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如叶飘零

施京吾

创立扶风社

1901年2月28日，马连良出生于北京阜成门外檀家胡同。1909年1月，他被父亲送进喜连成坐科。马连良天资聪慧、勤奋踏实，成为科班出类拔萃的小童伶。

马连良做事讲究，台风极好，骨子里透着大牌的气儿，没过几年即成为富连成（1912年喜连威更名为富连成）当家老生。

1927年6月，马连良自己挑班挂头牌，开始对传统剧目进行大量改造。经他改编过的许多戏至今都是保留节目，为京剧普及化起到了巨大作用。1930年，马连良正式组班建立“扶风社”，表演艺术也日臻化境。

一张照片

给马连良声誉造成负面影响的是1942年10月赴伪满演出。马连良赴东北演出原本是为一所回民学校筹集善款，恰逢伪满洲国“建立十周年”，伪满政权借此机会命令马连良必须去“新京”（即长春）为伪满“建国十周年”庆祝演出。胁迫之下，马连良表示“只演一般的营业戏和为学校筹款”，日本方面同意了这一要求，却强加给剧团一个“华北政务会演艺使节团”的头衔。

可叹马连良没有文化，只读过两年小学，在伪满演出时出于好奇，穿上日本军服，横挎日本战刀，照了一张照片。抗战胜利后，马连良因为这两件事遭到国民政府以“汉奸罪”起诉，结果查无实据。

1948年秋，正在上海演出的马连良因好友邀请赴香港演出。此时正逢国内战争不断，马连良遂盘桓香港不归。

巧的是，马连良的女儿马莉是部队卫生员，一次参加中南海举办的舞会，刚好为周恩来伴舞，便向周反映了马连良滞留香港的情况。周恩来表示欢迎马连良回来，并由政府偿还了马连良在港所欠4万元港币的亏空。

“反右”运动中，马连良在彭真保护下躲过一劫。不过表态是必须的，于是，他在批判弟子李万春大会上“义愤填膺”地痛斥了右派分子李万春。批判会后，他立刻偷偷请李万春在铁树斜街的鸿宾楼饭庄请饭赔罪。可随后就有人告发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控之中，为此，马连良遭到一顿训斥。

无栖息之地

进入上世纪60年代，越来越多的传统戏被赶出了舞台，已年过六旬的马连良既不知所措，又要紧紧跟上。

1965年下半年，北京京剧团根据江青指示要排演《红岩》，马连良算来算去，自己怎么也能演一个装疯的“华子良”吧？于是他给北京市市长彭真写信。彭真为此去找江青商量，结果，换来的是江青的一脸雷霆，说马连良是在告她的刁状。马连良被下放到北京京剧二团“控制使用”。

1966年6月5日，京剧团有人贴出了攻击马连良的大字报，这位中国京剧艺术的顶级大师随后被赶出了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京剧舞台。他一病不起，住进医院。一个月后，被造反派从医院里拖上大批判的舞台。

马连良在牛棚里既不准回家也不准外出。直到10月1日，他被释放回家。他家被红卫兵占据为指挥部。深秋的一天夜晚，剧场的值班人员听见有人叫门，一开门，马连良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都过了12点了，您怎么来啦？”马连良说：“我们家的红卫兵跟红卫兵打起来了。等会儿他们讲和了，想起马连良来，就打我。我受不了，还是到这儿来吧。”他家里有件翡翠饰物，据说价值连城，是马连良的心爱宝物，他唯恐红卫兵不知道宝贝的珍贵，哆嗦着要红卫兵们爱惜它，把它捐献给国家。红卫兵一把夺过翡翠摔在地下，当即碎片四溅。这一摔，也摔断了马连良最后的精神支柱，他当即晕倒在地。

1966年12月13日中午，马连良步履蹒跚地排队买了碗面条，随即仰天一跤，如枯叶飘落。三天后，一代宗师气绝而亡。

（月月鸟摘自《财经》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