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渭忠 编辑/任 红
李冰穿二江与高骈改府河
文/陈渭忠 编辑/任 红
成都市中心城区,流淌着两条河,一条名府河,一条名南河,府河与南河相汇处,有一座思蜀园。园内水池正中红色料石砌成的大园坛边缘上刻有“水的丰碑”四字,水池四周直立五根高大的天然石柱,仿效古蜀国开明时期的“石笋”。其中四根“石笋”的中段,有古人治水浮雕,或开山凿石,或挥锄挖土,或运送建材,或指挥施工。并分别镌刻“鳖令治水患”、“李冰穿二江”、“文翁开湔口”、“高骈改府河”四组篆字,昭示成都水文化的四个重要历程,由史学家谭继和撰写碑记。
“李冰穿二江”碑记载:“世人多知都江堰,鲜知有二江。二江者,古郫江、捡江,今府河、南河之前身也。实乃都江堰渠首工程之延续。战国秦时蜀郡守李冰,率民开二江成都之中,既可行舟,复用灌溉,川西平原赖都江堰,而成沃野千里之陆海;成都因二江水,而为居给人足之天府。都江堰与二江,皆为成都发展的摇篮,世界水利史的奇观,李冰则其缔造者也。”
“高骈改府河”碑记载:“唐代成都,土富人殷,并号扬益,俱为重藩。为适应城市发展需要,僖宗时节度使高骈创筑罗城,扩大市区;复开縻枣堰,引郫江水自南移北,由城西环城北转绕城东,南汇于锦江,遂成今日两江抱城之城市格局。水为城市发展之根本,此举于生态环境,于蓄殖商贾,皆大有益焉,民至今受其赐。”
战国中期,中原地区七雄并起。商鞅变法后,秦国日益强盛,为实现其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之宏愿,秦惠王二十一年(前316年),秦国大夫张仪、大将司马错率兵越过秦岭,一举消灭巴蜀。秦灭蜀后,张仪、张若筑成都城,以大城(又称龟城)为蜀郡治,少城为成都县治。秦把蜀地作为支撑其统一六国的大后方,兴修水利,发展水运,秦昭王五十一年(前256年),蜀郡守李冰主持了都江堰的兴建。
史书是这样记载都江堰的,西汉司马迁《史记·河渠书》:“于蜀,蜀守冰凿离堆,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享其利。”东汉应劭《风俗通》:“秦昭王得田广之议,伐蜀郡平之后,命李冰为守,开成都两江,兴迪溉田万顷以上。”东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捡江、别支流,双过郡下,以行舟船。”这些记载,都把“成都二江”置于十分突出的位置。这是因为都江堰是一项系统工程,渠首枢纽与“成都二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渠首枢纽,都江堰如何化害为利;没有“成都二江”,都江堰怎能滋润天府。都江堰的早期工程主要是凿离堆、开二江,把成都平原上散乱的区间河流整治成两条骨干水道,并引入丰富的岷江水源。东汉崔寔《政论》:“蜀郡李冰凿离堆,通二江,益部至今赖之。”
“成都二江”是指哪两条江?司马迁没有点明,常璩则明确指出是郫江和捡江。捡江又称流江,南北朝任豫《益州记》:“二江者,郫江流江也。”“成都二江”又是现在的哪两条河呢?学术界有不同的诠释。笔者赞同谭徐明教授所著《都江堰史》的论述:“二江实际上是都江堰进入秦蜀郡治所的两条河渠,演变至今上段为走马河及其分出的两条支渠(油子河、清水河),下段为今成都的府河和南河。”
“二江”又是怎样流经成都的?历史上系二江并流,东晋常璩《华阳国志》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均记为“双过郡下”。此外,还有不少文人的诗赋可以佐证,西汉杨雄《蜀都赋》:“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西晋左思《蜀都赋》:“带二江之双流”;唐李白《登锦城散花楼》:“暮雨向三峡,春江绕双流”;唐岑参《登张仪楼》:“楼南两江水,千古长不改”。
秦汉时期成都河湖水系以及二江上七桥布局图
“二江”位居成都城南,西向东流,双过郡下。“两江珥其市”,商市就沿江发展起来,“市张列肆,万商之渊”,“货贿山积,罗肆巨千”,由此可见其盛况。成都的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大城、少城是政治、文化中心,位于二江之北,居高处;二江位于大城少城之南,居低处,且离城池较远。这种格局,使城池与江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既有舟楫之利,又少洪水之患。纵使发生洪水,也不易形成灾害。成都,自秦代建城,至唐代中叶,大约一千年间少有大水灾记载,杜甫《石犀行》赞曰:“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
在张仪、张若筑成都城约60年后,成都变成一座滨江城市,从而改变了其地理位置封闭的劣势。“二江”为成都营造出一水通天下的黄金水道,经长江,东通楚湘而江淮;过灵渠,南达岭南而番禺。“云帆龙舸下扬州”、“门泊东吴万里船”、“蜀麻吴盐自古通”、“浪里争迎三蜀花”,这些诗句生动地记录了古代成都与沿海商贸往来之盛况。都江堰建堰初期,航运功能置于首位,这条黄金水道于秦浮江代楚统一六国,于汉东定三秦伐灭项羽,乃至于抗日战争时期运送给养支援前方,都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二江”灌溉三郡,使成都平原“沟洫脉散,疆里绮错,黍稷油油,粳稻莫莫”,成为“沃野千里”的“陆海”,“水旱从人”的“天府”,在西蜀大地创造了辉煌的农业文明。“二江”沟通了西部与东部的联系,使成都经济繁荣,文化鼎盛,地位提升,成为“扬一益二”的“喧然大都会”,在古蜀之都创造了辉煌的城市文明。“二江”水量丰沛,水质优异,舟楫如梭,仕女如画,风和日丽,水绿天青,水景观与水环境显著提升,在活水成都创造了辉煌的生态文明。
唐咸通十年至十一年(869-870年),南诏军两次进犯成都,北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唐记》:“西川之民,闻蛮冠将至,争走入成都。时成都但有子城,亦无濠。人所占地,各不过一席许。雨则戴箕盎以自庇,又乏水,取摩诃池泥汁,澄而饮之。”
乾符二年(875年)正月,高骈(821~887年)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鉴于成都城池狭小,有城无濠,不利防犯。乾符三年(876年)六月,高骈上表朝廷,请求展筑罗城,罗城者,包罗原旧城的外城也。得到僖宗兴许后,是年八月全面动工。整个工程十分浩大,包括扩城池、筑城墙、堰縻枣、改郫江四个项目。《资治通鉴·唐纪》:自八月癸丑筑之,至十一月戊子毕功。”工期105日,耗资115万贯,用工960万工日。
关于扩城池、筑城墙工程,高骈《筑罗城成表》记曰:“奉诏书,令臣斟酌,兴许版筑,冀盛藩维。遂乃相度地形,揣摩物力,不思费耗,只系安危。趣十县之一丁,抽八校之将校,分其地界,授以城基。运土囊而子来,持石杵而云集,大兴畚锸,广被资粮。五千堵之周回,川中捍蔽;百万人之筑起,空里巍峨。日居月诸,功成事立,金汤既设,铁壅如坚。控地道之莫能,徙云入寇;纵云梯之强立,无计登陴。”展筑罗城,工程浩大,高骈调动州县官员主管工程,征集十万民工轮流服役,采用分段包干办法,突击施工。新建之罗城,周长二十五里,高二丈六尺,底宽二丈六尺,顶宽一丈,陴(女儿墙)高四尺。并建楼橹廊庑5608间。秦城只筑土为之,罗城始于外侧砌以砖甓。城门外设拥门(又称壅城、月城),城四隅设曲角,环城开十门。唐以后各代,罗城虽经更筑,规模终无大改。
唐乾符三年(876年)后“成都二江”水系图
关于堰縻枣、改郫江工程记载较多,中和四年(884年)王徽《创筑罗城记》:“(罗城)其外,缭以长堤,凡三十六里。或引江以为堑,或凿地以城濠。”宋《舆地广记》:“自唐乾符中,高骈筑罗城,遂作縻枣堰,转内江水从城北流,又屈而南,与外江水合。”《方舆胜览》:“高骈未筑罗城,内外江皆从城西入,自骈筑城,遂从西北作縻枣堰,内江绕城北而东,注于外江。”以上引文所称内外江,是以成都城池为视点,“二江”并流时,郫江居内称内江,流江居外称外江。引文中所称縻枣堰在成都西北,有学者认为即今之九里堤。宋杨甲《縻枣堰记》:“縻枣堰者,杀湍悍之巨防也。”縻枣堰应是堤防工程,兼具防洪与导流作用。
郫江改道后,成都城北、城东、城南三面临水,而城西郫江故道,遂无源自竭。高骈又于罗城西侧开凿西濠以卫城池。唐杜光庭《神仙感遇记》:“高骈筑罗城,自西北凿地,开清远江(即郫江、油子河、府河),流入东南,与清城江(即流江、锦江、南河)合流。复开西濠,自阊门之南,至甘亭庙前与大江(即流江、锦江)相合,环城为圈。”西濠大致相当于今之西郊河、饮马河。
高骈筑罗城,改郫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御的需要。坚固的城墙,宽深的城壕,为成都筑起了一道固若金汤的城防线,增添了一道“二江抱城”的新景观。同时也带来区间洪水的威胁和防洪压力,兼之疏于管理、河湖淤塞。五代至北宋期间成都平原处于多雨时期,终于在后蜀广政十五年(952年),成都发生了一场毁城之灾。宋张唐英《蜀梼杌》:“后蜀十五年六月朔日,蜀后主宴教坊,俳优作二龙斗。须叟,天昏地暗,大雨雹。明日,灌口奏岷江大涨,锁孽龙处铁柱频撼,其夕,大水淹城,坏延秋门,水深丈余,溺数千家。”杜甫《石犀行》中“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终成千古绝唱。高骈完成筑罗城、堰縻枣、改府河的浩大工程后,僖宗下诏褒奖,高骈受封进爵,由此权倾一时,光启三年(887年)其被部将所杀,死于扬州,终年66岁。
高骈筑罗城,改府河,使成都城市河流的格局发生重大改变。自李冰穿二江到高骈改府河,“二江并流”格局历时1130余年宣告结束。自高骈改府河,“二江抱城”的格局又经历1130余年,一直延续至今,成为成都城市的独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