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八年五任总理”的背后

胡欣

就在《琅琊榜》等宫斗戏在国内荧屏热播的时候，澳大利亚政坛也上演了一出毫不逊色的大戏。9月14日，总理阿博特遭到来自党内的“突袭”，在自由党党内会议上，刚刚辞去通讯部长一职的马尔科姆·特恩布尔“逼宫”成功，取代阿博特成为自由党党首，并于次日正式出任澳大利亚第29任总理。阿博特也成为在第一个任期内就被推翻的澳大利亚总理中在任时间最短的一位。

现实版“纸牌屋”：特恩布尔复仇阿博特

阿博特的总理生涯可谓高开低走。2013年9月，自由党—国家党联盟在联邦议会选举中战胜工党，自由党党首阿博特出任总理。“遥看公瑾当年”，阿博特给人以阳刚而有魄力、硬朗而不乏温情的印象，颇受欢迎和瞩目。不想短短两年内，阿博特昏招儿频出，民意支持率一路下滑，党内反对声也越来越强烈。在经济问题上，阿博特抛出了被称为“史上最苛刻”预算法案，意图裁撤政府机构，削减医疗、教育、失业救济等诸多福利，结果波及面太广，几乎触动了各个阶层的奶酪，成为最为人所诟病的政策。对外关系方面，阿博特不断露怯暴短，语惊四座。比如公开对中国设立东海防空识别区说三道四，直接给中澳关系泼上一盆凉水;发表了对二战中日本军人战争技能和使命荣誉感“相当钦佩”的言论，一时舆论哗然;抽调微弱军力为美国在中东助拳，招致极端恐怖势力在澳制造恐怖袭击事件，引发澳国内安全恐慌，造成不同族裔、宗教之间的猜疑和冲突。此外，他还发表了要“放倒”普京、欧洲应学习澳大利亚难民政策等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论，因此成为民间恶搞视频和讽刺段子的主角之一。随着阿博特政治资本的消耗殆尽，工党的问鼎之心更为急迫，并成功在数场地方选举中强势反扑。今年2月，自由党副党魁毕晓普等议员曾发起党内信任投票，试图逼阿博特下台，阿博特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闯关。但从那时开始，阿博特的下台已进入倒计时。在最近一次的民意测验中，对他的满意率为30%，不满意率则高达63%。

反观特恩布尔，这个今年已是61岁高龄的自由党资深大佬，之所以被推举出来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是因为他有三个较为明显的优势。

跨界成功典范。特恩布尔本人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当过律师、银行家、企业家，是澳大利亚国内公认最富有的律师之一。他在法律界的巅峰之作是在1986年为前英国军情五处特工彼得·怀特出版自传被禁一事辩护，直接惊动了“铁娘子”撒切尔夫人。1987年，特恩布尔进军商界，成立了自己的投资银行公司，之后又涉足通信产业，传言其身家超过一亿澳元。从20世纪后期开始，特恩布尔就积极参与政治，逐渐成为自由党内可执牛耳的人物，并曾担任自由党党首。

政治韧性十足。特恩布尔在澳大利亚政坛摸爬滚打几十年，是一棵常青树。2004年他担任了联邦议会众议员，2007年出任环境和水资源部长。2008年，在自由党大选落败之际，特恩布尔成为自由党党首和反对党领袖。但是，次年他遭遇党内信任危机，阿博特突施冷箭，以一票优势从特恩布尔手里夺得党首地位，并在2013年大选获胜后登上了总理宝座，特恩布尔只能屈尊担任通讯部长。即便如此，特恩布尔从不掩饰卷土重来的决心。此番较量，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几乎沿用了阿博特当年的招数，畅快复仇。

政策开放务实。自由党在澳大利亚国内一向以趋于保守的意识形态著称，但特恩布尔的政治理念却试图摆脱这种传统的负担。他在1993年至2000年间担任澳“共和运动”领导人，反对澳大利亚尊英国女王为国家元首，对同性恋婚姻、减排等问题也持开放态度。特恩布尔当初失去党首地位的一大原因，就是其对工党减排倡议持支持立场而招致党内猜忌与不满。如今，特恩布尔依然不忘初心、不失本志，在赢得投票后，承诺将建立一个自由的政府，促进个人和市场自由，并表示要超越政治因素支持中澳自贸协定。他还公开表示，中国的发展将给澳大利亚带来机遇，中澳自贸协定将进一步拓展两国贸易合作，而不会带来被夸大的“威胁”。

2015年9月20日，澳大利亚堪培拉，澳大利亚新任总理特恩布尔召开发布会，宣布新内阁名单。

正因为如此，特恩布尔得以成为自由党内替代阿博特的不二人选，即便在反对党、中间阵营当中，特恩布尔也有着不俗的口碑，这无疑能为实现跨党合作、推进经济改革等提供较为稳固的政治基础。

八年五任总理：频换大王旗的焦虑

纵观近十年的澳大利亚政坛，换总理几乎成了全民娱乐保留项目。近八年时间里，澳大利亚一共出现了五任总理，政治圈内的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更为民众提供了大量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想看懂这一奇怪现象，首先要弄明白澳大利亚议会民主制的特点。澳大利亚的政治体制深受英国影响，根据威斯敏斯特体系的结构，总理并不是由选民直接选举出来的，选民选择的只是众议员和参议员。当某政党或政党联盟成为众议院中的多数党，该党或政党联盟的领导人就成为国家总理。联邦议会选举虽三年举行一次，但在总理任期内，当执政党发现现任总理不合时宜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扶持另一人取而代之。在很多民众眼里，在对现任政府或领导人不满的时候，换个“领航员”也是一个不错的尝试。从这个角度看，更换总理成为调解党派斗争矛盾、进行政策调整、释放民众负情绪的“泄洪阀”。所谓“换人如换刀”，有时这种策略确实也能为执政党赢回一些支持，因而类似的情节反复上演。拿自由党的老对手工党来讲，前总理陆克文就是在2010年被本党的吉拉德以类似党内“政变”的方式逼下台的。而到了2013年，陆克文又反戈一击，从吉拉德手中夺回了党首地位，之后赢得大选再度出任总理。

陆克文、吉拉德、阿博特等上台时都曾是闪耀一时的明星，但是，这些总理也鲜有能全身而退的。究其原因，恐怕也和澳大利亚当前因内外困惑而引起的政治焦虑有关。从经济方面看，在深度变革的地区经济格局和动荡不安的国际经济环境共同作用下，澳大利亚不得不面对如何抉择的难题。它既想在地区一体化中分得一杯羹，分享红利，同时又放不下中等强国的架子和西方价值观“卫道士”的包袱，在地区融合上裹足不前。最典型的就是中澳关系：一方面，澳大利亚渴望获得中国的市场机遇，在经济上合作共赢;另一方面，别有用心者不断煽动澳国内反华情绪，指责中国掠夺资源、威胁就业，致使中国屡屡“躺枪”。如此首鼠两端的做派，不仅给中澳关系带来消极影响，也给其国内造成莫衷一是的选择难题。

2015年9月14日，在澳大利亚自由党突然进行的党内投票中，澳大利亚前通信部长、自由党前党首特恩布尔击败了时任总理阿博特而成为党首。图为阿博特离开会场。

此外，在调整变化的地区国际格局中，澳大利亚对自身的定位也摇摆不定。为了彰显出自己的地位和影响，澳大利亚时常急于在地区问题上崭露头角，猛刷存在感。例如，为了配合美国重返亚太战略，澳大利亚在中日争端、南海争端等敏感问题上多次触及中国的底线，这显然超出了澳大利亚自身利益范畴，而且更多的还是替他人当急先锋。平心而论，中澳关系无论是与中美关系还是中俄关系相比，都难以在一个重量级上。在如今大国关系既斗争又重塑的新格局之下，澳大利亚这种急于求成的焦虑心态，也导致了其对策不当。归根结底，澳大利亚面临着如何适应新形势下的格局转变、如何正确进行自我定位的挑战。当初选择阿博特，可视为澳国内对政治新气象的一种期盼。然而，阿博特把意识形态问题过于简单化，且缺乏成熟外交技巧，左右难逢源。如今重新选择特恩布尔，多少也折射出澳大利亚人寻求稳定的愿望。

特恩布尔的难题：江山易夺不易坐

特恩布尔得以上台主要来自党内的信任支持。不过，在宣示就任国家总理后，他必将面对全体民众的评判，成败与否也将对2016年的联邦议会大选带来直接影响。毕竟，如果自由党在连续派出两位总理的情况下还无法让选民满意，怎敢奢求说服民众再继续予以信任呢？由此可见，特恩布尔不能只扮演一个过渡者的角色，他还肩负了力挽狂澜的重任。回望前任们的执政经历，成熟如特恩布尔也没有掉以轻心的资本，如何坐稳总理宝座，确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

首先，亟待解决的仍然是经济问题。对很多澳大利亚人来说，国际贡献、盟友义务等都是次要的，能吃饱穿好才是根本。澳大利亚目前外债高达一万亿澳元，特别是近五年来，外债率已经增长到GDP的20%。今年第二季度，澳大利亚GDP仅上升0.2%。阿博特强推财政紧缩政策，也是因为看到了问题所在。但他下的药太猛了，患者肌体实在难以承受。而作为前高盛投资银行家，特恩布尔无疑有着更专业的经济阅历，也因此被给予了厚望。在就任总理后的首次讲话中，他强调当务之急是要确保经济繁荣，不过这颗定心丸能否产生效果，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值得关注的是，在澳大利亚签署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后，怎样推动中澳自由贸易协定，将考验特恩布尔的执政能力。

其次，如何在中美之间自处考验外交智慧。中美两国的竞争与合作，是如今重新塑造亚太经济、政治、安全格局的决定性要素。从东海问题到南海问题，从亚投行到TPP，中美两国互有攻守，而澳大利亚在这一问题上相对被动。这几届政府都想在中美间保持平衡，并扮演某种调和者的角色。然而，只要美国不放弃在亚太构建围堵中国的封锁线，作为盟友的澳大利亚就很难置身事外，澳国内也始终存在跟随美国“敲打”中国的声音，因而决策者稍有把握不好，政策就难免偏离。特恩布尔虽被认为是“亲华派”，但也必须谨慎行事，不能惹怒了美国。特恩布尔心里很清楚，中国或美国，对澳大利亚而言不该是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现在的挑战就是看特恩布尔能否为破解两难困境找到平衡点。

再者，弥补党内分裂，重塑内部团结。虽然在这幕政治反转剧中特恩布尔笑到了最后，但从自由党内部的投票来看，特恩布尔的上台也不能说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投票的结果是54票对44票，这样的数据也暴露出自由党内的分裂。或许可以这样说，特恩布尔不一定是自由党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但他是现阶段最合适的人。明年即将举行的联邦议会选举是各政党发力的终极目标，支持临阵换帅的人就是想赌一把，看特恩布尔能否带领自由党—国家党联盟扭转当前的颓势，打个翻身保卫仗。反对者则担心，战前自乱阵脚只会让工党有可乘之机。对特恩布尔来说，弥补党内裂痕是当务之急，而最有效的莫过于尽早拿出让人满意的成绩来。

最后，挽回民众政治信心事关执政前景。频频更换总理，直接影响到政府施政纲领的稳定和落实，自然难以赢得民众信服。澳大利亚国内民众投票时，必然是冲着政治家宣扬的美好前景而去，但如此不稳定的政局，加上国内问题重重，更让民众担心各政党把大把精力用在了内耗之上，从而失去对执政者的信任与信心。虎视眈眈的工党领袖肖滕对自由党的选择大加批评，公开表示“澳大利亚不需要另一个脱节、傲慢的自由党领袖，澳大利亚需要的是政权更迭”。这也是为什么特恩布尔强调，如果让缺乏领导力的阿博特继续执政，只会导致自由党在2016年联邦议会选举中败给反对党工党。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恩布尔是会沦为一个匆匆过客，还是变身力挽狂澜的强人，人们只能拭目以待。

（作者为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战略与安全研究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