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颜
简介:
一、楔子
六月初八,大暑。诸事不宜。
燕国丞相陆修远死死地 握着一方纸笺,烈日炎炎下,竟然觉得遍体生寒。
他大燕国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的一国之君,居然在微服出巡的路上,用巴豆制伏了贴身侍卫,然后留书出走了!信上是这样写的——
陆爱卿亲启:
自出京师至此,得见山明水秀,花红柳绿。然,半月余,餐餐粟米豆腐,食不果腹而夜不能寐,哀痛殊甚。朕思及天下之大,又闻渔阳盛产鱼米,梨、栗、橘、柚、鲜笋亦有之,若无亲往啖之,岂非愚乎?
小皇帝留下的书信通篇文艺范儿,但意思不外乎是这样:从出了京城到这儿,一路上风光明媚,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都半个多月了,餐餐只有粗茶淡饭豆腐青菜,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愁死我了。想想渔阳盛产那么多好吃的,如果不亲自去尝尝美食,而选择留在这里天天啃白菜帮子,那我就太傻了!
陆修远举着纸笺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心想:说要微服出巡、体验民情的人是你,心血来潮,让太医院制定清脂排毒餐的人也是你,最后吐槽地方不好、伙食太差的人还是你!真以为你帅你说了算吗?!因为嫌弃饭菜不好吃就出走,皇上你敢不敢再任性一点啊!
陆修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默默回身打开房间内的衣橱。当看见安静躺在金玉匣子里的珠宝和银两时,年迈的陆丞相终于哀叹一声,用手捂住了额头。
果不其然,皇上他……没有带钱!
陆修远捧着金玉匣子老泪纵横,小祖宗啊,就算天下很大,你想出去看(吃)一(个)看(够),也好歹带上银子呀!长得好看也不是到处都能刷脸的!
只可惜陆丞相的担忧,我们已经开始“自由飞翔”的小皇帝无法知道了。
二、一品居
慕容澈捂着干瘪的肚子四处张望,从暗卫那里偷来的半截面具戴上之后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变得很酷,反而是经过暴晒的金属灼烫无比,他感觉下巴都快被烤熟了。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地,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痞子以要走他腰间的玉坠为条件,跟他交换了一个情报,那就是,“一品居”有整个渔阳郡甚至整个大燕国最好吃的菜。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比皇宫里的都好吃。
“然而其实皇宫里的菜并不好吃……”慕容澈自顾自地嘟哝着,扭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寻找这个传说中的“一品居”。一品一品,听名字就很美味的样子。
“问什么问?前面不就是那地方的后院吗!啧啧,光天化日的,真是伤风败俗!”抱孩子的大婶在听完慕容澈要找的地方之后明显对他充满了嫌弃,没好气地用下巴一指,扔下一个白眼之后扬长而去。
慕容澈此刻丝毫不在意大婶对他的恶劣态度,马上就能吃到美食了,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我们小皇帝的人生准则就是:天大的事情,吃一顿肉就解决了,如果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慕容澈紧了紧手上的包袱,抬腿大步往前方走去。
青色的石墙衬着朱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檐下两边各挂了一只绢面镶玻璃丝的藕荷色花灯,微风一吹,便悠悠地打转。
慕容澈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院门上,轻叹一声,看来这后门是走不了了,还得绕到前面去,天知道他已经饿得两腿发软了。
他刚想转身走人,却隐隐约约闻到一阵香味。慕容澈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是从院里传来的……肉的味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牛肉的香味。
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慕容澈脚下似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半步。反正迟早都是要进去吃饭的,从后门进和从前门进,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来不及思考太多,身体已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他撩起衣服下摆,踩着门口的花台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落在了后院松软的草地上,并在落地的同一秒以精准的嗅觉锁定了目标。
那间半掩着门的屋子,肯定就是“一品居”的厨房。
软嫩香滑的牛柳,混着百合瓣、青豆、红椒盛在青花盘中,浓浓的汤汁勾芡。白玉般的百合,碧绿的葱花与豆粒,再加上大红的辣椒,形成了色彩鲜明的对比,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旁边还有一只骨瓷碗,几片燕窝似的东西浸在糖水中,面上细碎的枸杞粒载浮载沉。
吃货在面对美食的时候基本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心无旁骛”。但还有四个字,叫作“乐极生悲”——习武十余载的神勇小皇帝慕容澈,在大快朵颐的时候,被人从身后狠狠抡了一棒槌,瞬间扑街。
他倒下之前,清楚地听见了一个小女孩的惊呼:“天哪莫离姐!是个男人!”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女声冷哼道:“大惊小怪做什么?妓院里有男人很奇怪吗?”
“可是我们……”
“闭嘴!”
两人的谈话在小女孩的欲言又止和年轻女子的呵斥声中结束。
妓……妓院?!
慕容澈心中有千万只神兽在奔腾,后脑勺的疼痛越发剧烈,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蹲下来摘掉了他的面具,肌肤相触,对方冰凉的手指抚过他微微发烫的脸。又听得一声轻叹:“长得可真好看,得亏刚刚没打脸。不过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大胆!有你这么调戏皇帝的吗?
慕容澈努力想睁开眼,却撑不开沉重的眼皮,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脑后蔓延开来,黑暗席卷了他的整个世界。
三、人为食亡
苏凤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表情高深莫测的少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女儿,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苏莫离挑了挑眉毛:“你觉得他长得不够好看?”
床上躺着的人肤如凝脂,面若冠玉,眉眼间处处透着精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之气。
“论相貌,他估计是这渔阳郡最俊俏的人了,可是……”苏凤仙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床边,“他是个男人呀!男人怎么能做花魁呢?更何况还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男人!”
“管他是男是女,长得够美不就行了?”苏莫离冷冷的目光扫过失去意识的男人,“他偷吃了我的雪莲。天山雪莲生长于雪域之巅,五年开花十年结果,存活率极低。可暖宫活血,通经化瘀,为了每个月不受苦,我费尽心思找了整整三年才把渔阳这唯一一株雪莲找出来,却被他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账怎么算?我刚刚搜过他的身了,他浑身上下一两银子都没有,包袱里就几件衣裳,这么一个除了皮相啥也没有的穷鬼,肉偿难道不是他最好的选择?反正我们也缺一个花魁。”
她说得好有道理,苏凤仙一时竟无言以对。
说话间,床上的人悠悠转醒,捂着剧痛的后脑勺坐了起来。
可算是醒了,女儿这一棒子抡得可不轻,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居然被敲得昏了整整一夜。苏凤仙暗自感慨着望了望床那边,无声的目光投向苏莫离。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苏莫离放下茶盏站起身,拉着苏凤仙走到门边,将她轻轻推了出去:“娘你先去忙,这里我搞定。”
送走苏凤仙,苏莫离折身走回床前,与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
“这是哪儿?”慕容澈对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并不怎么感兴趣,只随意瞥了一眼,便低下头自顾自地揉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
“妓院。”苏莫离波澜不惊地开口道。
“我怎么会在妓院?我不是在‘一品居吃饭吗?你又是谁?老鸨……吗?”慕容澈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硬是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品居就是妓院,而确切地说,你的行为叫作入室行窃。”苏莫离嘴里不咸不淡地应着,走近一步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对方。
“大胆!别过来!你……你要干吗?”慕容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竟不自觉地结巴起来。浑蛋!想他堂堂大燕的一国之主,居然在面对一个青楼老鸨的时候这么窝囊!
“真是有一副好皮相呢……”苏莫离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感叹道。
慕容澈有些蒙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干吗?!真可恶!她……她居然敢摸他!还是用那双散发着一股子桂花云片糕甜腻香气的手!
“你吃了我的天山雪莲,准备怎么赔?”苏莫离见他躲得厉害,一时兴起,故意将身子贴了过去,床上空间有限,慕容澈根本无从闪避,只能僵着身子看她不断靠近,红唇微张,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他强装镇定地对上她的眼睛,她微微侧头,嘴角微勾,原本平凡的长相,目光流转间竟也生出几分魅惑之意来。
“朕……我吃东西从来不需要给钱的!”慕容澈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从来都是人家求着他赏脸,哪会有人活得不耐烦了问他要饭钱?
“哦?”苏莫离细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冰凉的指尖掠过他俊美无双的脸,“敢情你还是个霸王餐专业户?”
“雪莲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待我回……回家之后差人还你个十朵八朵的!”慕容澈觉得自己快要暴走了,她身上清甜的香气让他莫名地焦躁起来,忍不住伸手想要将眼前的女人推开,“你别离我那么……”
啪!
未完的话戛然而止。伴随着一道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红红的五指山印上了某人白嫩的脸庞。
苏莫离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裹紧了外衫,对着已经蒙了的慕容澈怒道:“给我老实待着!回头再好好收拾你!”
房门落锁的声音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慕容澈统统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火辣辣的右脸,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老鸨给打了!
虽然他刚刚确实是不小心摸到了两团软绵绵的东西,但他敢对天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啊!他只是想伸手推开她,让她不要靠那么近而已!岂有此理,他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慕容澈“蹭”地从床上蹦起来,思索着是先去找那老鸨算账呢,还是回去叫上陆丞相再回来抄她满门?
“不管怎么样,先出了这房间再说。”慕容澈扭头就走,路过梳妆台的时候下意识地瞅了瞅,冷不丁看见摆在上面的铜镜,顿时停下了脚步。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慕容澈皱着秀气的眉毛,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对方也回以一个眉头深锁的哀怨表情。良久,他才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要死!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换衣服!”
…………
换好一身崭新长衫的慕容澈站在铜镜前重新审视,感觉换掉脏衣服的自己顺眼多了,矫情病发作的小皇帝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无视上锁的房门,直接来到二楼的窗户边纵身而下,轻松地落了地。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慕容澈刚走到后院的院门口,就悲摧地发现:他,饿了。
于是当苏莫离再次推开厨房门的时候,便见到了令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灶台上的小锅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奇异肉香,腾腾的雾气后是长身而立的青衫公子,衣袂飘飘,眉目如画地……吃着红烧肉。
苏莫离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面如冠玉的公子在被惊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口中的肉,举起筷子,含混不清地对她说了一声:你好。
棕红色的酱汁略略从嘴角溢出,沾上他削薄的唇。
四、藤竹条炒猪腿肉
“你叫什么名字?说!”苏莫离将茶盏重重地搁到桌子上,对着那个吃饱喝足、正在饮普洱茶解腻的男人怒目而视。
“本公子姓慕名容,字澈之。爱怎么叫随你。对了,刚刚那红烧肉是你做的吗?你还会不会别的菜式?”慕容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小痞子诚不他欺,“一品居”虽是青楼,却有个厨艺登峰造极的老鸨。刚刚那碗红烧肉的味道,好吃,真的太好吃了。纵然是从小吃惯山珍海味的他,也不禁要拜倒在那口咕咚咕咚的小铁锅下。
想想那亮晶晶的肉皮,入口即化的软糯包裹着紧致滑嫩的瘦肉,肥而不腻甜而不燥,浓郁的糖香和肉香交织在一起,简直太美妙了!
看着慕容澈眼睛放光,一脸回味的样子,苏莫离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揪:“吃吃吃!就知道吃!两天的菜都进了你的肚子,姑娘我活了十八年,头回见着吃霸王餐还有当回头客的!”
慕容澈身手矫捷地从“魔爪”下逃离,阴沉着一张俊脸低吼道:“放肆!朕……少爷我长了二十个年头,第一次被人扇耳光,这就罢了,你这个女人,居然又动手!你是仗着本少爷不打女人吗?”
“少废话!赔钱!不然就拿人抵债!”苏莫离不甘示弱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不就是银子!等找到陆丞……嗬,找到我家管家,你要多少给你多少!”就怕你有命赚没命花!慕容澈冷哼一声道,“那你打我这事儿又怎么算?”
哎哟,还恶人先告状?!
苏莫离气急败坏地撩起袖子,大有要干仗的架势:“打你?你喝了我救命的药,姑奶奶没要你偿命都算对你客气的!吃完豆腐吃红烧肉,你荤素搭配得挺好啊!还想吃别的菜色?你没睡醒吧?藤竹条炖猪腿肉吃不吃?”说罢,她竟真的抄起门边的一根藤竹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慕容澈眼看着藤竹条落到自己眼前,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一通乱抽,身为习武之人的他竟然也被这杀气腾腾的凶猛攻势逼得东躲西藏。由于他三岁学第一套掌开始就发过誓不与女子与弱小动手,因此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频频后退着被苏莫离的藤竹条逼到了墙角。
“一株雪莲能救什么命啊?没见过世面的蠢女人!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慕容澈有些狼狈地避开不断落下的竹条,顺手抄起铺在卧榻上的虎皮回身一卷,只听得苏莫离一声惊叫,竟生生被他裹了进去。
一不做二不休,慕容澈手疾眼快地抽下床幔上的系带,迅速绕了几圈打上结,然后用力将动弹不得的“人形肉粽”扔到了床上。
“你……你你给我松开!慕容浑蛋!你听见没有!”苏莫离几经挣扎,头发已散乱得不成样子,气喘吁吁地对着慕容澈咬牙切齿。
“你还别说,这虎皮跟你这母老虎蛮配的。”慕容澈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看着表情狰狞的苏莫离笑得人畜无害,“我说蠢女人,你都已经长得称不上‘如花似玉了,还不学着贤良淑德、温柔体贴,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
“你脑子坏掉了吗?这儿是什么地方!你跟老娘谈贤良淑德?私塾出门右转啊白痴!”苏莫离挣脱不开虎皮的束缚,只能对着他愤恨地露出白白的虎牙,“我警告你啊,快点儿放开我!不然一会儿我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你都叫了这么久了,有人来的话应该早就来了吧?”慕容澈慢慢地剔着指甲,“我怎么觉着,这‘一品居里就你一个人呢?”
“胡说八道!还有我娘和小翠好不好?只不过这个时辰她们俩应该去河边洗衣服了!”苏莫离想也没想地反驳,却在话出口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慕容澈挑挑眉:“一个母老虎,一个半老徐娘,一个黄毛丫头……你们这个妓院的人员配置还真是……很特别啊。”
苏莫离狠狠剜了他一眼:“创业初期难免资金短缺、人员不足!这都是多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创业?”慕容澈闻言失笑,“你的志向是要做天下第一老鸨吗?那还真是很伟大呢。”
“放屁!我娘前阵子生病,那群养不熟的白眼狼都跑光了,现在她病好了,‘一品居不重新开张,我们三个喝西北风啊!”苏莫离皱了皱眉,觉得胸口被绑得有点儿紧,她都有点儿呼吸困难了。
“那你怎么没跑?难道是因为长得不够美,别的青楼不要?”慕容澈语带揶揄,还故意伸手在自己脸上比画了一圈。
“你这个男人真的是……你轻功得多么独步天下,才能在嘴巴这么毒的情况下不被人打死啊?”苏莫离觉得自己气得肺都疼了,她终于明白前人说的“七窍生烟”是什么感觉了,“我没跑是因为我是亲生的!我跑了会遭天打雷劈!”
她左右翻滚,试图找个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儿的姿势躺下,最终累得满头大汗地靠在床柱上直喘气儿。
五、隔行如隔山
慕容澈右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他觉得她像只被绳索绊住后暴怒的小狗狗,当真有趣得紧。想到这里,他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换来苏莫离一个大大的白眼。
“喂,”他出声唤她,“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你做饭那么好吃,为什么非要开青楼,改开餐馆不好吗?”
一想到她在十八岁这样的一个年纪里就要被打上“风尘女子”的标签,并且从此注定一生都要背负这幅枷锁,慕容澈居然觉得心情有点儿复杂。
一定是那碗特别好吃的红烧肉里下了蛊,把脑子给吃坏了,慕容澈心里想。
“我叫苏莫离。”虽然那是个臭不要脸吃霸王餐的家伙,但是看在他长得好看,并且还夸奖自己的分儿上,一向毫无原则的苏姑娘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才一脸鄙夷地解释道,“整个渔阳郡的酒楼茶肆都由那太守李威的外甥把持,旁人想要来分一杯羹?沾者即死!况且……呼……”
“况且什么?”慕容澈正听得兴起,扭头一看却骇然发现苏莫离正以一副吊死鬼的模样惊悚地翻着白眼,胸口被绑带勒得死死的,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背过气去。
慕容澈暗叫一声不好,迅速起身抓住她身上缠着的绑带,内力一沉,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剧,绑带应声而断,奄奄一息的苏莫离重心不稳,压着慕容澈向后倒去。
重重的一声闷响,两人面面相觑。
细碎的发丝覆住慕容澈光洁如玉的额头,浓密的睫毛微颤,眼睛中似有星辉闪耀,俊挺的鼻梁下,连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苏莫离默默地吞了吞口水,强忍住“好帅,好想扑了他”的念头,试图让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她望着眼前的这张脸,狂乱的心跳里却带着几分心酸——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好看?重点是,他还是个男人!一张冠绝天下的脸给一个男人,老天爷你知道这叫浪费吗?!
“别这样盯着我看,我怕你会爱上我。”慕容澈注意到她的目光,促狭地挑了挑眉,表情是说不出的贱。
“呸!”苏莫离像是被戳穿心事一般恼羞成怒,站起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耳后却浮现出淡淡的绯色。
“你还没告诉我,除了李太尉的外甥垄断餐饮业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你们娘仨坚持要重操旧业?”慕容澈坐起来整了整衣领,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模样,耳根处却也奇迹般地充了血。
人家还是个未经世事的纯情小郎君呢!从小养在深宫,先皇和母后总以年纪小来推托选妃一事儿,导致他顶着这张标准负心汉的脸活了二十年,却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有拉过!怎么今天就鬼使神差地对着这个貌不惊人的青楼老鸨说了这种话呢?
难道调戏妹子一直是他自带的隐藏技能?需要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人物才能解锁?
“理由很简单啊!”苏莫离的声音拉回慕容澈飞到千里之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望着她。
还是初见时的平淡无奇的五官,却因为一双倔强灵动的眼睛变得鲜活起来,她眨了眨眼,亮晶晶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落,睫毛便沾染了细碎的光芒。
“因为什么?”他问,语调竟不自觉地变得轻快柔和了起来。
苏莫离头也没抬地给出了令人吐血的答案:“你是不是傻?隔行如隔山呀!”
六、做个有原则的人
发丝松挽,黛眉轻扫,胜雪的肌肤映着芙蕖般明艳的面容,耳畔两缕发丝随风拂面,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之心动。
“刘员外,这是您要的画——《出水芙蓉鱼》,甜甜亲自给您送下来了,请收好。”苏凤仙说完使了个眼色,身后着靛蓝裙衫的美人便微笑着递过卷轴,浅浅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礼,便接过刘员外随从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上了楼,任凭身后喧嚣不止。
刚回到楼上坐定,楼下便又是一阵骚乱。
“金老板,五百两,求甜甜姑娘题字一幅!”
苏凤仙兴高采烈的声音自楼下传来,苏莫离闻声而动,迅速从柜子里拿出卷轴铺上桌,并适时地递过沾好墨水的白毫。
一双修长的手接过笔,愤愤不平地写下——
珍馐三千,唯取一碗红烧肉。
“喂,你能不能写点儿有内涵有文化的?整天不是鱼就是肉,跟吃的就分不开了,忒俗气!人家题字不都写啥花啊草啊,燕子啊孔雀什么的吗?”苏莫离嫌弃地将卷轴展开,并夹在窗口的绳子上晾晒,待墨迹干后便可拿到楼下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啪!”
一直低头奋笔疾书的人用力将笔拍在了书案上,抬起头来定睛一看,那满头珠钗下绝世无双的脸,赫然是慕容澈。
“今天的数额够了,我饿了,赶紧去给我做饭。最后一幅字你下去送!本少爷不去了!”慕容澈没好气地拔下头上的金花步摇,狠狠地扔在桌上,用袖子大力擦着脸上的脂粉,留下明暗不一的粉色痕迹。
“真任性,说好每幅字画都你下去送的啊,我要是去了,就凭我这张脸,金老板别说五百两,估计五十两银子都嫌给多了。”苏莫离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走到窗口将干了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卷起,用金色缎带系好,放到桌上。
“我不管!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说不去就不去!”慕容澈将头发梳回束发,闷声道,“快去给我打盆水,本公子要洗脸!你们女人用的脂粉味道甜死了,糊脸上难受得紧!”
苏莫离捂着嘴吃吃笑:“甜甜姑娘用的脂粉当然甜啦。”
“你还敢说?!”慕容澈瞪圆了一双美目,“这就是你绞尽脑汁、不眠不休想出来的好名字?我现在都怀疑你脑子里除了坑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我起这个名字可是充分考虑到了你的自身情况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吃红烧肉吗?红烧肉的特色是啥?甜而不腻!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起名字一定要起叠字才会火,什么怜怜、媛媛、丽丽、花花啥的……”苏莫离嘴上虽占着便宜,却从门口拎了一个木桶,开始往洗脸的铜盆里倒水,盆上雾气萦绕,明显水还是热的。
苏莫离递过一张方巾:“方才你下去送画的时候就已经替你打好热水了,给,快洗脸吧。”
慕容澈将手放进水里,触手温热的水温让他心中不由得一暖,语气也软了几分:“那……我要没下去送字,金老板会不会生气?”
“行了,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抹不下面子耍赖不给钱。”苏莫离将方巾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要下楼。
“等等。”慕容澈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白纸,闭上眼睛,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吻了下去……雪白的宣纸上顿时多了一个模糊的绯色唇印。
“拿去救火。”慕容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将宣纸扔了过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沦落到了青楼卖笑!而这一切堕落的根源,只因为那一碗美味到再无出其右的红烧肉!
半个月前,当苏莫离提出要他男扮女装做花魁的时候,他用尽了记事以来学过的所有代表拒绝的词语:“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可能。”“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想都别想。”“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做梦。”……
而最终败给了苏莫离手中的一碗肉。
他依稀记得,她笑意吟吟地端着托盘站在他跟前,用一碗色泽红亮、味醇汁浓、异香扑鼻的红烧肉,瓦解了他坚定的意志。
她递过筷子,温柔地对他说:“你答应的话,以后我管饭。”
“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才不会那么轻易被区区一顿饭给收买!”他高傲地扭着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到赭色的土陶碗上,红烧肉……趁热吃才美味啊,嘤嘤嘤!
苏莫离取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菜单,微笑着递过来:“每日三餐,午茶夜宵,顿顿不重样儿,想吃什么,任你点。”
慕容澈粗粗扫了一眼菜单上的字:八宝珍品鸭、佛手金瓜卷、花菇炖鹅掌、桂花鱼条、梅枝鹿肉……
想到宫里那些造型华丽,味道坑人的艺术品御膳,慕容澈咽下即将汹涌而出的口水:“我是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就是,给好吃的就行,“说……说好了,只卖艺……不……不卖身啊……”
“一言为定。”
苏莫离笑了,眼睛如土陶碗里整齐码放的红烧肉一般,亮晶晶的,像是会发光。
七、相遇也是恩泽一场
国不可一日无君。
虽说这句话从慕容澈的角度说出来,真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还显得尤为无耻,但渔阳和“一品居”终归不是他要停留的地方,一个月来,他这个冒牌花魁让“一品居”日进斗金、咸鱼翻身,钱庄里存下的钱甚至足以让她们娘仨很长一段时间吃穿不愁。
于是在某个阳光静好的午后,甜甜姑娘将最后一位土豪一掷千金买下的字画双手奉上,然后高调宣布即将离开“一品居”,前往帝都嫁人。
众人一片哗然。
头回听说花魁从良还要昭告天下的……长得好,果然就可以很任性!
而对卸完妆的慕容澈来说,任务完成,也是时候说再见了。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苏莫离已答应将红烧肉的秘制配方写下赠予他,这样他就可以带回宫中让那些只会雕萝卜刻冬瓜的御厨们好好学习学习了!虽然带不走那个厨艺惊人的女人,但在宫里能吃到和她做出来味道一样的肉,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苏莫离低头认真写着红烧肉的食谱,随着细瘦的手腕来来回回地游走,淡淡的墨香在上好的宣纸上弥散开来,慕容澈也不催促,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这是一个特别的女人。如果别的女人是纯洁的水,是高雅的茶,那苏莫离就是烈酒,初入喉辛辣无比,细品却别有一番醇厚之味。
“好了,给。”许久,苏莫离才抬起头来,吹了吹墨迹微干的宣纸,细长的眸中沁出点点的莹亮,“卖身才换来的菜谱,可要收好别弄丢了。”
慕容澈被她打趣的话逗乐,离别的沉重气氛似乎稍减了些。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菜谱折好揣进胸口:“放心吧,我把自己弄丢也不能丢了它。”
生死事小,吃饭是大。
想起他为了偷饭吃连连被现场擒获的情景,苏莫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我倒是相信。”
见她笑,慕容澈便也跟着微微咧嘴。
两人目光相接,竟一时无话。
空气中细小的浮沉仿佛都凝固了起来,苏莫离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她拍了拍慕容澈的肩膀:“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上路吧。”说罢,她轻轻地别过头去,睫毛微抖,似是被灰尘迷了眼睛。
慕容澈踌躇半天,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举起半天的手终是缓缓放下,他咬咬牙,拎起包袱转身向大门走去。
苏莫离一直保持着别过头去的站姿,一动未动,像是被点了穴。
慕容澈走到那道熟悉的院门前,种种回忆涌上心头,他定住脚步,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却朗声唤了她的名字:“苏莫离。”
她下意识地扭过脸应了一声。
“认识你我很高兴。多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院门,一步一步,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原本形同陌路,相遇也是恩泽一场。
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若是无缘,那么,总要把这声感谢说出口:多谢你的悉心照料;多谢你的蛮横;多谢你的口是心非;多谢你的收留;多谢你的相遇。
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苏莫离觉得慕容澈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他来了,让“一品居”咸鱼翻身;他走了,整个渔阳万劫不复。
就在慕容澈离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渔阳郡竟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所有的家畜家禽统统死于非命,路边横陈的难民尸体几乎让人怀疑走在了黄泉道上。而最可怕的是,由于瘟疫传播途径的不确定性,渔阳被下令强制封城,一时间弹尽粮绝,短短数日便成了一座死城。
苏莫离望着米缸里最后几粒米叹气,几宿没睡的她已经精疲力竭快到崩溃边缘。不幸中的万幸是苏凤仙在瘟疫爆发的前几日带着小翠出门远游,因此得以幸免于难。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整个树根树皮都快被挖尽的渔阳,苏莫离实在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决定上门求助一个人。
两个时辰之后,她知道自己来错了。
红衣粉裙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坐在厅堂之上,悠闲地摇着扇子:“哎哟,瞧瞧这是谁?‘一品居的苏妹妹居然屈尊到我‘春风楼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呢!抱歉,让妹妹久等了。”
“不久。”苏莫离面色沉静如水,心中暗自道,也就两个时辰而已。
“唉,这人一吃饱吧,就容易犯困,所以午觉睡的时间就长了些,妹妹可千万别介意。”女人用团扇捂着嘴轻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夜莺姑娘,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苏莫离正了正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我希望夜莺姑娘能出面请李太守借粮。莫离愿以千两白银换李太守一石粮食。”
夜莺闻言笑得更欢了:“呵呵,苏妹妹出手好生阔气。可是妹妹别忘了,眼下渔阳是个什么境地,更何况李太守家缺钱吗?别说千两白银,就算妹妹今天一掷千金,人家也不一定理会你……”
苏莫离紧抿着唇面无表情:“那莫离便出了这千两黄金。还请夜莺姑娘帮忙转达一句。”
阳光从木格子窗间洒进来,映着她苍白若雪的脸,竟也当得起楚楚动人四个字,只是虚弱的语气和不自觉悄悄按住小腹的双手,还是让她的气势输了几分。
夜莺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千两黄金换一石大米?你疯啦?”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哎哟我怎么给忘了,妹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那个叫甜甜的狐狸精,可是帮你挣够了钱呢。”
长柄团扇不疾不徐地摇着,夜莺话锋一转:“可惜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没粮食,还不是只有饿死?”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势。
苏莫离气极,见对方一脸漠然的模样,也不愿再多费口舌纠缠,起身便要离去。
“什么饿死?有我豪少爷在,哪能饿死我的小夜莺?”门外步入一个矮矮胖胖的华服男人,苏莫离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夜莺姑娘的入幕之宾,太守李威最疼爱的外甥李豪。据闻这太守早年丧子,其妻妾一直无所出,妹妹便将儿子改姓李,以示李家香火后继有人。由此一来李威对李豪便更是宠爱,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夜莺能攀上如此高枝,难怪如此气焰嚣张。
“哎哟,人家不是说自己啦,是说这位想要用千两黄金跟李太守借粮的苏妹妹。”夜莺几步走过去,软软地靠在了李豪的怀里,她个子较李豪更高,这样的亲昵姿势显得很是怪异可笑,苏莫离撇了撇嘴,差点儿笑出声来。
“千两黄金?借粮?”李豪上下打量着苏莫离,目光扫过她的脸时,露出明显的失望,“我们李家不缺钱,想要粮食,拿别的来换。”
他像扫视待价而沽的商品一般看向苏莫离,眼神停留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
苏莫离被这无礼的目光看得很是恼火,扭头就要告辞。
“等等。”李豪出声叫住了她,“我们家仓库有的是粮食,不如,你上太守府一趟,亲自与我舅舅去谈?他平日里最喜爱腰肢纤细的女子,我看你这……哎哟!”
苏莫离拿起桌上的茶盏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春风楼”。
九、谁动了我的人,谁就得死
慕容澈不顾侍卫和陆丞相的阻拦,执意进了城,一路走来哀鸿遍野,他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皇上,前面好像趴着一个女子,卑职前去瞧瞧。”随从迅速跑上前去,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后喊道,“还有呼吸!”
慕容澈连忙让人把对方抬到马车上,唤过后面随行的太医前来诊治。
然而当青丝散开,露出那张苍白如雪的脸时,慕容澈的手竟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是她……是她!
“太医!太医!快!快给我治好她!”他惊慌之下喊出来的声音尖厉得都不同于以往。什么冷静自持、什么天子龙威,统统都见鬼去吧,这个女人……不能死啊!
须发雪白的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搭了搭脉搏后擦擦汗道:“皇上……这位姑娘只是气血两虚亏损严重,好生调理便是,没有大碍的。”
“那她怎么会昏倒在街头?!”慕容澈俊眉深锁,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模样。
“她……”太医尴尬地擦了擦脸上的汗,“她只是饿晕了。”
慕容澈长舒一口气:“去,把最好的食物都拿来。”
苏莫离悠悠转醒的时候以为自己到了奈何桥。
“据说孟婆会给一碗汤,让喝了的人忘记今生最想记住的事情。你是我的幻象吗?没想到,我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见到了你。唉,原本不想再自欺欺人的,你我只是过客,又何必奢求太多呢?”她苦恼地用下巴抵着手肘,“可是我不想喝孟婆汤,你可以让我跟孟婆打个商量吗?”
慕容澈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女人,你是睡傻了还是饿傻了?”他出声,果不其然见到她脸上惊悚的表情:“你……你是活的?!”
“我当然是活的。”他笑,眉眼间的温柔四溢开来,“你也是活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眨了眨眼,竟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轻轻地拂去她发丝上的落叶,柔声道:“我来寻你。”
三日后,慕容澈坐在高堂之上,面色冷峻地听着下属的回报。
“启禀皇上,我们已查明此次瘟疫的真相,由于珍馐馆私自填埋病死的家禽家畜,导致疫情发生,属下已派人将这些骸骨悉数挖出焚烧,太医也已调配药水前往现场喷洒。只是这珍馐馆的幕后老板是渔阳太守李威的亲外甥……如何定夺,还请皇上明示。”
“李威?外甥?”慕容澈狭长的凤眸中透出几许寒意,“嗬,还真是冤家路窄。来得真是时候。”
侍卫不明所以,疑惑的眼光投向慕容澈身旁的随从。随从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据说这李太守的外甥曾经作死地调戏过某人的心头肉,啧啧,这下子,于公于私都跑不掉了。
“走,我们去会一会这位有权有势的李少爷。”慕容澈站起身朗声道。
“那苏姑娘……”随从出声询问。
“别吵醒她,让她睡。”提到苏莫离的名字,慕容澈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笑意,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吩咐道,“对了,别忘了给她准备点儿吃的。她睡醒了会饿的。”
随从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摇头,唉,皇上这下可算是彻底沦陷了。
夜莺眨着眼,被眼前人的俊美皮相迷得有些失神。见她如此,李豪没好气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你是谁?打哪儿冒出来的?”
“珍馐馆私埋染病家禽家畜导致渔阳瘟疫,这罪,你说该怎么罚?”慕容澈冷眼一瞥,寒气逼人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杀气,竟让二人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是国君,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即使是混迹于市井人间,嬉笑怒骂装疯卖傻,到了真正发怒的时候,也自有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你……你说什么鬼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李豪结结巴巴地开口,搂着夜莺不断后退。
“渔阳太守李威可是你舅舅?”慕容澈眯了眯眼睛,眸中寒光凛冽。
“正是!知道我是谁还敢上这儿撒野,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提到身后的大靠山,李豪顿时有了底气,腰板也挺得直了些。
慕容澈闻言竟轻笑一声,随即用越加冷冽的声音开口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谁动了我的人,谁就得死。现在你既动了我的人,又动了我的黎民百姓,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你一条狗命?”
“笑……笑话,你以为你是谁?”李豪冷汗涔涔,没来得及出声,倒是怀里的夜莺尖着嗓子替他问出了这句话。
“你也配问我是谁?”慕容澈冷笑,身边的随从力道精准地扔过去一块令牌,砸得李豪一声痛呼,鼻血汹涌而出。
夜莺惊叫着掏出手绢为李豪止血,却被他不耐烦地挥开,眼睛只顾死死地盯着那块金镶玉令牌上的龙纹。
龙乃禁忌之物,非天子不得用。
那么,眼前这个俊美却阴冷似阎罗的男人,是……
一声哀号,不可一世的李少爷吓得昏了过去。
七日之后,珍馐馆由朝廷派专人接手,但这次却不对外开放营业,而是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牢房——
狭窄的猪圈里挤满了浑身黏着泥巴和粪土的猪崽,石头堆砌的围栏边塞了不少垃圾,几个破旧的大桶杂乱地摆放在一边,桶里装满了脏兮兮的剩菜馊饭,泔水和粪便的臭味隔得老远都能闻到。
最令人讶异的是这群猪崽中间,居然还混着两个面容不堪的人。
其中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乞丐总是动不动就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另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乞丐:“贱人!都怪你!没事儿去招惹那个姓苏的祖宗做什么?被你害死了!老子打死你!”
就在女乞丐惊叫着在猪圈里四处逃窜的时候,看守犯人的两个侍卫也很委屈。
侍卫甲用力系紧了蒙脸的方巾,憋着嗓子道:“老哥,你说咱们俩这是做了什么孽,被留下来干这种差事儿?”
侍卫乙呈四十五度角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心中的悲伤逆流成河——
谁让我们两个好死不死地盯着某人的腰,多看了两秒呢?
十、一个吃货的自我修养
苏莫离,一个相貌平凡、出生低贱、身无所长的青楼老板,哦不,就算老板顺位继承人吧,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市井小民,居然有一天,站在了皇宫……的御膳房里。
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做饭。
“皇上……”苏莫离可怜兮兮地将目光投向某个同样纠结的人。
“别喊朕,喊也没用。母后三番五次强调过了,后妃下厨不成体统。”慕容澈心塞地望着把红烧肉做成锅巴肉的御厨,恨不得直接削了后者的脑袋。菜谱就在案台上,你鼻孔上的那俩窟窿眼儿是出气的啊?!说了是一碗水,一碗水!拿锅铲弄一铲子水就算完事儿是几个意思?
算了,看不下去了,慕容澈拉着苏莫离,拂袖而去。
回到寝宫,将所有下人赶走之后,气愤难平的某人不停地踱来踱去。
“我就想吃口你做的菜,怎么就这么难?人家都说母子连心,我母后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渴望呢?!”慕容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别气别气,我做这个给你吃。”苏莫离柔声安抚着,从怀里偷偷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我从御膳房走的时候顺手抄的,不如摊个鸡蛋给你吃?”她拿了一个铜盆,放到熊熊燃烧的炭火上。
“没有油啊……”慕容澈看着她艰难地就地取材。
“也对。唔……水煮蛋?正好有干净的水。”她将盛满水的铜盆再次放到炭火上,“条件艰苦啊,你就将就一下。”
“朕堂堂一国之君,吃个饭还要将就!想想也是蛮心酸的!”他一脸正直地为自己哀伤着。
苏莫离刚想再劝两句,却见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薯?!
“为了避人耳目,不能拿太大的。但只吃水煮蛋怎么够?加个烤红薯还差不多!”慕容澈一边说,一边用拨杆将另一炉烧得正旺的炭火拨开,利落地将红薯扔了进去。
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女,就这样蹲守在两炉旺盛的炭火前,等着开饭。
苏莫离被暖暖的炉火熏得昏昏欲睡,慕容澈只得借出肩膀给她枕着。
他低头见到苏莫离腰间的香囊,冷不丁眼前一亮。
这个东西她一直都挂在腰间从不离身,他好几次好奇,想要摘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都被苏莫离粗鲁地打掉了手,现在正是好机会……
慕容澈蹑手蹑脚地摘下了香囊,屏住呼吸拉开香囊的带子,打开,向里望去,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他满腹狐疑地将里头的纸取了出来,慢慢展开。
倾世的容颜在那一瞬间注满柔情,缱绻万千。
那张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已经不太明显的红唇痕迹,而在那个模糊的唇印下面,是有人用毛笔细细描上的一行小字——
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