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相
楔 子
耿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1932年7月上旬打响的 “水口之战”,是一场啃骨头的硬仗。广东军阀陈济棠下了血本,红军这边如林彪、聂荣臻、徐彦刚、肖劲光,一时之选也都云集阵前。耿飚所在的红九师首当其冲,师长彭雄重伤,麾下三个团,团长全部殉职。师政委朱良才急了,自己拿着长枪,身上塞满了文件,一把拉住仅凭一把马刀杀回师部的师参谋长耿飚:“参谋长,你去组织战斗,代理27团团长。”耿飚一边答应着一边纠正:“应该是兼团长。”朱良才一听,也改口了:“对,是兼团长,组织27团撑住,让26团、27团收拢。”
该战役虽以“破敌一万,自损八千”告终,但到底大伤陈济棠元气,守住了中央苏区的南大门。战后朱良才打趣耿飚:“你个耿猛子,都啥时候了,还跟我掰扯代团长和兼团长呢。”耿飚又纠正:“啥时候都得掰扯,好歹我也是参谋出身啊。”
耿飚的心细不止体现在小事上。1956年底,周恩来率中国政府代表团出访印度、巴基斯坦等亚洲五国。行前,耿飚向周恩来提了一个建议:“如果印方邀请您到尼赫鲁总理的家乡访问,最好别去。”周恩来问为什么,耿飚解释:“据我所知,尼赫鲁的家乡在克什米尔南部印度实际控制区,您如果在尼赫鲁的陪同下到他的家乡访问,就会造成中国在克什米尔问题上支持印度、反对巴基斯坦的误解……”周恩来听后,称许耿飚提醒了他,提得好。此后,印方果然提出类似邀请,但被周恩来婉拒,由此深获巴基斯坦方面的满意。
患难战友李聚奎
耿飚戎马半生,患难与共的战友不乏其人。论起有鲜明特色与个性的,李聚奎算一个。
李聚奎是1933年1月中旬调到红九师任师长的。之前他分别在红八师、红七师任师长,红三军三个师的师长“轮流当个遍”的只有李聚奎。
1933年3月21日下午,黄柏岭攻坚战啃了骨头,红十师、红十一师打了四五个小时,硬是没拿下,连带着师长彭绍辉的左臂也给打残了,战况非常激烈。聂荣臻晚年回忆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敌人的飞机来助威,到处扔炸弹,当时我和林彪还有七师师长彭雄同志和一个管理科长在前沿阵地指挥位置,林彪正在写作战命令,一个炸弹下来,气浪把他吹到了山坡下,管理科长负了伤,我和彭雄也被吹倒在地。”林彪急得火上房,点名把李聚奎、耿飚喊来。林彪的办法是正面强攻,李聚奎、耿飚有点犹豫,正面强攻胜算不大。林彪难得温和地说:“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李聚奎这才建议说用一个团佯攻,两个团从左边的两条山梁上进攻,争取一个小时结束战斗。林彪马上批准。
李聚奎同耿飚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以二十五团掩护兼佯攻,李率二十六团,耿率二十七团,分左右同时猛扑,耿飚一手拿枪,一手挥刀,李聚奎和二十六团政委刘华香带头冲锋,不到一个小时,黄柏岭被攻克。徐彦刚跑出老远迎接李聚奎和耿飚,林彪的那张脸很少有笑容,人称“黄河清”,这次也给挤出来了,边笑边说:“军令状没有白立。”
苏区别后,耿飚和李聚奎再次合作是在“军调部”期间。当然,那只是短时期的交集,之后,两人各奔东西,耿飚做了驻外大使,李聚奎在东北军区后勤部呆过,还一手创办了后勤学院,直到当上石油部部长。
“文革”中受周恩来保护
耿飚常讲的一句话是:“我在党内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总理,一位是叶帅。”周恩来和叶剑英都是在“军调”时期看中耿飚的,耿飚日后长期从事外交方面的工作,也缘出于此。
1967年初,各驻外使馆奉命回国参加“文革”,外交部的夺权组织却要求驻缅大使馆的大使夫人赵兰香先行回国。对于妻子的先走一步,耿飚没有多想,更没想到妻子回国竟然是夺权派们向自己发难的第一步棋。大抵是赵兰香的“表现”让夺权组织彻底失望,他们这才决定“图穷匕见”,直接将耿飚拉下水。
据耿飚后来回忆,夺权组织对他的审讯和围攻主要集中在他与刘少奇、陈毅交往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其矛头所指已经不言而喻了。而且,为了坐实耿飚的“罪名”,夺权组织还在耿飚历史上的负伤等问题上大做文章,试图将耿飚打成“叛徒”,至少是“变节”一类的人物。耿飚受到的非人待遇,周恩来是一清二楚的。但此刻周恩来还不能有所表示,这也是“斗争”的需要,更是“斗争”的策略。周恩来曾感慨过:“有些人我没有保他,他的日子还好过一些,我保了他,他的日子更难过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保护耿飚过关这件事上,周恩来需要的是等待,而等待则是迎来时机的先决。关于这点,周这样解释过:“我这个人,在对敌斗争中,是从不手软的。但在党内斗争中,我总是比较软,在同志中间,不愿把事情弄僵,不愿彻底决裂,情愿留在党内等待,有机会时,再扭转过来……”
不久,机会来了。1968年3月下旬,缅甸共产党公开纪念武装斗争20周年,并请中共中央批准在中国发表他们的报告,康生为此专门请示毛泽东。毛顺便一问:“现在缅甸的事谁负责?”周恩来回答:“原来是耿飚。”毛又问:“耿飚去哪里了?”周恩来说:“外交部有过一个报告,说他是‘三降一灭’,报告在康生同志那里。”随后,毛问康生:“耿飚有什么问题?你那里不是有报告吗?”康生:“外交部报上来的,说他和黄镇一直在搞‘三降一灭’,对抗主席的正确路线。”毛说:“谁搞的呀?”康生表示要把报告送给毛阅看,毛说:“不看了,因为不胜其看。”
又过了将近两个月,即1968年5月20日晚,毛泽东在约见“中央文革”碰头会成员以及董必武和“三老四帅”时,又一次说到了耿飚。毛泽东说:“现在黄镇、耿飚怎么也要打倒了?耿飚可以用,不当大使就是了。”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1969年,中共九大即将召开,外交部推选九大代表,耿飚榜上有名,有人不满意了,认为这是“反攻倒算”,搞“还乡团”,阻挠耿飚的当选。周恩来得知后,顶住压力,依旧将耿飚、黄镇列入代表名单。周说:“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能团结的,都应团结,允许人家犯错误,允许人家改正错误’,耿飚、黄镇是主席亲自点名解放出来的老干部,现在不列进去是干扰主席的伟大部署,如果主席问起来,你们谁能负责到底?”周恩来还趁热打铁,报经毛泽东批准,将耿飚、黄镇列入中共中央委员候选人名单。耿飚随即顺利当选为中共第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1974年7月27日,叶剑英在出席周恩来主持召开的讨论解放被打倒的领导干部会议上,即席赋诗一首:“一匹复一匹,过桥真费力。感谢牵骡人,驱驮赴前敌。”用叶的这首诗形容耿飚的“解放”过程,可谓恰如其分。
九大刚闭幕,周恩来就找耿飚谈话,要他去担任中国驻阿尔巴尼亚大使,用中央委员出任大使体现了当时背景下的中阿关系。阿方对耿飚也是破格接待,在耿飚抵达地拉那机场时,阿方派出外交部副部长雷兹·马利列迎接,马利列是阿共(劳动党)中央第一书记霍查的女婿,也是耿飚的老朋友。
然而,政治上的热情很快化为思考上的冷静,旁观后耿飚发现了很多问题,即中国对阿方的外援和阿方使用外援的种种不妥。耿飚回忆说:“从1954年以来,我们给阿的经济、军事援助将近90亿元人民币,阿总人口200万,平均每人达4000多元,这是个不小的数字。我们援阿的化肥厂,年产20万吨,平均一公顷地达400公斤,远远超过我国农村耕地使用的化肥数量。”
耿飚还回忆阿共头号人物和二号人物的所谓指示,其中霍查说:“你们有的,我们也要有。”谢胡说:“我们不向你们要,向谁要呢?”而实际上阿方在使用中国外援物资时,浪费现象极其严重。耿飚认为:“对友好国家进行援助,这符合国际主义原则,但必须注意两点:一是要按照我国的能力,量力而行;二是要根据对方的实际需要和运用援助的能力。像现在这样‘有求必允’的援助法,对我们来说,是把钱物倒进一个无底洞,加重了我国的经济困难;对阿方来说,只能养成他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惰习惯,以及对外援的依赖心理,而无助于他们的经济建设。”凡此种种,都促使耿飚决定将事实反映上去,苏区时代的“耿猛子”又“复活”了。
李先念看到耿飚的来信,对耿飚说了实话:“耿飚,你胆子真不小,敢说阿尔巴尼亚的‘坏话’,你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意见的人。我对这件事也有意见,但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耿飚的信几经周转,送到了毛泽东跟前。毛看后说:“耿飚敢说真话,反映真实情况,是个好大使。”听到周恩来的转述,耿飚才算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