就怎么上。这样的课,我想也就是孔夫子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吧。——“课”的所有规范、所有准则,因为嵌入了师生的生命和灵魂,成为了自由和率性的道场。“无痕”的课,才是课的最高境界:教育,就是迷恋人的成长,当我做到胸中有梦、身上有情、手中有数、目中有人,即便我们已经上的不再是“课”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路走下来就是十几个春秋。十几年里,已经记不得多少次摸爬滚打,但每一次经历对自己都是催化和沉淀。“教育——这首先是人学。”就这样,慢慢地,累丝盈寸,我依稀得见第三重境界: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现在,我的人生,存在于课的每一个当下;课的每一个当下,成就了我的人生。——见“山”,给人无穷的力量,观“水”,给人美好的心情;我要倾心于课程创生的“山山水水”,让自己和学生的心灵始终“山青水秀”!
(作者单位:湖北松滋市王家桥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