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关胜
夏夜,不知名的虫子、青蛙蜷伏在月光下的绿野丛中,放开歌喉,这夜就成了它们的世界。凉爽的风,在坡脊、沟底来来回回地撞荡。梁青山老人估摸,那头野猪该出来了。
老人把叶子烟杆往腰间一插,一把铁箅子也往腰间一挂,找了根木棍,背了嫩包谷就向后坡走去。恰巧村长路过。
后坡,在月光下缓缓爬起。老人要翻过那长满草木,兽脊般起伏的连坡,去坡那边的半山腰。 那半山腰,是一湾老坟地,那坟堆一个紧挨一个。改土造田那年月,平去了坟头,改造成了层层梯土。一些老坟墓的石棺露了出来,敞开着的洞口,像张开的大嘴,可见里面森森白骨。随后退耕还林,整湾的老坟地长满了粉葛藤。葛藤密不透风,从坡腰连至坡顶,正好是那头野猪藏匿的洞天福地。
那头野猪是老人繁育起来圈养的野猪群中的一头,老人叫它黑娃。
那天,吴村长叼着一根烟走来,指着那头叫黑娃的小野猪对老人说:梁老头,那头小野猪长势不错,正好做烤猪。
村长,那头不行咧,场里买回了批二代小野猪,它是头公的留种用嘞。
村长白了眼老人。莫那么小气嘛,亏待得了你?
老人赔笑给村长敬根烟。确实不行,你另选一头嘛。
村长把烟一掐,盯住老人:宰好,明天我来拿。说着拂袖走了。
老人摇头,只好明天宰了黑娃。
那头小黑娃,老人也不知道它是野猪群中多少次降生下来的一只个头最大的小公崽。老人笑眯眯地去抚它,它惊叫着猛地跳开,眼睛红红地盯住老人。老人抽着叶子烟,笑眯眯地也盯住它那双眼睛。大些了,老人拿起铁箅子箅它,它一跳老远。老人就说:黑娃,我给你唱童谣。老人就唱一句,箅一下它的背,黑娃翘起了尾巴,老人又箅它一箅子,又唱一句童谣。黑娃不跳了,只哼哼。舒服不?舒服你来箅箅我。就这样把小野猪箅温顺听话了。
刚才村长的话,黑娃仿佛听懂了,夜里竟然裹了一头小母野猪,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村长来,气而即走。花狗摇头摆尾地送村长,村长狠狠地踢了一脚。
后来,要不是那头小母野猪将生下的一窝小猪崽带回来,老人是不会相信黑娃还活在外面。
老人用木棍分开野草,寻找着翻过坡去的那条坡路。这条路,早已让草木封锁,老人举步维艰,埋怨起黑娃来,砍老壳的黑娃呀!
黑娃一到深夜,窜进庄稼地,院里狗就咬起来。第二天就有人来找到老人赔产,也有人找到村长投诉。村长正好一肚子气没处出,衣袖一挽:找,都跟我找,找出来就打死吃肉。村长组织了村民,锄头、木棒,还有人拿出了私藏下来的火铳,遍草坡找了几日,不见猪影,泄了气。
第二天,还是有村民来找老人赔产,老人赔了。老人决定背上包谷,在夜里亲自去,找回那头野猪。
老人爬到坡腰,身后不远处的野草丛,突然掀起了哗啦啦的声响,像有人掀草而来。虫子的叫声,戛然停了一片。老人转身后看,草丛没了动静,老人说:黑娃,你认出我啦?出来吧,出来吃包谷,然后跟我回家。没有动静。老人又说:不出来也没得啥,是你带出去的伴儿离开了你?那你也着实不该祸害人家的庄稼呀!
叮咛。一只虫子又弹响了琴弦。那片草丛的虫子又叫了起来。
老人转身又继续上爬,终于翻过了坡脊,下到了老坟湾头。凉森森的风,吹动着满湾的葛叶哗啦啦地响,老人的背脊顿生凉意。眼前一块亮晃晃的石包,老人坐下了,将烟窝在石包上搕搕,卷起叶子烟抽起来,一抽老人就咳嗽。
这搕击、咳嗽,叶子烟味儿,让坟洞里的黑娃听得真切,也闻得真切。黑娃尾巴一甩,头伸出坟洞,晃鼻子,嗅出不是白日里带有一股子火药味儿的人,就一跃而出,寻味儿钻来老人近旁的藤阴下,再嗅,再静看老人,确认是自己的主人。
这时,老人说话了:黑娃,我晓得你就藏在这片葛藤下,长成一头大猪了,我也只有那样伺候你了,你还是一副野性子。我不怪你,你拱吃这坟湾的葛根还不够,不该祸害这条沟的庄稼,那是人家的粮食。老人说动了情。
黑娃嗯嗯着乖乖地向老人走来。
老人突见黑娃向自己走来,忙从石包上下来,倒出包谷,说:来,黑娃,我给你带来了吃的,吃饱了,我给你箅箅身子。老人扬了手中铁箅子,末了,跟我回去,我让你做种。黑娃又发出亲昵的嗯嗯。
老人和黑娃近了。突然,砰地一声枪响,黑娃一窜裁倒在地。老人惊呆了,扑过去抱住黑娃的头,热血从黑娃耳后涌出。老人失声痛喊:黑娃!黑娃吃力地拱了拱老人的手,闭上了眼睛。
村长提着火药枪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