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 迦
裹在江南旧梦里的甜软
文/乔迦
为什么爱江南?因为终于觉醒生命自身就是白墙青瓦般的寡淡,必要掩在江南的旖旎绵软之中才不萧瑟。
初春,北方的树还没绿,花还没开,玉兰只打着毛茸茸的骨朵,还不肯露半点颜色,却是下江南的好时节,再好不过。
南方人擅制点心,小而精,品类繁多,北方虽然点心也不少,但并不算普遍,街头巷尾并不常见。而在南方,随便一个卖早点的推车上,便有十几二十几样点心可选,刚出炉,热腾腾的,香甜扑鼻,造型小巧可爱,讨人喜欢。
南方人心思精巧,在点心上便可见一斑。杂粮方糕、蟹粉汤包、小笼汤包、青团子、元宝糕、年年有鱼、玫瑰糕、马蹄糕、水晶糕、桂花糕、发财猪、肉粽、虾饺、奶香流沙包……不消吃,连看着都让人欢喜,玫瑰糕浪漫醉人,发财猪卖萌讨巧,水馒头晶莹剔透……我最喜欢的是原味黑米糕,小小一块,又甜又糯,看着不起眼,入口却极好,黑米的甜糯软配上莲子的微苦和偏硬的口感,互长互消,天然绝配。
当然,这些也多是给外地游客吃的,或者卖给馋嘴的小孩儿,本地人的早点依然实在,生煎包、小笼包、馄饨、大饼、蒸饺、浆子、豆花……其实和北方差不多,只是味道不同,南甜北咸。
春天是下江南的好时节,柳翠红喧莺啼燕啭。赶上天气好便整日游荡,停停走走;若赶上阴雨天,索性躲在客栈里。
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是本地人,只是来此经营。老板的一道过江白鱼烧得又鲜又嫩,我赞老板手艺好,老板谦虚着说是因为鱼新鲜,对于我这种超级爱吃鱼的人来说,伴江随水的南方确实是最最理想的厨房。
原是打算在这绵绵雨声中午睡,窗外的橹声顺着水传过来,近了又远,听见船夫间相互的吆喝,起身,抓了长外套提着伞出门。都说南方的梅雨时节让人生厌,但此时此刻,霪雨纷纷却让人心事极软,好像一不小心就掉到水里,连卷儿也不打,直接向远方去。
道路和街头都已被雨水打湿,坐不得,只好撑着伞一直走。
路边有家箍木桶的店铺。箍桶的大爷问我要不要买一个,我说我带不走呀。坐在矮凳上的大爷说:“现在这种人工箍的桶可少呢,都是机器做的喽。”说来奇葩,我自小喜欢的几种味道—摩托车的汽油味儿、装修的漆油味儿,再有就是木头屑的那种细碎的味道。汪涵在《有味》中写他有一个理想,就是去做木匠。其实,我偶尔也想去做木匠。我是对传统文化有情结的人,我身边的朋友都是看电影、看电视、看小说时会哭,我却是一看到什么“老匠人”“传统手艺失传”“消失的古建筑”这类相关话题,眼眶就热。
从木桶铺出来,雨仍没有停的意思,裹了裹衣服,越走越冷。路旁有新出屉的定胜糕,白腾腾的热气裹着扑面而来的绵软。
点心的命名,说来有些意思,一种是以原材料命名的,比如猪油糕、杂粮糕、黑米糕;还有一种以形态命名,比如水晶糕、玫瑰糕、千层糕、元宝糕等;再有就是跟原材料、跟形态无关的命名了,这种便多少有些来历。比如定胜糕,也有说“定盛糕”“鼎盛糕”“定升糕”的,光字面意思也看得出来是兴盛如意之意。关于定胜糕,这里有两个说法。一说“定升糕”最初为取材量米而命名,古时候街面卖的点心大小是有严格规定的,一升糯米刚好做十个点心,所以叫“定升糕”。后来的店又改成“鼎盛糕”,可见人们对稻丰米足、国泰民安的美好向往。再后来有了战争,便又改称“定胜糕”。另外一说是,宋时金兀术带着金军进犯,当地百姓把金军的阵形打听清楚后,写了纸条夹在糕点里,送给守城的韩世忠,原本两边僵持不下,正因为这及时雨般的消息,韩将军率众连夜出兵大破金军。之后,韩将军给这糕点改了名字,就叫“定胜糕”。
我喜欢定胜糕的口感,清甜松软,不糯,所以便不易生腻,幽白松软之上的一点红绿更显古味。从梅花型的模具中将刚好的白糕扣出,规整排到铺着白色屉布的蒸笼里,裹上糯米纸,过程再简单不过,但正是这简单里透着古朴。
才子佳人、游侠刀客,人人爱江南,乾隆皇帝也爱,三天两头往江南跑,回去时便红粉佳人在侧。金主完颜亮也爱,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得完颜金主蠢蠢欲动,但终归是没能如愿。对于江南的好山好水,完颜金主不过也只能命画师ps一张《临安湖山图》,证明自己“到此一游”。
诗人更爱,三月里的郑愁予、江花旁的白居易。江南易老,爱江南的人也易老。这“易老”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方觉人世之艰涩惶惶如梦,那个花长红、柳长绿、水长暖的江南,便成了一处温柔乡。为什么爱江南?因为终于觉醒生命自身就是白墙青瓦般的寡淡,必要掩在江南的旖旎绵软之中才不萧瑟。
(冯雨蒙摘自豆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