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慧萍:难民潮刚爆发时,德国政府迫于形势的压力,同意在匈牙利边境地区滞留的叙利亚难民进入德国,显示了欧洲大国的风范。但大量难民的涌入导致严重的无序状态,德国开始意识到仅凭其一国之力难以维系,已经着手把压力向欧盟其他国家疏导。欧盟正在研拟一套完善的难民问题应对方案,本质上是要建立一个共同的摊派机制,根据每个欧盟国家的GDP、人口、就业率、已接纳难民数量等四项关键指标,制订摊派方案。再就是在欧盟外部设立统一的接待安置站,比如在意大利、希腊这样的欧洲门户国家设立“第一接收站”,即所谓的“HOT SPOTS”,在难民正式进入欧洲之前就开展审查工作,弄清难民资格之后再经过内部统一的摊派体系分配到各个国家。德国政府一直明确,德国只出于人道主义接收“战争难民”,不接受“经济难民”,也就是说不欢迎那些因为生活水平的差距而往富国跑的人。此外,欧盟也开始行动起来,从难民的源头上找原因,帮助土耳其这样的难民直接接收国和叙利亚这样的难民来源国改善难民安置和管理条件,以期从源头上减轻欧盟自身的压力。与此同时,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动用欧盟军队打击蛇头,提高海上人道救援的能力。如果没有这场难民危机,欧盟是没有建立应对难民问题机制的紧迫性的,现在开始行动了,而且在讨论难民摊派指标问题进行表决时首次采用了有效多数的表决机制,这在欧盟决策历史上从未有过,从这个角度看也是坏事变好事,无序变有序。
2015年7月9日,希腊雅典民众在议会前示威要求留在欧元区。
我们要看到,欧洲面临的其他一些危机其实也在逐渐好转的过程中。比如欧债危机,西班牙等一开始接受欧盟救助的国家已经陆续离开了“保护伞”,而且可以自己到资本市场募集资金。德国2015年经济增长1.8%,其他多数欧盟国家也开始实现缓慢增长。在欧债危机还在发酵的过程中,2013年克罗地亚加入欧盟,2015年立陶宛加入欧元区,罗马尼亚也正式表达了加入欧元区的意向,坚持严格紧缩路线的葡萄牙执政党在10月初大选中保持了最大政党的地位。这些都表明各国对欧洲单一货币的信心仍在。希腊扬言退出欧元区一度造成很大紧张,但却上演了一场“公投闹剧”,齐普拉斯政府最终接受的救助协议实际上就是默克尔一开始提议的紧缩方案,甚至更为严厉。
希腊债务危机第三轮国际救助协议内容包括要求希腊增加税收、削减养老金等开支,推动经济改革。如果这一系列改革得到一一落实,希腊将在今后三年内获得850亿欧元的救助金。希腊总理齐普拉斯10月5日在议会表示,本届希腊政府的优先目标是让经济恢复增长、寻求大幅度减免债务、改革公共机构管理、打击腐败和官僚主义,并承诺将迅速、彻底地执行与国际债权人签署的第三轮救助协议,同时将采取措施减轻新一轮紧缩政策带来的冲击。
乌克兰危机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个“烂疮”,对欧洲的安全形势造成了重大的负面冲击,但终会慢慢得到解决。欧俄关系最近已现缓和迹象,主要是欧盟方面对普京表现出了明显的态度松动。导致这一局面的原因是俄罗斯在叙利亚直接发动了名义上针对“伊斯兰国”势力实际上兼打叙反政府武装的军事行动,叙利亚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为了保障在叙军事行动的顺利进行,俄正在把部署在乌克兰东部边境地区的部队部分转移到中东地区。欧洲人觉得俄罗斯正在重点处理叙利亚问题,而叙问题又与困扰欧盟的安全问题、难民问题乃至伊朗问题息息相关,事实上离开了俄罗斯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欧盟不应在这个当口给俄“添乱”。这就与美国对俄罗斯的态度拉开了距离。俄罗斯就横卧在欧盟身边,既是欧盟绕不开的地缘政治对手,也是欧盟甩不掉的能源供应者和贸易伙伴。俄罗斯供应着欧盟30%的天然气消费量,德国向俄罗斯的出口能解决本国30万人的就业问题。美俄贸易额每年不过300亿美元,而欧盟与俄罗斯的贸易额高达3000亿美元。经济制裁对欧盟自己的打击和束缚不亚于对俄,双方终将找到一个平衡点。
我赞同欧洲一体化是经济驱动的判断,但是它并不排斥政治治理、安全利益方面的融合性进展。欧洲一体化进程自始至终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危机,进程是常态,危机也是常态,每前进一步都是艰难的,都是“头脑风暴”、相互妥协、政治决断的结果。今年6月,德法两国的经济部长曾在英国《卫报》上联合撰文主张立即统一欧元区的财政和竞争政策,建立欧元区财政部、议会欧元区小组等实体,完善欧元区经济治理模式。随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欧洲议会议长舒尔茨、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和欧元集团主席戴塞尔布卢姆联名发表“五主席报告”,规划与此文主张类似的深化欧元区经济治理要点和路线图。7月,法国总统奥朗德呼吁法国、德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卢森堡等国组建立欧元区“先锋国家”集团,引领建设欧元区的政府、预算和议会,并宣布法国将在近期率先公布具体建议方案。这些都说明,欧洲一体化目前虽然处在一个低潮期,但欧洲政治家们深化欧元区治理的意识已经觉醒,欧盟会竭尽全力守护一体化成果,不会允许倒退甚至解体的局面发生,在这个基础上自上而下地推进欧元区制度建设。
2015年10月2日,由乌克兰、俄罗斯、德国、法国领导人参加的“诺曼底模式”四国峰会在巴黎举行,图为俄总统普京抵达爱丽舍宫。“诺曼底模式”,是指四国借2014年6月法国纪念诺曼底登陆70周年活动之机就乌克兰局势进行磋商。
冯仲平:对欧盟来说,各种挑战是复杂纠缠在一起的,相互关联、相互影响。难民问题和安全问题是现实紧迫问题,一体化是阶段性的问题,经济问题才是根本性的问题。默克尔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先把难民危机稳住,在此基础上把它变成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机遇。化解欧洲安全困境关键是如何在东面缓解与俄罗斯的关系,南面防范恐怖主义威胁。恐怖主义挑战在是很大程度上也是欧洲内部问题,比如巴黎《查理周刊》事件实际上是欧洲内部文化交融的问题,而一些欧洲白人青年和穆斯林后代响应“伊斯兰国”号召跑到中东参加“圣战”,移民潮实际上使这类问题更加突出了,归根结底要靠消化内部不同宗教、不同文化的冲突因子,实现和谐共存。以上这些问题内外交集,处理起来非常棘手,所以欧盟国家领导在应对上一开始有些进退失拒进退失据也是难免的,现在他们已经冷静下来深入思考有关问题,规划实施从近到远、由远及近的总体应对方案,尝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欧盟摆脱经济困境的思路大体上正在趋向明晰,就是一头面向美国、大西洋,一头面向新兴经济体,齐头并进。欧盟和美国谈TTIP时,把重点放在“标准”二字上,因为双方之间物理意义上的贸易关税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只能在统一标准上下功夫,最终要便利相互出口。而对新兴经济体,则主抓市场和投资两个抓手,重点是拓展中国市场,并与中国一道共同开拓第三方市场,双方这一次的互动是非常实质的,要来真格的。
之所以说欧洲一体化的困境具有“阶段性”的特征,是因为它每往前走一步就会遇到内部的磨合问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修正,否则成员国消化不了。现在欧洲一体化处于二战结束后的又一个低潮期,这个判断是立得住的,困境当然会对欧盟机制建设产生倒逼作用,但从大局看短期内很难再现高歌猛进的态势,重点是深化建设、守护成果,以进防退。
欧盟要解决经济、安全、一体化问题,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理顺外部关系。欧盟对外关系的最优先重点或最主要支柱,一个是东向的对俄关系,一个是西向的跨大西洋关系。俄罗斯是欧盟不可选择、无以回避的强邻,欧盟对俄有自己的考虑,不会完全跟着美国遏制俄罗斯。可以预见,欧俄关系的改善步伐一定会早于、快于美俄关系,欧盟方面再度延长因乌克兰危机而对俄实施的经济制裁的可能性正在减小。欧美关系的走势与北约的作用紧密相联。本来,北约的重要性在冷战后呈下降趋势,欧美关系也因战略分歧、经济竞争和网络监听丑闻等事件不时出现裂痕,但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大动作和中东反恐问题的突出又给趋于冷淡的欧美关系添了一把柴,也使得北约的重要性有所反弹。但北约毕竟在大战略上是个过时货了,今后欧美关系如何发展还要观察。观察欧美关系必须充分考虑经济因素。刚才已经提到,双方正在加紧商谈TTIP,争取今年年内收官,但这个协议本质上是为了降低欧美经济同质竞争而设定的,双方在新兴市场的竞争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