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竹
那些网事
谭竹
开完会出来,我气急败坏地给南风打电话,告之不能按原计划去天津了,单位搞改革要在下周开会,重新签应聘上岗的合同,我不敢不在。
南风一听急了,“我都安排好了,不能改签机票吗?”
“不知道哪天开这个会啊,临时才通知,改签哪一天呢?”
“你就说生病了,领导也不能让人不生病吧?”
“你知道我心理素质不好,顶风做案我害怕。”
南风失望得几乎要哭了,声音哽咽说:“夜儿……没事,我只是需要平复一下。”
看他这么难过,我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改签到周四,一般周三开会,也只晚一天。”
挂了电话我心情沉重,要不是看他这么失望,可能我就不去了,毕竟工作更重要。改签损失不小,重买又只能全价了,因为已经临近春节。
这次去天津一半为公一半为私,我是一个文化单位的文学干部,办着一份文学杂志,组织全市的作者搞搞文学沙龙什么的,平时不坐班时间比较自由,但开会是必须要去的。我喜欢写作,但领导并不支持,曾经咆哮着对我说:我们不养专业作家!就算你得了文学奖也跟单位没关系!所以我不敢对他说为了出版书的事去天津,何况另一半原因是我想借机去见见南风和野疯。
说起来这两人都只是网友而已,南风全名叫南风飞扬,是我的网上恋人,曾举行过盛大的网婚,一两百人来道贺,搞得跟真的似的。野疯是我网上的大哥,一口一个妹妹地叫我,也搞得跟真的似的。巧的是他俩竟然在同一个城市,这使得我的天津之行具有了多重意义。
我们是在一个叫做林子的论坛结识的,那里的会员们都喜欢写点东西,几年来大家处出感情,有拜师的、网婚的、认干女儿干儿子的,在那里南风还有一个女徒弟微尘,一天师父师娘地叫我们,叫得我昏头转向。我有时候觉得,现实中的朋友还不如这些网友更亲近,天天聊交流更多。
很不幸的是我猜错了,周三不开会周五开,我不能再改签机票,只好把心一横上了飞机。
飞机晚点,南风在寒风中等了很久才接到我,把我塞进出租拉到家里,丢下行李就去饭店,晚上要请出版社李编辑吃饭,野疯来一起作陪。
我和野疯是第一次见面,他身材高大有些发福,头发微卷,板着脸走进来,很严肃的样子。我悄悄对南风嘀咕:“大哥怎么像黑社会老大?”南风说:“那是你的错觉。”
果然,因为有了网络上的交往,没一会儿陌生感就消失了。他依然口口声声叫着我妹妹,对我说:“妹妹,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无论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快乐。”
李编辑是一个很稳重的中年人,一看就是书堆里浸泡过的,浑身散发着儒雅之气。我和他合作在做一本手工艺的图文书,另有一个长篇在审,都是他任责编。
野疯和南风不停地灌李编辑酒,但他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没开始喝的时候他说:我决定做的书,有七成的把握。等到喝得八分醉了,他挥一挥手说的还是这句话:我决定做的书,有七成的把握!他没有因为喝高了就乱许诺,这使我对他的印象反而很好。
我不能喝酒,玩着一只海胆壳看他们喝,三个人共喝了有近三斤白酒,席间李编辑去厕所吐了一次,南风根本没有酒力却也舍命陪君子,结果把自己给喝趴下了,一头栽到面前的菜盘里人事不省。只有野疯海量,还没倒下,但也有点口齿不清了。他打电话叫人开车来接,还特意吩咐开个破车来。
李编辑先坐出租走了,野疯对我说:“妹妹,你回宾馆去吧,我送南风回家。”
我很为难,不好告诉他说,我的行李都还在南风家,去不了宾馆。虽然南风一早帮我预定了,但因为飞机晚点还没来得及办理入住。更糟的是,他怕我弄丢了身份证和回程机票,还把它们都扣留了,就算我想现在自己去另找宾馆,没有身份证也住不了。
野疯见我迟迟不走,倒也没有勉强,让我一起上了那辆破面包车。一上车南风就要吐,他豪迈地一挥手说:“没事,随便吐!”我才知他专门叫个破车来,就是不怕吐脏了。
司机问南风住在哪里,南风含含糊糊地说:“友朋……”我费了半天劲才听清是这两个字,高兴地对野疯说:“大哥,他说友朋!”
野疯大笑说:“傻妹妹,那是我们刚才喝酒的饭店名字!”
说完这句话,他也一头倒在驾驶台前睡过去了。司机急了,不停问我往哪里开。我哪知道啊,只模糊记得是个什么花园小区。司机开一段,跳下车去找个人问,问了无数个人之后,终于把我们拉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小区。
我扶着南风站在小区中间,记不得是哪幢楼了,北方寒冷的冬夜气温在零下,我冻得不停哆嗦。南风终于被冻得清醒了一点,指点我走到家门口,还好他记得大门钥匙是哪把,但打开之后不知为什么锁缩不回去,钥匙也死活拔不出来,最后只好让它留在门上挂着,门关不上只能虚掩着。
南风拉住我的手说了句:“夜儿,别生气……”就开始吐,吐完又吐,吐得血都出来了。他原本就有胃病,这样喝真是不要命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心里又感动又着急。
我很焦虑,得给领导打电话请假了,原本指望南风指点我该如何说,可他醉成这样。我鼓起勇气拨了领导电话,哆嗦着说明天开会来不了,我发高烧了……这么重要的会偏生病了,真是不巧……也许领导感觉到了我吓得要死,也许他正好心情不错,竟然十分罕见地用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上岗合同可以改天补签。
办完这件事我如释重负,南风又要吐,但已经没有力气起来,我拿来盆子放在他床头,见他吐的已是透明的胃液,夹杂着血丝,还不停颤抖,
把我吓坏了,犹豫要不要打120。我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守着他,听他迷糊中还不停喃喃说:别生气……我不时看一眼虚掩的门,怕没关门有坏人进来,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
天明时我出门去买了菜,给南风蒸了个蛋吃了,然后他去医院输液,我去出版社校图文书的稿。李编辑说昨天他也喝多了,回家一头倒下就睡了。工作到下午,李编辑陪我去一个画社,因为图文书中涉及一些内容要补充采访,然后一起吃了晚饭。
回到宾馆我刚想给南风打个电话问怎样了,就接到本地杂志社电话,说这期要发我的长篇节选,但弄丢了稿子,要我重发。可我回不去,没法发,这次出来真是诸事不顺。
第二天我只好去南风公司重新改稿,让李编辑发了个全文电子版给我,幸好投稿给他他那里有。我删改得头昏眼花,生生把三十多万字改成十万字,忙到快傍晚才改完,南风也饿着肚子陪着我。工作完去吃饭时,南风给徒弟微尘打了个电话,告知师父师娘在一起吃饭呢,微尘听了十分的羡慕,我也感到很开心。
晚上在上岛咖啡见野疯,这次他显得很真诚和蔼,轻轻的钢琴声中,摇晃的烛光中,他依在宽大的沙发里,有些倦意,有些沧桑,讲述着论坛往事。宽大的玻璃窗外是清冷的夜色,我突然感受到友谊带来的温暖与幸福,虽然他们只是—网友。
林子这个地方虽然文学氛围浓厚,定位却是一个情感论坛,并且有着配套的聊天室。我在那里任小说版主,南风是代室主,野疯虽然没有官职,但因为是论坛创建之初就在那里的老人,属于开国元老。
我是被一个叫“聊也难受不聊也难受”的人拉到那里去的,这人名字太长,大家简称他难受。当时我在碧聊的人到中年聊天室玩,遇到难受,他的网管身份引起我好奇和灵感,写了一本叫《网管手记》的书,以他的第一人称写的,出版时改名为《聊也难受不聊也难受》。林子是后来才建的,由于人气始终不是很旺,原室主打算关闭,但有一批喜爱它的朋友舍不得,集资把它保留了下来,南风成为代室主,总管理。我后来又写了姐妹篇《见也难受不见也难受》,为了替林子聚人气,也把故事背景写成了林子。
这两本书出版之后,引来了不少读者留在林子玩,每年大家踊跃集资,使这个地方一年年存在了下去,并成为史上人气最旺的时期。除了南风和野疯,我在林子和爱唱歌的文宣、南风的徒弟微尘、文笔很好的红袖添乱(简称袖袖)、会弹吉它的寂寞从容(简称寞寞)等人也玩得很好。
有一天,南风和微尘在聊天室对了几句酸诗,微尘:妾似井底桃,开花向谁笑;君如天上月,不肯一回照。 南风:汝似井底桃,开花向缘笑;有如天上月,夜夜一回照。微尘:但写妾意苦,莫辞此曲伤;愿逢同心者,飞作紫鸳鸯。 南风:心意自觉苦,暂借此曲伤;与共同心者,意会拟鸳鸯。
两人是在聊天室公开聊的,不是私聊,所有的人都可以看见,于是一个叫芷弱的就去找到微尘网恋的男友云桥问:“你和微尘分手了?”云桥莫明其妙,芷弱借此把对诗的事告诉了云桥,云桥和微尘吵了一架。
微尘一腔怨气,找到芷弱质问:“你向云桥传话,叫他要小心,还叫他别伤心,是何居心?”芷弱:“无风不起浪,做得正又怎会怕?”
微尘:“这是一个喜欢文学的聊天室,我和南风对诗玩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况我和南风是师徒,怎么可能有什么?”
芷弱冷笑:“哼,师徒,大家都说你暗恋南风,才给他当徒弟的!”
微尘气坏了,不怒反笑:“哈哈,大家,哪个大家?你敢叫出来对质?”
芷弱不接这茬,“我只不过问了云桥一句,是不是和你分手了。”
微尘:“你凭什么无中生有,挑拨是非,关你什么事!”
芷弱:“我和云桥也是朋友,我看你和南风在林子如此的缠绵,所以以为你和云桥分手了,只不过对朋友的一句关心而已。”
微尘:“你故意夸大歪曲事实,现在我和云桥闹翻了,拜你所赐!这就是你认为的朋友,假装的好心?”
两人吵得很厉害,文宣很紧张地上了聊天室管理,野疯却对他说:“你上管想踢人?不许管,看着就是。”
文宣和野疯都是男的,但却喜欢故意称对方亲爱的,所以文宣就打趣:“你们什么时候吵完啊,我还要跟野疯亲热呢,多没气氛!”
但是两人自顾自吵下去。芷弱:“你和南风的调笑让我觉得令人发指的恶心,网上的恋情也要用真心,你有云桥,南风有夜儿,我想像不出有了心爱的人,还可以这样和别人!”
微尘:“如果我和南风真有什么,怎会明目张胆?不知为何有人这么刻意关心我,要不叫南风来求证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文宣把南风和我都叫去,希望把事情说开。原本还想找云桥,但云桥在气头上不肯来。
我得知原委,一边怪南风乱调情调出事来,一边说没关系,我不像云桥那么在意这事。南风只是喜欢对诗,看到微尘的诗就顺着往下对而已。原本是件很小的事,芷弱小题大做搞成这样。但是芷弱和文宣、野疯平时在一起玩得比较多,关系不错,他俩都护着她,反倒指责微尘。
微尘伤心地说:“没人兴风作浪,我不会来这里惹事,收敛你的长舌,就不会自取其辱!在林子里没有秘密,如果我和南风真有什么,大家会不知道?原来在林子要谨言慎行,不能說笑!”说罢就下线了。
我觉得这件破事不值得拿来讨论,怎么网上也像现实中那么多流言蜚语呢,网上不就是玩的嘛,不至于那么当真吧。我对文宣说吵吵也好,当替林子聚人气,文宣说那你再写本《吵也难受不吵也难受》吧。
后来大家都下了,野疯却拉着我私聊,他说:我只希望你能放飞。放飞这个词有点特别,仿佛是指我本来是有能力飞翔的,却被种种束缚着。然后他对我许了三个愿:一是让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不要为未来担心,相信大哥有这个实力支持。二是如果我遇到什么事需要他来,打个电话他一定会马上飞来。三是我经常在外面跑采访,如果需要他一起去他会来陪我。他说,他这么做是因为认可我的文学理想和追求,希望我不要对别人说起,让人误会是出于什么男女关系。
他真诚地一遍遍地说:我没有妹妹,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哭了,很感动,认为这是对我写作的最深层次的认可,觉得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真情。我暗暗想,也许在现实中我不能替他分担什么,但我愿尽我所能,让他得到快乐。
说来很巧,这个论坛是全国各地的人组成的,但野疯和南风在一个城市,我和芷弱也正好在同一个城市,平时我们四个加文宣和寞寞,经常在聊天室一起玩。
文宣喜欢唱歌,虽然水平也属业余,但因为他是一个认识的人,感觉比遥远的歌星亲近。我
喜欢在深夜里听他唱歌,特别是一首名为《流光飞舞》粤语歌。歌儿里唱: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缠绵……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仿佛看见了我的前生,是一个在这歌声中舞蹈着的古代女子。
南风有着如同电台主持人般磁性的声音,喜欢朗诵,经常放着背景音乐朗诵《再别康桥》之类的诗。寞寞擅长吉它弹唱,有时候唱一些校园歌曲,纯净的声音让人心灵得到洗涤似的。
在寂寂的深夜里,听着千里之外传来的歌声,我感到仿佛真的和朋友围坐一起,弹琴唱歌,对月吟诗。我们都是寂寞的人,因为网络相聚在一起,互相驱逐了孤寂。我的网名原本叫独坐美丽的夜,难受简称我夜儿,大家也跟着这样叫我,最终成了我的网名和笔名。现在我依然独坐美丽的夜,却因为这些网上的陪伴,感到不再孤单。这些朋友如果有一个在我身边,我都会很开心,但却只能遥隔千里这样在网上相伴。
每次我要走的时候,都会要求文宣再唱一首歌给我听,说我愿意为此再停留生命中的三分钟。他总是会再唱一首,然后说:有缘相聚,无缘思念。我总是回道:如果你天天陪伴我,我就会思念你。
是的,我就像小狗一样,谁蹲下来摸摸我的头,我就会依恋谁。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可是我每天面对的不过是一台电脑,一些文字。无边无际的寂寞,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文字中,又从无边无际的文字中无边无际地涌现出来。
寞寞和老婆两地分居,却很洁身自好,从不在外面乱来,默默地承担起照顾老人和孩子的责任,每天坚持跑步来发泄多余的精力,偶尔来林子和我们一起唱唱歌,就是他的娱乐。我曾经问他,寂寞时怎么办?他回答说:我拿寂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受着它……寂寞总比受伤害好吧。可是他的名字是寂寞从容,我很希望我们都能在寂寞里从容。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文宣因为老婆要用电脑,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南风说:“家中惟一的一台电脑归甲方所有,乙方无权使用,甲方网上妹妹的QQ、E-MAIL等,乙方不得以任何非正当手段套取。甲方=文宣,乙方=文宣老婆。乙方若要使用,需经甲方同意,履行《家庭上网协议书》,按市价2元/小时收取费用,附加0.5 元/小时机械磨损更新费用。”
芷弱说:“切,哪这么麻烦,让他去买点迷药,吹上一口,就可以独占电脑了!”我笑坏了。
这时来了一个叫全斗浩的韩国人,我们称他为全逗号,他在学汉语,搞不清可乘之机是什么意思,我说意思是可以乘坐的飞机,因为小飞机不安全,可大飞机才可以坐。他信以为真,文轩说你就不要误人子弟了。
文宣放《白桦林》,因为我曾经告诉他听这首歌哭过,他就想我哭,我偏不哭,他说:梦里记得要哭啊。我说我们这里下大雨,再哭会发洪水。他说没事,让南风吹干。我说我哭起来岂是他能吹干的,太小看我哭的本事了。他就说:让他飞扬地吹。
聊到半夜大家都有点疯,南风最近正要到我和芷弱的城市来出差,就逗芷弱说来了要她陪,并说了句:“第一天陪吃,第二天陪玩,第三天陪什么呢?”
当时芷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是当南风和她都下线之后,野疯找到我很严肃地宣称:弱弱生气了,他也生气了!还扬言要离开林子。
我很惊讶,“南风来出差我会接待他的,不可能单独要芷弱陪,他只是借此开开玩笑,就算有点过头,也只是因为大家玩得熟。她当时并没有表现出生气呀?如果她觉得不能接受,可以当场指出来,南风会跟她道歉的,没必要私下跟你
说得这么严重吧?就算有什么,也是他俩的事,大哥为什么要离开林子?”
野疯却不接这话,转过话头说:“其实林子里很多人都觉得南风和你网婚之后,你们俩都变了。”
我更惊讶了,“大哥的意思是说,林子里的朋友看不得我们幸福?有一次父亲生病,我心情不好,在语音里说了几句,就有人不耐烦地说:唱歌唱歌,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难道林子是这样一个地方,既不能分担痛苦,也不能分享快乐?”
野疯不接这话,只一味说大家都这样看我们。一件不相干的事竟扯到我们身上,使我不太开心。芷弱的事怎么总要他来出头呢,她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不用总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把不相干的人搅和进去吧。
由于对诗的事和私下告状的事,我对芷弱的印象不大好,并不想见她,但南风来了,我也只好跟着去见了一面。那天她打电话来,要南风去她上班的地方,但南风住在另一个区,很远,我认为应该迁就客人,提出我们去南风宾馆附近吃饭更好些。吃完饭已经很晚,我想回家了,她却提出单独陪南风玩。我很惊讶,这和在野疯面前装委屈的样子反差也太大了吧?而且我和南风才是网络情侣,她这样做也不避一下嫌?
后来野疯追问对芷弱的印象,我不愿说违心的话,只说你自己去见吧。他一再逼我,说和芷弱没什么,还说了些看不起她的话。我就相信了,因为一个人可以出于现实顾虑不承认喜欢谁,但决不会说贬低喜欢的人的话。于是我就说了真实的感受,说觉得她不是很懂事。
袖袖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她说:“在网上,每一天都仿佛是一生,有人说:聊也不难受不聊也不难受是一个境界。我没有境界,除了工作,我唯一的娱乐就是聊天,娱乐而已,境界高点低点都不重要。”
来林子后袖袖想创建自己的帮派,但是经验值和人气什么的都不够,她想了一些别的方法,终于达成了这个心愿。有一天袖袖遇到南风,感叹这么艰难的愿望都实现了,觉得很空,要找一个更难实现的目标。南风开玩笑说,难度更大的事就只有去追号称只闻花香不摘花的文宣。袖袖认为追文宣难度太大,决定去追野疯,因为野疯虽然没有宣称只闻花香,但一向对网恋嗤之以鼻,要追到的难度也是很大的。
我当时也在,有人把追我大哥列为人生目标,我觉得很好玩。晚上在聊天室遇到野疯时,我就告诉了他这件事,想博他一笑。谁知,芷弱在一旁听了,砸过来一句话:“你非得在林子里搞些娶啊嫁的事?”
我以为她在意野疯,不愿别的女人来追他,哪怕是一句玩笑话。于是赶紧解释:“不是我要介绍谁给野疯,是袖袖自己立下的这个愿。”
然而她根本听不见去,又骂道:“你有完没完啊?”
这时,寞寞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插了句嘴,“夜儿,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这话使我很郁闷,这明明是袖袖和野疯之间的事,怎么却成了芷弱和野疯的事了?这时,野疯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说:“你别惹弱弱,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她很好的!”
这话一下子就让我疯了,前几天为了追问我对芷弱的印象,他还说了些贬低她的话,说怎么会看得上她,怎么今天不过一点小小的冲突,他就突然翻脸了?他和谁好我都会真心为他高兴,并爱屋及乌地对那个人好,事实上我也是那么做的,不然对诗事件中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立场那么维护芷弱,可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前后言行不一,故意让我蒙蔽。如果他后来说的是真的,那以前说的就是假的,是为了套我的话。如果他以前说的是真的,现在却会为了一个声称什么也不是的外人,
不分是非对错就骂口口声声当亲妹妹的人,又作何解释?我顿时觉得很寒心,这件事后没再理他。
林子是一个爱好文学的论坛,我是小说版版主,觉得有义务搞些活动活跃论坛气氛,鼓励大家写作,就搞了一个每周之星的活动,每周指定一名论坛里的朋友,大家一起来写这个人。题材不限,虚构或写实皆可,只要是关于选出的这个人都可以。参赛作品评选出最佳原创、最佳创意、最佳表白等各种奖项,奖励林子币及人气值、经验值等。
我先把难受推出去当星星,他是林子的名人,我的书也是以他为主人公写的,好多读者跑来找他。袖袖很好玩,写难受在书中人物老烦和柔指轻敲的婚礼上献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谁知歌声太难听,把大家吓得四散逃离。从此江湖上传说:难受一展歌喉,飞沙走石鬼也愁;难受二展歌喉,美女也能变猿猴;难受三展歌喉,江河之水往回流;难受四展歌喉,哈雷慧星撞地球……于是林子法院也多了一张王牌:你招还是不招?不招?拉他出去,让难受给他唱歌!
接着推出南风当星星,南风是总管理,在林子呆的时间长,总是耐心地帮别人排忧解难,粉丝众多。微尘极尽夸张地把他写成一个生下来就帅得感天动地的人,只能戴着面纱出门,否则会引起骚乱。南风不堪其扰,只好到珠穆朗玛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忽然有一天他看见一大群女子登山,他觉得受够了,站在陡崖上喊:你们上来我就跳下去!谁知这些女子一个个抢先跳下悬崖,怕南风摔着了,愿意用身体给他当垫子。看着这么悲壮的场面,南风悲愤地问苍天:我为什么这么帅?玉帝愤怒地说:我怎么知道!为了你,王母娘娘正和我闹离婚呢!
我看了笑坏了,跟帖说建议南风从此不要再见任何网友了,不然谁都会失望而归。但是微尘跟着又把他写成了一个神经病,说有一天南风、难受和文宣三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南风看报纸,难受和文宣却对着空气做奇怪的动作,假装将鱼饵装上鱼钩,再拋竿到水里。一个警察对南风说:你的朋友好像精神有问题,你最好把他们带走!于是南风收起报纸,冲着难受跟文宣挥挥手大喊:GO、GO、GO!然后双手开始用力做划船状……南风跟帖说:南风飞扬大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千万不要问我! 说完往地上一躺假装昏倒。
这些帖子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乐趣,都是一起在论坛玩的朋友,虽然不一定见过,却也因文字的交流而变得熟悉。原本在生活中平凡的人,突然在网上变成了明星一样,不管是被写成好的形象还是虚构一些无伤大雅的故事,都有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而可以随意地编造故事写自己熟悉的人,写帖的人也体会到了写作的快乐。
接着推出的每周一星是野疯,我也写了一个帖子,分为三段,我是这样写的:
惟一叫我妹妹的人
野疯是我网上的大哥,其实,现实中我有两个哥哥,当父母在四十多岁的高龄意外怀上我时,两个哥哥强烈反对生下我,他们讨厌小孩子吵,并不想要一个小妹妹……但我依然来到了这个世上,于是从小大哥就说我是多余的生命,一直抱怨父母生下了我。
小时候大哥老看不惯我,常把我丢到山坡上自己走掉,但比起从来不关注我的二哥来,他偶尔还带我玩,从停靠在岸边的船上把我丢到长江里,不管我能不能游上岸。有一次,我被江水冲出很远,他才吓着了,但想的也是:要是把妹妹淹死了,怎么回去向父母交待!
为着他带我下河游过泳,我一直很依恋他,
也总是捧着他,觉得他聪明能干简直是个全才。但从小他就骂我是“不可雕的朽木”,说他的孩子要是像我这么笨,他就不活了。后来我开始出书,他也看不上我写的东西,说这种书换了别人写他根本不会看,还轻蔑地说,他看了只会发笑!这些都不防碍我一如继往地热爱他,但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终于让我相信,他眼里和心里都没有我,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爱着他。
比起大哥来,二哥乏善可陈,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别的城市结婚生子,很少联系。记忆中只有两件关于他的事:一是小时候他让我喊人我没喊,他把我打哭了。二是班上同学欺负我,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教训了我一顿。
我有两个哥哥,可是从来没有人叫我妹妹,他们都叫我的大名,连名带姓地叫……
很久很久之后,在网络上,有一个人来叫我妹妹了,他就是—野疯。把所有的花朵朝向他和野疯,因南风而相识,却一见如故。我们身上有着很多相像的性格,都是性情中人,任性而为,爱憎分明,宁折不弯等等,觉得很亲切。
第一次见面本该在我的城市,但那一天我恰好去了区县。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故意挑他来的这天离开,我也抱怨他存心挑我不在的时候来。
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说了很多贴心贴肺的话,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后来我们又相见,他来接我出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小心地扶着我。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我穿着一身描龙绣凤的旗袍,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这件衣服,他带我去了一家涉外饭店吃饭。他点皮皮虾时,我撒娇说要他给我剥才吃,那虾很扎手,我不会剥。他果然一个个剥给我。看他用粗大的手指笨拙地剥虾,然后把虾肉放到我的碟子里,我很快乐。因为他是我的大哥,我想要得到那种被人宠的感觉,那原本该是我的亲哥哥给予我的。吃完饭我们在海河边上的花丛中漫步,拍了几张照,粉红的花朵簇拥着我们,我微笑着挽着他,像真正的兄妹。
第一次见他时,我送他一对清代的酒杯,上面画着渔樵耕读,是从一个做古董的朋友那里买的。那人住得离我很远,临行头一天,我专程跑到城市的另一头去拿了这对酒杯。第二次见他时,我又走了很远的路买了一个硕大的螃蟹烟缸送他,那螃蟹做得栩栩如生,瞪着小眼的样子和他犯横时十分神似。看他拆开包装,和螃蟹的小眼四目相对,然后开怀大笑,我十分开心。我知道他什么也不缺,不过是想博他一笑。因为我觉得,情感是要借用什么来表达的。
有一天晚上他非常真诚地对我说了三个承诺,我一下子就哭了。我所有的亲人都是不可依靠的,却有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来让我依靠他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也不会真的要他兑现承诺,我只是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了一个关心我的人,真的当我是亲人。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从此我就不再孤独,从此就多了一个亲人。我对上天充满了感激,它终于给了我一直渴望得到的—哥哥的爱。
昆德拉在小说里表达过这样一个意思:一个女人不要把所有的花朵朝向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会因此而厌烦。但我想,我要把所有的花朵朝向他,因为我们是兄妹,哥哥是永远不会离弃妹妹的。梦里的哥哥永远也不会到来我这人一向爱屋及乌,野疯既已是我的大哥,我很维护他在意的人,反之我也希望他能这样对我。但令我失望的是,他没有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我可以接受,那就是另外的人在他心目中是更重要的。但他从来都一口否认,说我太小看他了,他是那么轻易在网上付出真情的人吗?
话说得这么坚决,不由我不信,但更加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我宁愿听他说别人更重要,这样我就可以理解和接受他的行为。这个世上有很多的苦难,能够看到一个人得到幸福是美
好的事,何况那个人是我的大哥。
但既然不是这种情况,我就只能得出结论,我视为亲人的大哥,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对我。一件小事,就让建立的信任和依恋土崩瓦解。以前,我分辨不出别人对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也还是不能……在这个寒凉的世上,我珍惜那些给予过我温暖的人,他们,也是惟一能够伤害我的人。
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爱和生命都是有限的,只能给予少数的人,同样,他也只能得到少数人所给予的。但这样的给予,也许就是全部的生命,一生的时光。我曾经想要这样去待野疯,一个叫我妹妹的人……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野疯真的是我的哥哥。一切会像我渴望的一样,在我小时候他会带着我玩,给我买冰棍吃,把我举在头顶上。有人欺负我,他会首先站在我这一边,当我想做什么,我不怕告诉他,知道他会永远支持我……
在这个世上,我是一个多余的生命,然而既然已经来到,也不免渴望得到一些东西,虽然它们都只能是一种奢望。如果上天要我孤独,只是为了让我写作,那么我愿意停下我的笔,从此再不写一个字,来换得我渴望得到的一切。
这个口口声声叫着我妹妹的人,还是我的大哥吗?也许,我梦里的哥哥永远也不会到来了。发出这个帖子前,我事先给南风看了,他叹惜了一声说:“不发这个帖子,你还有一个疼你的大哥。发了,恐怕就要失去了。”
我也叹惜了一声说:“难道现在就没有失去吗?我只是想说出自己的感受而已,正因为在意他,才希望他了解我是怎么想的啊!”
发出帖子,引来了一大堆的跟帖。
芷弱跳出来哭哭啼啼,又用她惯用的方法,私下找到野疯哭闹,逼着为她出头。然后野疯跟了一个帖,他写道:本周推出本人,不胜荣幸,然而却迎来了一闷棍……
回忆着我们相处的一幕幕,我有些茫然了,夜儿,我想对你说……今晚打开电脑,许多朋友给我留了言,表达着众多不解。你的一篇真情流露为何引起如此的众说纷纭。在林子中我算是个老不死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回复,确实让我有些难堪。在现实中,我是一个两千人公司的老板,谁能对我这么说话呢?
现实中我没有妹妹,我时常想:我要是有个妹妹,我会怎样的疼她呢,我肯定会宠她,让她开心,让她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所欲为。在网络中我没有叫过任何人为妹妹的,因为这个称呼往往标志着暧昧,我不想亵渎它。众所周知,在林子中我对她们的称呼是:傻丫头。
在你回忆我们相见的点滴中,你的细致,你的感动我是没想到的,其实不管谁来我都会尽力而为,热情接待。当然,对你是用了些心的,谁让我们是兄妹呢?你曾谈及对生活的一些感受,我总是鼓励你,希望你更阳光一些,生活不是黑暗的。
你曾希望我能来你的城市,说实话我先后来过五次,后四次我都没有给你电话,办完公事,我都会给弱弱电话,一起吃饭聊聊天。我是个喜欢轻松的人,怕沉重,难得的放松何乐不为呢?在现实生活中我希望你快乐幸福,在网络中我也希望你开心快乐,这周推出我到如此地步,非我所愿,是你所愿吗?你的文如同一把双刃剑,不,甚至是一把多棱剑,伤到了众人。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的生活会更加的丰富多彩,没有也算了。如果说我的生活有所残缺的话,那就是我没有一个让我疼、让我爱、让我宠的妹妹。你还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大哥吗?
把那句诗送给你:“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去寻找光明。”
看了野疯的帖子,我很失望,他没有明白我
想要表达的,只是一味气恼自己失了面子。他故意说他后来几次都只见了芷弱,不愿见我,其实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曾告诉过我,说他在宾馆不敢给我打电话,带着礼物来又带着礼物回去了,谁也没见。那这话又是假的了?我希望他来,只是因为第一次他来时我不在,没能招待他,觉得内疚而已。想不到他利用这个来伤害我。
记得有天晚上我匿名在聊天室,看到芷弱说要到北京出差,问他要不要从天津过来见她。他回答说不来,怕见光死。他故意这样写,只不过是为了打击我。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样做,我都感到很伤心。
于是我也跟了一个帖子:除了“黑夜里的眼睛”,顾城还有首诗,是这样写的: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像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这首诗虽然是描写爱情的,但对于亲情、友情同样适用。除非,除非什么也不是……
我想用这首诗来表达我对此事的感受,亲情和理想中的爱情一样,都应该是永恒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抛弃不放弃,理所当然地维护自己人。如同诗里说的,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上次因袖袖的事,他那样绝决地对我,给我的感受就是突然地掉过头去了。我想,如果他看不懂我的真情告白,那更不要指望他明白我引用这首诗的意思了。
私下和南风聊天,我说野疯怪我伤害了芷弱,其实芷弱不自己跳出来跟帖,谁也不知道帖子里指的人是她啊,如果他们真的没有什么,他也只不过说了一个事实,怎么就伤害了她?我并没有把他贬低她的话写进帖子,只说他不承认有什么而已。谁知南风说,野疯在林子也有很多红粉知已,这些妹妹们会好奇追问他为了谁不惜得罪你,并且也会因为他一味维护芷弱而和他生分,所以他才感到失了面子,压力很大。
我听了有点意外,但还是对他故意写那些话来伤害我耿耿于怀,而且他根本不是南风说的想保护自己的秘密才不承认什么。在我的帖子后,有一个网友跟贴说:“一个人如果在五六岁的时候缺乏某种理应得到的亲情之爱,那么他(她)就会用一生来寻找这种爱,有时候甚至是一生的情结。夜儿也许就是这样吧?”其实就是这样的,那个帖就是一个真情告白,不是为了写来伤害谁的。
寞寞冷眼旁观这场纠纷,私下对我说:“我们渴求的和现实或网络能给予我们的,总是有着偏差,为此你要原谅这个世界。医生说过,伤口要么自己愈合,要么无法愈合。别人对此总是无能为力的,勉强的过程只能是往伤口上撒盐。当身边坐满朋友,歌舞不休的时候,我们的心还是孤寂的,只是那时你未曾感觉到。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身边多些浮华,可以伴我们度过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他的话让我非常伤感。是的,在网络上玩的都是寂寞的人,以为能借这个平台化解孤独,互相抚慰,其实只是自己哄着自己玩。我想寻求现实中没有得到的亲情,更是奢望,我怎么可以当真呢?别人怎可替我疗伤,何况还是在虚幻的网络上?快乐往往是须要付出代价的,当真往往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感到心灰意冷,也许我错了,我不该发那个帖子苦苦追究为什么,世上没有为什么,只有
给你这样的结局你就要承受这样的结局。
搞笑的是,南风在这一期颁奖时给野疯颁了个最佳离题万里奖,评价说:洋洋洒洒下笔千言,浩浩荡荡离题万里。
这件事之后,大家在林子都沉寂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南风突然打电话来说:“夜儿,我和野疯在一起喝酒呢!”
“哦,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聚?”
南风嘿嘿笑:“你大哥说想妹妹了,又见不着,所以只好见妹夫。”
这话让我心里一热,然后野疯抢过南风的手机,劈头就骂:“妹妹啊,你长脾气了啊!”
我一下子哭了,“我从来没有不理你,都是你不理我。”
“对不起,妹妹,我给你道歉!”
南风在一旁笑,说野疯本打算兴师问罪,结果却成了赔礼道歉。可是我想,他其实并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他会以为只不过是女人的小心眼。
在他一声声的妹妹和对不起中,我一直哭着,把委屈和伤心都哭了出来。没想到一个网络上认的大哥,我竟然这么在意他,因为只有我在意的人,才可以让我这样痛哭。
春天来的时候我去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要呆几个月,文宣得知表示要从湖南来和我一起去天津见南风和野疯,对此大家都很期待。
接到文宣电话时我正在鲁院食堂吃捞面,坐在我旁边的同学对我说:“别接!”但我已经接了,约定第二天上午我先在北京火车站接他,然后一起坐动车去天津。挂了电话同学又对我说:
“别去!骗你的!”
“呵呵,不是的,我们一早就约好了要见。”
“明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我知道是愚人节。”
“知道还去?见谁呀?”
“网友。”我一说完,就看见同学嘴里的面条都要掉下来了,他对我嚷道:“天!”
我赶紧安慰他:“没事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在他一脸的诧异中,我很开心。不是故意要挑这个日子,正好赶上而已。如果换了别人我也不见得相信,但大家一起这么多年了,彼此之间的信任抵得上现实朋友。
晚上我在林子玩,把这个消息告诉一些熟朋友,说文宣在愚人节呼啸而至,我将在雨中迎接他。大家都很羡慕我们要见面了,微尘嚷:“我也要见!你都见了师父那么多回了,还没见过徒弟呢!”
我:“有机会肯定要见你的呀!”
袖袖哀叹:“可惜我请不了假,不然我也来。”
我:“到北京一个月了都没有下过雨,今天晚上却下起雨来,明天一早去火车站接文宣,他原本期望我怀抱鲜花,向他狂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是目前他看到一只落汤鸡的概率很大!”
微尘:“其实想想很像文艺片中的镜头,乱糟糟的火车站、雨天、人海茫茫中纷乱的相见……”
袖袖:“切,哪这么酸!应该是这样的: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饥肠辘辘的文宣一下火车,突然眼前一亮,一个漂亮的落汤妹妹就在鼻子底下,当即一个狼扑……文宣抹了抹嘴边的血迹说:好好味呀!”
我:“晕,袖袖说文宣要吃我!”
袖袖:“嘻嘻,我只是打掉你的幻想!要不写成你吃掉他?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美丽的落汤妹妹夜儿左顾右盼,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头顶白菜腰缠海带的帅锅就在鼻子底下,当即一个狼扑……夜儿抹了抹嘴边的血迹说:好好味呀!”
寞寞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插进来说:“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美丽的落汤妹妹夜儿左顾右
盼,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头顶白菜腰缠海带的帅锅就在鼻子底下!两人四目相对,帅锅很绅士地用手里的雨伞为落汤妹妹挡风遮雨,伞下温柔无限,却不防早已隐藏在附近的袖袖一个狼扑……袖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吐出嘴里的骨头渣子说:比童男童女的味道还要好呀!”
我:“天,越来越恐怖了!”
微尘:“得了,大家都别在这里幻想了,我们就等着传来见面的报导吧!到时候别忘了弄几张全家福来看看哈!”
我们在聊天室打闹了一晚上,直到深夜我才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声中睡去。
一早起来去火车站,还好雨停了,不然文宣真要见着一只落汤鸡,北方春天不怎么下雨我没有带伞,又穿着长裙子不是很方便。在等待文宣的时候我买了一套煎饼果子,他坐了一夜火车可能没吃饭,为了不让袖袖描述的可怖场景真的出现,我不能让他饿着。
我想,如果要文宣来写《见也难受不见也难受》的话,他可能会这样写:我一直以为,见网友是夜儿做的事,既无聊又危险,可是如今我不仅在做,而且做得这么隆重—专程坐火车去见。
文宣是一个在网上把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人,从来不公布自己的真实信息,也不上传自己的照片,私下对我倒是很信任,给过我他的地址,我给他寄过书,但我对他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无从想象。在等待的时候我有点紧张,不知对面走过来的哪个人会是他,他见过我的照片,不知能不能凭着照片认出我来。
直到有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叫我的名字,我才知道这个人是他。文宣相貌端正,也有了一点中年人微微发福的肚子,和网上给人充满书生气的印象不同,他身上有一点官气,虽然并不是官场上的人。他很狡滑地躲在两个人身后走到我身边,生怕我认出他,其实我怎么会认得他呢?我对他直接叫我的真名有点不满,既然我们是网友就该叫网名,于是我就板着脸说:暗号!他答:水仙!确认无误,接头完毕!水仙是我们约定好的接头暗号,是我用过的一个网名。
一起坐上开往天津的动车,沿途看到冬天荒芜的原野正在春风里苏醒过来,花儿开了,一树树的粉红和粉白,淡雅的颜色如同一幅画,正昭示着春天的到来。我感到一切都那么美好,感到很奇异,只有网络,才会让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坐在一起吧。
南风事先定好宾馆,在大堂迎接我们,他一见文宣就满面堆笑,第一句话说的是:“你怎么可以这么帅呢?”并且马上拥抱之。我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
放下行李我们去一家饭店与野疯会合,一推开大门就看到野疯摆出一个很酷的pose站在大厅的中间,正对着大门,给人的感觉似乎他已经以这样的姿势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摆了很久了。文宣一见他立马扑上去两人又是一个热烈的拥抱……我在一旁有点打冷颤……
大厅里有一面墙的巨大水箱,里面养着几条鲨鱼,我们以此做背景拍了些合照,那些巨大的鱼就在我们头顶游来游去。
这是接待规格最高的一次宴请,海鲜大餐,自备好酒,我们几个在包房里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四点多,坐得我腰酸背疼,他们仍兴致勃勃。旁人见了,会以为我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在那里叙不完的旧,根本想不到我们只是网友而已。
席间野疯主动提起,他只有一个结解不开,就是和我的事。他觉得我没有真正原谅他,老想说开,但又说不到点子上。我已经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如果质问他,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很为难,我不想在大家聚会时搞得这么尴尬,就岔开了。
吃完去唱歌,在一个到处是玻璃的金碧辉煌的KTV,每个人都高歌N曲。以前大家只是在
聊天室听对方唱歌,现在竟然能亲自听现场,感觉很新奇也很激动,虽然对方并不是什么歌星。在别人唱歌的时候我和文宣跳了一曲舞,他很紧张手都不敢放在我身上,在我背后手离得很远,空着抱着我。野疯端着一杯珍珠奶茶来喂我喝,我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心里有点感动。
我们要了最大的一间包房,要这么大房间是因为我要为文宣唱《流光飞舞》配舞,这个舞是我为了这次聚会,特意找专业舞蹈老师编排的,为此我还做了全套的古装纱衣。
当文宣熟悉的歌声响起,我舞动纱巾开始跳舞,曾经在千里之外听过无数次的声音竟然就响在耳边,让我心里迷迷糊糊觉得身在梦中一般。这首歌总是让我想起江南,古代的江南,也许前生我就是一个古代女子,文宣就是一个摇头晃脑读着诗书的书生吧。跳完了我问他:还配得上你的歌吗?他说:是我的歌配不上你的舞。这家伙真圆滑。南风拿我打趣说,原以为我这只胖猫会跳得地板咚咚响,结果还很轻盈,不错不错。
娱乐完去羊上树吃了羊肉,然后又去上岛咖啡坐到半夜,聊了一些林子的事,这应该是他们为林子的事务而第一次面对面的商议吧。我不在乎这些事情,我只在乎这一刻的相聚,这一天真是漫长,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情。
坐到凌晨两点多才回宾馆,瓜分完文宣带来的湖南小吃之后,南风和野疯回家了,我和文宣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决定不吃酒店早餐,去吃煎饼果子,就一起去了外面小摊。我坐在那里喝着一碗充满糊味的豆浆,看着文宣以领导视察之恢弘气势立于煎饼摊前,观摩其全套制作过程,心想如果不是在网上一起玩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呆这么久呢,网上的熟悉与现实的陌生同时充满我心里。然后我们回到我的房间坐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我感到和他单独呆着反而没太多话说,有点不知怎么才好,好在他不停地打电话,不需要我说太多。
分手时我们互相谦让一辆出租车,他提出握个手,我伸出手,他像领导接见一样握了握我的手,说道:给我一个请你吃饭娱乐的机会。如果我理解无误的话,这意思就是希望我能去湖南。如果只听这句话,很像一句客套,但看他的表情,眼里那种不舍和真诚,让我的眼睛也有点酸酸的……
聚会完后我在林子发了描写见面的帖子,里面提到了文宣与野疯深情相拥的感人场面,并夸张说抱了有三分钟之久。袖袖看了之后,去问南风:“文宣真的和野疯拥抱了三分钟吗?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南风回答:“你夜儿姐姐说得也太夸张了,哪里有三分钟啊,也就二分五十九秒!”
于是袖袖去跟帖写道:“拥抱这么久那他们肯定有心理活动,我想,野疯抱的时候想:这丫比我还帅,小样的,我抱死你算完!文宣想:野疯帅个六啊,跟我比差远了,好高兴,多抱一会儿!”
袖袖总有惊人之语,我笑坏了。文宣说妒忌之情跃然纸上,他说以后要搞一个林子大聚会,让大家都能一起见见,到时候他唱流光,我来配舞,要是节目完了还有清醒的,他倒着走回湖南去。我说好,那就先上酒,再上白水,这样就省了酒钱。
好多朋友羡慕我们能见面,纷纷跟帖说虽然没能参加,但用心感受到了网络友情是真实地存在的,真切地在另一个城市与我们分享着见面的喜悦。还有人称堪称经典之会,因为我们几个都是林子的元老和主要管理者。
私下里文宣却跟我抱怨,说我不该在帖子里提了一句我们单独相处,结果惹得芷弱不高兴了。我很惊讶,她不是喜欢野疯吗?为什么又要吃文宣的醋?如果我和文宣真有什么怎会写出来?
进修班快结束的时候,我想起野疯一直想跟我解开心结,想起他忧伤地望着我的目光,想到以后我可能很难再去了,就约了他在茶楼见面。但哪怕只有我们,他也不肯说实话,只说感到对我看不透,对我感到很失败,对林子也感到很失败。可这是他对我言行不一,不坦诚才造成的啊。
我就这样带着怅惘离开了,又一次坐在京津城际列车上,望着车窗外已经不再荒芜的原野,天空中有飞机飞过划下的白线;想起文宣到来时花儿开了;想起每次在这趟列车上我总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好像空气不够似的;想起离别时车站纷乱的人群,广场里一地的槐花;想起每次南风都给我买一杯肯德基里的巧克力圣代,把我都吃胖了;想起他说这只是生活的变奏,不是主旋律……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几个这样的相聚,一生只此一次。
年末时,微尘引进了一个大型的论坛游戏名为风云,就是在论坛玩的杀人游戏,分为三批人:杀手、游侠和剑侠。杀手写杀帖,指名送给某个游侠,那人就被帖死了,称为帖杀;游侠通过投票来投死杀手,称为票杀;侠剑是帮游侠的,发帖来帖杀杀手。这个游戏好玩的地方在于,大家都很晕,除了杀手知道谁是同伙,其它人互相都不知身份,会误杀自己人。
为了隐藏身份,大家用游戏马甲来玩,先写一个隐藏文风的试杀帖,不让别人猜出是谁,同时在游戏期间全部禁用IP查看器,因为查出IP也就知道了是谁。我喜欢这个游戏除了它本身好玩,还因为它的宗旨也是鼓励写作,试杀帖、杀帖等都要求原创,是繁荣文学的一种方式。
第一期风云我分到的游戏马甲是阿里巴巴,用这个名字去写了介绍自己的试杀帖。想到阿里巴巴得了四十大盗的财宝,是个有钱人,写得比较张扬,结果游侠们一开始就投票杀我,他们猜测我是野疯,因为野疯才用这种口气说话。眼看我就要死了,同样是杀手的野疯很着急,马上要去改票,我说你别忙,搞不好救不了我,你自己还会暴露了。他说:管它的,先救你再说!我心里一热,这才是野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是很冷静理智地去分析,凭义气和冲动做事。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并肩作战的快乐,也想到虽然我们有些没解开的心结,但他还是在意我的。
我不怕死,只怕没有尽到职责,作为杀手我写的杀帖还没能发出去呢,于是我赶紧发了一个鸣冤帖《我不是杀手不是野疯》,大家第一次玩没什么经验,很多人相信了我的话去改了票,我喊假冤成功,第一轮活了下来,赶紧把写好的杀帖发了出去。我的杀帖叫《西林城》,写三个名叫蓝、绿、红的人的故事。为了隐藏文风,我写得很简约:西林城,他们要去西林城。他们是蓝、绿、红。蓝是一位游侠,他要去寻找杀父仇人,为父报仇。绿是一位杀手,他要去杀一个人,完成自身的使命。红是他们在村子里遇到的一个孤儿,她想要去找她的爱人。
据说,有人在西林城在看见了蓝的杀父仇人。杀手要杀的人也在西林城。红的爱人去了西林城。所以,他们都要去西林城。所以,他们约好一起上路。
八月,很干很热,突然下起雨来。蓝望着绿用眼睛问:“还走吗?”
绿望着红说:“你说呢?”
红望着天说:“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等!”
于是接着走。三个人,一条狗,黄狗。躺在地上就是一堆黄土。狗是红的,名叫黄。蓝穿着蓝衣,很瘦。他的手伸出来,没人以为是手,只觉眼前多了根竹竿。他伸出脚来,没人以为是脚,只觉被一棍子挡了一下。他身体里的水分被仇恨
煎熬干了,不再有泪,他的血液是粘稠的,几乎流不动,他的唾液少到都带不动舌头,他只用眼睛说话,他用眼睛说的话,绿和红一看就明白。
绿穿着绿衣,那绿色是墨绿,远看和黑色一个样,透着一股阴森。看到他的人都会在最初的一刹那犯愣,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带着一把剑,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任何铁匠铺都可以打造,任何兵器店都可以买到。剑把用破布缠着,剑鞘已经锈了,看到的人都会奇怪这么破的一把剑为什么还不丢掉。但是,就是这样一柄剑,出鞘时它是一道光,看到它的人都会死。
红穿着红衣,血红的衣,仿佛她的血全在这件衣服上,她的脸和手都只剩下雪白。她有一头银色的头发,披在肩上。那是思念她的爱人而变白的。
蓝和绿是在一个没有人的村庄遇到红的。那个村子很多年没有下雨了,一刮风尘土满天都是。风停了,尘土落了半个时辰才落完,蓝和绿才看见一座破屋子门前站着一位穿红衣的姑娘—红。她的身边,蹲着一只黄狗。红看着他们说:“你们带我走吧!”
蓝和绿互相望了一眼,不说话。红说:“我要去找我的爱人。”
蓝和绿又互相望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红就哭了:“我要去西林城!”
蓝和绿同时说:“好!”一个用嘴,一个用眼睛说。
红一下子就不哭了,反身把屋子门锁上。好像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绿问:“你还要回来?”
红说:“不,这里什么也没有了。”“那你锁门干什么?”
“门在没有人的时候都是要锁的。”
其实,绿以前是不怎么说话的。作为杀手,当然是话越少越好。但是,一天夜里醒来,他突然厌倦了做杀手,他要去杀最后一个人,然后金盆洗手。有了这个念头,他就开口说话了,他要把他损失的话都说回来。
按照红的说法,她是一个孤儿,是被这条狗养大的。过去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一件事,她的爱人走了,她要去找他。蓝用眼睛说:“她疯了。”绿面无表情地听着,红带着黄走到前头去了。
这个故事我还没来得及写完,原本想在第二轮接着写,谁知第一轮就快死了,只好匆匆发了出去。游侠们看了这个杀帖,议论纷纷,他们分析里面的句子说:“八月,很干很热,突然下起雨来……写得多么干脆,会是谁呢?”谁也没猜到是我,我躲在这些文字后面窃笑,开心极了。我逃过一轮后,很快就被剑侠给帖死了,我没在意,因为死了除了不能发杀帖和投票,其它也能继续玩。
野疯的杀帖写得非常张扬,名字叫《我就是杀手》:我不是游侠我不会犯晕,我要做帅杀手一个个帖杀,我不是剑侠我不会乱杀,晕死那游侠们失败也英雄……那天我看到你就决定帖杀你,装扮得最正义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天我看到你就煽动人来票杀你,问风云杀手何在,叫游侠前仆后继是何道理……好玩的是,这个杀帖是套用《我不是黄蓉》这首歌来写的,微尘还把它翻唱了贴了出来,配着文字和歌,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最终哪一方输赢都不重要了,大家都从这个游戏里得到了极大的快乐,写帖的积极性也空前高涨,涌现出了一批很好的原创帖子,繁荣了论坛文学。
大家很喜欢这个游戏,第一期之后马上又开始玩第二期。这次我不再当杀手了,当了游侠。但这次第一轮就被杀手帖死了,紧跟着南风也被帖死了。我微微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仍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南风发了一个警告帖,指出在玩
风云游戏期间,林子有人非法获得IP查看器,还找了广州的一个人帮忙。他警告说如果再犯将删除ID及IP。我好奇谁这么大胆,开始南风不肯告诉我,后来才说是芷弱,是他无意中查到的,第一期风云时她已经在用,他私下警告过她,但她继续在第二期中使用,他才发了这个警告帖。
我一听很惊讶,难怪她杀得那么准,每次都早早把我和南风解决了。南风曾怀疑帮她的那个人是微尘或难受,因为他俩是广州的,但微尘发誓言说没有,难道是难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警告帖一发出来,就有很多人跟帖,说是谁干的,拉出来示众!大家正玩在兴头上,突然知道潜伏着一个洞察所有人身份的人,都很气愤。南风却不愿公布出来,说先让这些话对她施加压力。
林子里继续玩风云游戏,在报名帖里芷弱报了名,南风这次没客气,跟帖说在她没有取消非法拥有的IP查看器之前,建议她不要参与。和以往一样,野疯马上跳出来闹。我说,你能不能让她自己做的事自己担当一回?他说不能,并说南风不想干可以走!咦,林子从来不是他的,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然后南风和野疯、芷弱在报名帖里吵来吵去,野疯指责南风食言了,原来他们私下沟通过,达成协议不追究芷弱的违法行为,南风竟然瞒着我这事。野疯其实是指责南风包庇得不彻底,南风说他答应的只是不追究过去,并不代表再犯。野疯还怀疑是我指使南风这么做的,我很生气,南风查到这么久都没跟我说,也不肯告诉我是谁,怎么成了我指使他的!虽然在游戏里我总是被杀死,但并没有因此怀疑过芷弱,我这么迷糊的人,哪有这种心机,又不懂电脑技术,压根没想到禁用IP查看器之后竟然还可以使用。
芷弱也闹得很欢,说她只不过是通过两个名字互赠来激活IP查看器。这话不就是承认了利用漏洞非法获得,却还委屈万分的样子。她口口声声说三个当事人,明明不关野疯的事,她为什么非得扯上他?如果这样,那就是关于我们四个人的事,因为野疯一直含沙射影地叫嚷是我指使南风的,我很想跳出来说,如果是我指使南风查的,让我出门被车撞死!但让人郁闷的是,他们三个发帖吵来吵去,南风却坚决不准我出面跟帖,这更让野疯觉得是我心虚,真不知为什么南风要这样压制我,总是要我忍着别人的侮辱来成全林子的安宁。
芷弱叫嚣要申请林子法院审理此案,南风说他就是林子的法官,并无合议庭。她又说林子是集资的,不是南风独资的私人地方。南风又回:关于集资和管理权的关系,集资帖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出资人并不享有管理权,而且为了避免专权,还不接受某个人出全资。我觉得芷弱自己并没有胆子说这种话,是有野疯撑腰才敢说的,因为野疯和南风好歹是经常一起喝酒的哥们,他虽然私下跟我说什么南风不想干可以走,但还是不好公开嚷这种话。
三个人不停发帖吵架,一直吵了整整一个通宵,真是疯了!我也陪着观战,在电脑前坐了一晚上,坐得脖子都僵了。等我睡了一觉起来看,野疯发了个帖子来骂我,把过去的一切抹杀得干干净净,说谁来他也会接待的,并没什么特别,说不喜欢我的心态总是很悲伤,还说文宣来聚会时我当众更衣……晕,那天要跳舞,我穿的是绣有大朵牡丹的唐装背心,外面配开衫小毛衣,换衣时脱去开衫换上外面的古装纱衣,那本来就是一件可以外穿的绣花背心呀,真亏他连这个也能拿来说事!
以前野疯经常跟人说因为我的两本书,引来了很多读者,原本要垮掉的林子才以得重新保留了下来,并迎来了历史上最欣欣向荣的时期,他很引以为荣。现在也抹煞得干干净净,居然说是林子给了我灵感,才让我写出了这两本书,是林
子成全了我。难道他不知道,我写书的时候林子还没有建成吗?
然后来了一个人,匿名进来谈IP查看器的事,但他自己的IP不能查,是通过代理服务器上的。南风认为这个人就是帮芷弱弄查看器的人,并怀疑是难受,因为难受技术上很精通。
我很看不上这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如果是难受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也要利用这件事来达到自己目的?他曾经在林子和一个管理者有矛盾,闹了一场后离开,等再回来时林子已经成了南风的天下,他作为林子的元老付出过很多,我的书又把他捧得这么红,那么多人慕名前来找他,他在林子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有点心理不平衡也是可能的。
还记得有一年林子开管理大会,我正好大学同学聚会,晚上在要在山上住参加不了,但我心里挂着这件事,就连夜赶下山回去上网。我意外的出现令南风很惊喜,私下跟我说虽然都是他的人,但没我在还是感到势单力孤,我一来他心里就踏实了。那段时间难受大发议论怎么管理林子,我们就推荐他当三个高管之一,但他却推三阻四,仍在下面不断地提建议该怎么做。我说你要么当执政党,要么闭嘴,林子这么小的地方不需要在野党。南风说如果难受当在野党,他就走人。我对难受说,你非得逼走南风才肯出山?那次他就表现得别有居心。难受有何居心我不明白,但他是有理由恨南风的,一是南风取代了他的地位,二来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他经常酸溜溜地说我是属于林子的,当然更是属于南风的,我和南风等人如鱼得水,他也高兴万分……当然,这只是私下猜测,真实情况也许永远也不知道。
南风对我说:“野疯前阵子申请当版主,因为要向其它管理者通告,没有及时答复,他就怀疑是你在使坏。”
“哦,还有这事?他不是当上了嘛!他可真是高看我,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更不会受我指使。”我对南风什么都瞒着我耿耿于怀,“连你和野疯私下达成协议不追究芷弱的事,我都是他自己说出来才知道呢!我倒希望你能像野疯对芷弱那样,什么事都大包大揽地为我出头。像这次芷弱犯事,明明不关他事,他都能理直气壮地跳出来。”
“野疯这次真疯了,私下对我说要真人PK呢!”
我非常惊讶,“怎么会呢,街头小混混才这样啊,大哥好歹是大学毕业呀?”
“我不想在林子呆了,我觉得很厌倦,感觉责任已经大于乐趣,要不咱们离开吧。”
“我留恋的只是玩得好的几个朋友,并不留恋这个地方,这倒无所谓,朋友在哪里都还是朋友。只是你走了,林子交给谁呢?”
“文宣一直想要林子的管理权。”
“能不能给野疯呢?”
“哦,野疯这样对你,你不恨他?”南风很意外。
“嗯,也不知为什么恨不起来,我一想起他,都是他对我好的样子。文宣是一个圆滑的人,在这件事上表现得两面三刀,不过是想渔翁得利罢了。他想要林子只是出于虚荣心,野疯才是真正热爱林子的老人。”
“那我征求一下其它人的意见再决定吧。夜儿,你有那么多作品,为什么不建一个自己的网站呢?”
“哦,我从来没有想过呢。”
“你考虑一下吧,到时候我可以来帮你管理后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接下林子呢?它成为你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多人说三道四了,又不是出不起那点钱。”
“林子是一个有过去的地方,我觉得把它据为己有是不道德的。”
南风说出这话,顿时让我对他肃然起敬。是
的,林子是一个有过去的地方,原室主把它交给南风,他尽心尽力管理,却不愿独自占有它,更愿意让一直以来在这里的老朋友们当成自己的家,每年的集资凝聚了很多人气。可是南风的苦心,又有谁知道呢?每当他行使权力维护林子时,总有人跳出来说他不是独资的,难怪他觉得责任已经大于乐趣,心生去意。他决定等我的网站建起来,等和原室主商量后找到接任者,我们就离开。
我的网站很快就建起来了,名字是南风起的,叫夜儿夜语。我喜欢这个名字,好像是说我在夜里说了一些话。不管是在网上写帖子还是在现实中写小说,其实都是在寂寞的深夜里喃喃自语罢了,它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南风问我要不要在林子做个夜语的友情链接,这样在林子玩的朋友就可以到夜语。我说不用,不需要拉林子的人去夜语,也不想背负拆林子台的罪名。我们要走,要走得干净、大气、光明磊落。
找接任者却很不顺利,原室主不同意给野疯,南风提出把后台密码交给原室主托管,她也不接受,并说要不关掉好了。这件事就拖了下来。
在这段过渡时期,又发生了很多事情,首先是野疯表示要退休,一堆人来送别,有人故意嚷是他受到了排挤。他自己却又说并没有辞去版主职务,有人表示惊讶说退休就代表不再任职了呀。也许他是想让别人以为是南风逼他这样的,借此向南风施压,以显示自己在林子的地位和分量吧。然后是有两个人故意在聊天室聊天,对我人身攻击,把我在作家出版社出的两本以林子为背景的书说成是向编辑献身才能出版的,说虽然靠卖身让林子红了,但来的读者迟早会呆不下去走掉的。还把南风说成一个好色之徒,一个武断专横、简单粗暴的管理者等等。其中一个人用的是别的名字,但主动说他就是野疯。
南风处理了这两个人,在处理公告下面,有人把对话贴了出来,想说明南风不是乱封IP,但又有人觉得把这些话展示出来不好,建议删掉。我并不相信真的是野疯说的这些话,他性格直率,不是这样来阴的人。是谁我也懒得知道,我在林子树大招风也是很正常的,谁让我要费力不讨好地写了两本书来捧这里呢。出名有什么好,出小名招小苍蝇,出大名招大苍蝇而已。
大家也不相信是野疯,袖袖说看这些聊天记录,觉得无理取闹的人最不喜欢的人是野疯,因为这些低素质的话是借野疯之口说的。 寞寞说:未到秋天却感受到了秋冬的肃杀之气。是啊,虽然只是一个网上虚似的空间,但人都是真实的人啊,会营造出不同的氛围来,如同我们现实中身处的世界。
我对南风说:“这些人也真是的,造谣也不下点功夫,那两本书都是女责编,书上印得有名字,说我向她献身,难道我是同性恋?”
南风说:“不用介意这些话,大家也没有相信。夜儿,我感到很厌倦,想提前离开林子。”
“嗯,前几天虚拟域名不能登陆,微尘怀疑有人使坏,林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充满着怀疑和阴谋的地方了。也许因为它没有一个明确的所属权,是大家集资的吧。无论谁接了它,都有把前人功劳据为已有之嫌,无论谁关了它,都有把前人功劳抹杀之嫌。它其实已经是根鸡肋。”
“是啊,有个人自己锁了帖子不让人回复,也马上有人怀疑是我锁的……林子带来的乐趣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责任和无尽的指责。”
“可是接手的人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不管了,密码交给原室主托管,她爱给谁给谁。”
文宣终于忍不住来要权了,他给南风打电话
吞吞吐吐表达了这个愿望,并且在林子发了一篇《守望林子》的帖子,极其煸情地写道:文宣想站出来说,我来做服务员吧!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当成室主,我就是一个服务员,有人来林子了,我就笑脸相迎,说老板不在,各位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文宣不能保证什么,只希望兑现说过的那句话,就算林子是座无人留足的孤城,文宣也会让它的空壳存在,因为它是很多人的记忆。文宣在此告白,我将守望林子!
此番话一说,很多人表示感动,表示对他的支持。他果然要来占这个渔翁之利了,他现在想要林子,只是因为林子还有点人气,能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但如果林子真的成为一个空壳,他做出这样的姿态已经无人喝彩,就失去了意义,他不会永远白白付出的。一生太长,谁也不敢早早地保证永远。
难受趁乱也来发帖,回顾林子的历史,提出质疑:南风的离职是否经林子管理委员会讨论决定?大家是否同意封存权限?并指出在原室主表示不接受托管的情况下,大家要有放弃林子,转战其它网站的思想准备。
网上乱成一片,硝烟四起争权夺利,现实中我单位的领导突然得病去世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到心脏发闷,无法呼吸。这个让我惧怕的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总是贴着墙根溜掉的人,竟然不在了?我想起那年顶风作案去天津,守着喝得大醉神志不清的南风,心里那么愁苦,不知怎么开口向他请假……这才过多久,他就死了,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当他恶狠狠地对我嚷狠话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他的生命就只有这几年时间了吧?但我仍然感激他让我呆在不坐班的部门,给了我写作的自由。我去参加了葬礼,冰棺里他化了妆的脸蜡人一样,这个我曾经那么害怕的人去了,为什么我如此悲伤?
新领导穿得很正规地站在台上讲话,春风得意地宣布他的时代到来了。不知怎的我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那张躺在棺材里化好妆的脸,这种联想很是诡异,也许两者本来就是一步之遥吧,生死本来就只隔着一张纸而已,如同爱与恨也不过一线间。长久与短暂都是相对的,怎么都是一生,在时间的长河里都是短暂的,人们怕老,可有些人还不一定能老去呢。我们每个人都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人生真是很短暂,而这短暂的一生中,又有很多时间在做不喜欢的事,毫无意义的事,在见一些不喜欢的人、讨厌的人,真正开心的日子又有几天呢?网上的纷争,又有什么意义?
现实中权力新旧更替,网上南风也贴出了离职公告,他写得很简短,只说鉴于一些原因改变原计划,提前离开林子,即日起林子进入自由状态,暂时封存室主权限,已交原室主托管,未尽事宜及不周之处望朋友们见谅。
我知道他已经很厌倦,懒得多说。但我在这里很多年,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所以认真地写了一个告别帖:林子是我在网上呆得最长久的一个论坛,我喜欢它的文学氛围,喜欢里面众多真诚的朋友。
野疯曾说,是林子给了我灵感,事实上书中故事完全跟林子无关,可以放到任何一个聊天室,但我热爱林子,用它来做了故事背景。在书里我把它描述成了一个真诚美好的地方,让人以为这里真有这么好,才来了很多朋友。但原本小说是虚构的,林子里谁有能力呈现给读者们一个书中理想的林子呢?所以一些朋友失望离去是正常的,不能总是归结为管理者的罪过。有个读者说:夜儿领进门,去留在各人。对待网络就应是这样的态度,它体现了网络真正的特性“自由、随意”。
多年来我把时间精力付出给了林子,换得的却是别人的不理解,难道林子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付出的地方吗?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一些无
聊的纷争中,林子是一个很小的社区,几个人天天说你好话或坏话,于现实中的你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南风曾经对我说,林子是一个有过去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把它据为己有,把一个大家的家变成某个人的家,朋友们再来时就会觉得是到别人家,会不自在。所以这也是集资时限额的原因。这正是南风大气和高尚之处,一个人的高尚被人误解歪曲,是令人痛心的。
感谢林子,让我认识了一些真诚的朋友,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经历,给了我另一种人生。我还想在这里玩的时候,从不嚷嚷要离去,当我真正想离去的时候,也不会再回来。
最后,还想对野疯说几句话,无论他曾经说过我什么,我都不会真正记恨他,我始终愿意相信,他对我许下三个沉甸甸的人生承诺时是真诚的,哪怕只是一刹那的真情流露,我都愿意为此宽容所有的一切。我们多次相见度过的美好时光,我也将铭记。
要告别的,只是这个地方,不是向朋友们告别。真正的朋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朋友,不需要告别。祝林子的明天更美好!
发完后我把帖子锁了,不需要回帖,不需要道别。
对于我们的离去,袖袖写了送别帖:真的要离别了,真的不会留恋吗?这么多年真诚的付出?真的不愿停留了吗?就算是为了滚滚红尘中还有一两个真正懂你或愿意懂你的人?我以为我不会哭,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虽然我在林子里只是一个远远观赏风景的人……
寞寞说:聚不是开始,散也不是离别,朋友珍重!
野疯发帖说:恭喜了! 道喜了……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野疯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在他身边,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此时他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吗?他可否意识到伤害我的就是他自己呢?
我对南风说:“原室主都叫你把林子关了,你为什么不关呢?野疯可否知道他能在这里欢天喜地,是因为你手下留情?他总是怀疑我指使你干这干那,我哪指使得动你啊,你宁可我受伤害,也不肯关掉林子。”
南风叹息一声,沉重地说:“我可以关掉林子,没有人能把我怎样,但林子目前还有生命力,还有一些热爱它的人,我不忍心让它毁在我手里。”
“唉,为了成全你的英名,就忍心让我看别人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
“不,夜儿,不是为了什么英名,这只是我的本性,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既然要走,就别介意别人什么态度了,我们不是有了自己的地方了吗?”
“南风,你是一个厚道的人,你能这样对林子,我很放心让你管理夜语,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做伤害夜语的事。”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林子,离开了这个付出了很多激情和时间的地方。虽然没有刻意拉旧友,一些朋友还是自己跟着我们来了夜语,我并不希望这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有太多的旧人,不想它有太多过去的痕迹。渐渐地它也有了不知道林子旧事的新的读者朋友们,他们喜欢这里,把它称之为精神家园。而我把它比喻为一棵树,我浇灌它,让它长得更繁茂,不是刻意而为,而是我的工作就是种地。鸟儿飞来枝头,带给它美丽和生气,我感到开心。鸟儿飞走了,留下了它们飞过的痕迹,我也会珍惜。
网络和现实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我对网络上经历的一切都已经厌倦,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不愿再像以前一样投入真情,以免受到伤害。我自己很随意也让别人很随意地呆着,不用刻意做什么,不必承受不作为的指责,谁来捣乱直接踢掉,也不用发什么公告,解释半天来龙去脉。以前我就很讨厌林子像管理公司那样很多条条框框,不就是一个玩的地方吗?不违法不人
身攻击的前提下,自由随意就好。在网上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爱恨情仇、恩恩怨怨、热闹繁荣、孤寂衰败、悲欢离合……正因如此,我对网络、对夜语已经别无所求。
有一天深夜,野疯来到了夜语,用了一个别的名字,他知道我认识那个名字,并没有刻意隐瞒。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注视着那些逝去的岁月,直到他呆了很久之后下线消失。
一天又一天,当他又一次在深夜出现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招呼了他。聊起旧事,我说:“其实我从来都不恨你,过去我这么说,现在还是这么说,我只是有点失望……”
“夜儿,都过去了……”
“是的,就像风会吹过树梢,一切事情都终将过去,包括我们的生命,但是经历过是宝贵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始终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真的是为了芷弱吗?如果你和她好,我是会爱屋及乌的呀。”
“不,不是的,其实我这样做……只是因为讨厌南风!”
这个回答让我始料不及,怎么会呢?他和南风不是经常在一起喝酒的好兄弟吗?刹那间我如梦初醒,终于解开了心中的谜团!是的,他有理由讨厌南风,在现实中他是一个家族生意的继承人,有自己的公司,还管理着一个几千人的工厂,南风却只是一个普通员工而已。他曾对我说现实中面对成百上千的人,都没这么费过心伤过神。他是公司领导,手下人当然怕他顺着他,但网上就不见得有人当他回事了……然而在网上,南风是管理者,受着一帮人的追捧,我也始终比对他更高看南风……于是他借表面上帮芷弱来为难南风!最终南风决定离开林子,也是因为对他叫嚣要换室主感到厌倦……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我感到无比震惊,人性是多么的复杂,现实如此,网上亦如此!
南风曾经说我,不要总是想去探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却总是不愿装糊涂。其实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好处呢?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幼稚,也许网上可以找到真正的爱情,因为爱情原本就是两个陌生人的事,但怎么可能找到真正的亲情呢?真正的亲情是靠血缘关系缔结的,是与生俱来不可更改的,我竟然为着一个陌生人几句贴心贴肺的话就相信自己真的有了一个亲人,是多么愚蠢啊!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什么,没看清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轻易付出,日久见人心是有道理的。有个网友曾说:网上的事有真的也有假的,把假的当做了真的,是悲哀;把真的当做了假的,更是悲哀。
林子在我们离去之后,失去了活力的源头,失去了真正愿意为它付出的人,不可避免地沦为了文宣嘴里的空壳,一个没有人再涉足的荒芜之地。文宣也如我所料地没有如信誓旦旦说的那样永远守望这个空壳,林子终于倒闭了,先是关掉了聊天室,然后论坛也关掉了。
还记得曾经和文宣聊天,我问十年后不知会怎样,林子还在吗?他很肯定地说还在。我问为何如此肯定,他说因为他还在。他还憧憬着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的他躺在摇椅上,对孙辈说:孩子们,想不想去看看林子里的爷爷奶奶呀,我给他们打电话!我相信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诚的,但谁也敌不过时光流逝、世事变迁。
突然有一天南风告诉我说,碧聊停止运营了!碧聊是我们网络生活的开始并且是一直呆的地方,林子的聊天室也是建在碧聊的,虽然在它停止运营之前就已经倒闭了。那时碧聊有很多超高人气的聊天室如“人到中年”,开了好多个分室,一到晚上个个爆满还挤不进去,还有“红袖添香夜读诗”等很有文化氛围的聊天室。虽然我和南风都早已不去聊天室,但对此还是感到很惆怅。
从南风给我的网址里进去,看到碧聊贴出的公告里说:尊敬的各位聊友,由于业务经营方向的调整,我们很遗憾地通知大家,碧聊将停止运营。自开通服务以来,碧聊得到了广大聊友的支持和爱护,十几年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在此我们衷心表示感谢。对这个决定给大家带来的失望,我们深表歉意,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谅解。
在网页的下方,链接了一首碧聊网友远尘的原创歌曲《异乡怀旧旅店》:
我把书签放进泛黄的日记里面
春夏秋冬就变成黑白影片
沿着岁月的河,名叫昨天的小站
我找到一家怀旧旅店
在一个日落黄昏,追忆起似水流年
游走在时间的反面……
在伤感的歌声中,我回忆起我的网络生涯,爱恨情仇恩恩怨怨都随着时光变得模糊,是非真相都不重要了,网事如梦,从空中来,又消散在空中,还有谁会在意呢?
但是那一段岁月在我生命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很感激在网上经历了这么多精彩,使我好像比别人多活了一世……
还记得当年出版那两本以网络为背景的书时,领导对我说:希望你写出真正贴近人们生活的作品来。在他眼里,网络是虚幻的,不是真实的生活。然而什么是虚幻的,什么是真实的?为什么要把两者对立起来,网络生活就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虚幻的网络却带来了真实的快乐与伤害,那么多的读者来到了书中的林子,又弃它而去,繁荣与衰败都真实地存在过。
在网络上,我收到过许多素未谋面的网友给我的东西,有无线耳机、液晶显示器、暖手炉、巧克力、来电显示器、专门接长的电话线等,也送出过许多东西:我在全国各地买的手工艺品、首饰、磁带、衣服、我喜欢的书和我的书等。这些也是虚幻的吗?我还保留着文宣专门给我刻的两张光碟,里面是他和别人在聊天室唱过的歌、朗诵过的诗。那是最没有功利的网络时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是纯粹的,只为着自己喜欢和愿意,只为着那个人曾经带来过快乐。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以前的付出,在我的网络生涯中,那是最为繁华的时代,我得到了很多乐趣,还得到了意外的回报。我也会永远记得野疯曾对我的好,记得他看我时那样疼爱的目光,记得我曾那么在意他,以至于因为在意而起的纷争……哪怕这一切其实只不过是我太渴望亲情而生出的幻像。
而今网络进入微博与微信时代,我却不再参与,网上的一切都已经历过了,就像歌儿里唱的,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当关上电脑,一切都不复存在……网事已如风,消散在那些逝去的日子里,和我的青春一起,小鸟一样不回来。
【小说世界】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谭竹,女,七〇年代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1986年开始创作,已出版著作十一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云顶寨》《盐骚》《战殇》《少女日记》《聊也难受不聊也难受》《永远爱你》《见也难受不见也难受》,中篇小说集《因风念舞衣》,图文书《中华绝活手艺》,散文集《流光》《看着我的眼晴》等。长篇小说《云顶寨》曾被重庆市选送参评第七届矛盾文学奖,由重庆故事广播电台制作成59集广播剧。长篇小说《盐骚》获第四届重庆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奖、第五届重庆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