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纯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其实不然,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桑葚,曾经就是“免费的午餐”。
凡在新疆南部长大的人,对桑葚绝对熟悉,也还一定与它有过这样或那样,甜蜜或苦涩的故事。
儿时记忆中甜美的桑葚
桑葚是南疆最早熟的水果,在小麦刚刚长成穗,开始变黄的时候,它就已经发育得肥肥胖胖,一碰就往外溢糖水了。已记不起从几岁开始,一到这个时候,一声“吃桑子去咯———”的召唤,小伙伴们便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免费午餐”去了。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喀什和阿克苏都是这样。那时,桑树很多,只要到了乡下,随处就能见得到,不管长在野地还是农户的房前屋后,不用打招呼,只管爬上去享受就是了,极少会有人管你。
记得那时,唯一不准随便吃的桑葚叫“药桑”。这种树的数量极少,会被主人种在容易看管的家门口等地方。树干长得很敦实,一人多高,枝粗叶大。结的桑葚有一般桑葚的两个大,色黑红,据说有药用价值,能治病。长这么大,我只吃过一次,还是在上小学时,趁主人不留意,偷摘了一颗。味道酸甜,和黑桑葚差不多。药桑成熟后,主人会装进小筐,拿到市场上去出售。因为有免费的桑葚,人们一般不会买它,抑或是被当做药材买走了。总之,要钱的桑葚只此一种,免费的普通桑葚却是大量的。
普通桑葚有白色的、粉红色的、黑色的。白色和粉色的桑葚个儿最大,也最甜,没成熟时颜色淡绿,熟透了以后,才显出各自好看的色泽来,白莹莹、粉嘟嘟的。
黑桑葚刚成形时也是浅绿色,但很快颜色就渐变起来,先浅红再深红直到乌黑。白桑葚、粉桑葚不熟时味涩,熟透了才好吃,一咬满口甘甜怡人的蜜汁;黑桑葚不熟时也能吃,只是味酸,最对那些喜欢味酸的食客的胃口。在前两种桑葚没熟透时,馋不择食、急不可耐的伙伴们也会将就将就,先用这酸东西喂馋虫打牙祭。一旦白桑葚、粉桑葚成熟,黑桑葚就会被冷落,在有白桑葚、粉桑葚时,很少有人会选择它。不过也有例外,在我们搞一种自欺欺人的小把戏时则非他莫属。那时由于出门太晚,所到之处的好桑葚已被捷足先登者享用,或走岔了地方压根就没见到像样的桑树,又怕回去被小伙伴讥笑,只好别无选择地光顾黑桑葚,随便吃点;最后用紫红的桑汁涂抹嘴唇和两侧,把嘴那块弄得红兮兮;然后,昂首挺胸打道回府,来到小伙伴面前,拍拍肚皮,说今天吃得太饱了,再夸张地努努嘴,用摆在“嘴”上面的事实来进一步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回家后,就是另一番情景:顾不上“卸装”,拿出饭来一阵狼吞虎咽填塞辘辘饥肠,活脱脱地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伙伴们都心知肚明,这种小把戏差不多大家都玩过,只是不说穿罢了。不仅我们这样,就连农村的小巴郎也会这么玩一把。在乡下,经常可以见到嘴巴及周围被黑桑葚的汁抹得红彤彤的维吾尔族小孩,向我们抛送炫耀的眼神。
与桑葚有关的故事
吃桑葚,小孩都会爬到树上去,现摘现吃,只有树尖上的够不着时才会摇下来。成年人和女性不敢上树,一般会准备大塑料布,大家扯开,对着桑葚多的地方,让树上的人往下摇,他们则在下面接,坐享其成。熟透了的桑葚有点动静就掉,只要有人摇,就会纷纷落下,打得塑料布噼啪乱响,引得女人们兴奋地尖叫。放下布后一拥而上,就地美餐,一扫往日的斯文,捡起来就往嘴里填,再现童真。
桑葚成熟时,有一种叫黑伴(谐音)的鸟也会来和我们争食。村民们知道这种鸟喜吃桑葚,就专门把去了头的卡巴克(维吾尔语,意为葫芦)绑在桑树上,当他们的巢穴。像算好了似的,每当桑葚成熟时,小黑伴正好出窝,落到桑树上饱餐桑葚,直到树上不再有,才去吃别的食物。
甜美的桑葚,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很多的快乐和满足,也留下几多惊险的记忆。很多桑树种在民房跟前,树冠会伸到屋顶。为了省事,我们也经常爬到房顶去够桑葚吃。遇到不太结实的房顶,会被我们踩得忽闪忽闪往下掉土。这里的主人自然是不满,会因心疼房子而驱赶上房的人。记得上一二年级时,在上学的路上就有几棵挨着房子的桑树,主人是一个维吾尔族老人家,就因为怕踩坏他的房子而不让人上房顶。某一日我和两个同伴放学路过这里,发现主人不在,就爬上连着房屋的土墙,沿土墙绕到房顶,又蹦又跳地采桑葚吃起来。正忘乎所以间,猛地听到了一声怒吼,接下来见主人凶神恶煞般地冲了过来。大家沿墙鱼贯而逃,由于慌张,我不小心踩落了墙头的一块土坯,人像麻袋一样咚的一声坠落地上。那土墙大约三米高的样子,我顿时被摔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但头脑还清醒,挣扎着要爬起来,想接着逃跑。当老汉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我自己却笑了。因为我见他已经全然没了怒气,正站着不远处,对我眯着眼咧着嘴乐呢,显然是我摔的这一下让他觉得可以了,不必再对我另加惩罚。这时我才觉得浑身上下到处疼痛起来,在老人家的注视下,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溜了。此后,长了记性,再没敢来这里来打主意。
沧海“桑甜”免费午餐也收费
吃桑葚的往事给我的记忆太深了,时时会回想起,以至于几十年后,在梦中还会经常出现那时的情形。
转眼间,我们进入改革开放年代,商品意识替代了人们的传统观念。桑葚,这个曾经“免费的午餐”开始不再免费。那些曾经随便摘取的白桑葚、粉桑葚、黑桑葚,同当年的药桑一样,一律被主人装入小筐小碗,提到巴扎上去出售了,一元一碗两元钱一小筐,成为花了钱才能够享用的商品。现在的孩子也就不必再跑到乡下,爬上爬下地为几口桑葚劳动筋骨。自己上树采摘免费的桑葚成为了往事,已随我们的童年渐渐远去,从现在城市的孩子生活中消失了。说起来这算是好事,但同时又不免感到几许遗憾。现在城市的孩子享受不到那种免费午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因此失去了许多童年的快乐和惬意。
不可否认,桑葚最终由免费的午餐演变成为商品,是历史的进步和必然。但曾经的情景,作为美好的记忆,却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让人回味无穷。儿时“免费的午餐”,从来就是令人神往的。
这几年,又曾和爱人、同事去过乡下,寻找童年的记忆。所到之处,确实是时过境迁,往事不再。特别是近郊,村民房前屋后的桑树一律是拒绝外人动手了,想随便上去采摘绝对会遭到呵斥。只有远离人家的无主桑树才不会有人管,可以免费品尝一番。但这种没人管的树已经极少,有时转遍一个村庄也见不到一棵,让我们每每扫兴而归。
前些年,当我们再次下乡寻找免费的桑树时,误打误撞,终于如愿以偿。那次,我和爱人及她们绘图室的几位女同事,骑车去附近的多来提巴格乡,跑了好几公里都没见到没人管的桑树,无奈只好扫兴地往回走。在路过一个东倒西歪的门垛时,爱人发现了里面的几棵大桑树,便喊住我们。见树长在院里,估计不会让我们随便动,但又不甘心白跑一趟,大家伙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硬着头皮走向前去。
树下是带柱子的那种俄式房间,像是曾经的老办公室,住着一家种植大棚蘑菇的四川人,看样子这里是他们租用的。当时我爱人身穿绘图时的白大褂。男主人见她这身打扮,便非常热情地迎上来搭话,说你们是医院的吧。原来他把我们当成了乡医院的医生。我们将错就错,顺杆往上爬,点头默认。主人也看出我们是冲着树上的东西来的,就立马开了绿灯,让我们随便采。于是,我们就不客气地“随便”了,我抱住树干手脚并用地爬上树去。爱人她们急不可耐地扯开自备的硕大塑料布,按我的引导就了位。随着树枝的剧烈摇晃,桑葚如暴雨般地在塑料布上噼里啪啦地响彻起来,随之,久违了的女人们兴奋的尖叫声,终于再次响起。
现在,每到四月初,乌鲁木齐街头也会有桑葚出售,一个一次性饭盒装的黑色桑葚要价10元。按理,南疆的桑葚最早也得到5月下旬才能成熟,这季节上市的桑葚一定不会产自室外的树上,有知情者就说,这是大棚的产物。桑树一般长到一人多高才会结果,用大棚种植桑葚,那大棚有多大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在桑葚还是“免费的午餐”时,绝对想不到几十年后,会有人花那么大本钱来建大棚,种植不值钱、不要钱的桑葚。这样一想,不免又得感慨、唏嘘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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