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贵
战国时期魏国人杨朱,是个了不起的思想家,他的观点独树一帜,对后世影响很大。据《庄子·山木》《韩非子·说林》以及张远山所著《庄子传》记述,杨朱30岁那年,曾携弟子路过宋国,到蒙邑拜见在那隐居的南郭子綦(qí)。他所住的旅店就在子綦隔壁,店主人叫曹夏。闲谈中,杨朱对子綦说,曹夏有一美一丑两妾,长得丑的那位受尊崇,长得美的那位受冷落。问及原因,曹夏回答说,长得美的自以为美而傲慢,我不觉得她美;长得丑的自知其丑而谦和,我不觉得她丑。于是我对弟子说,有贤德之行却无自以为贤之心,这样的人到哪里会不受爱戴呢?
听了杨朱的讲述,子綦亦有同感,若有所思地说,老聃(dān)之徒自知无知,如同曹夏的丑妾自知其丑,所以不敢骄矜(jīn)自得。而当今很多人尽管不喜骄矜自得者,自己却仍是骄矜自得者。
杨朱说,说来惭愧,当年我师从庚桑楚,学成以后归魏,践行老聃之道。小有名气后,又往畏垒山去见老师。一路上我洋洋自得,店家和客人都视我为大人物。进店前,主人出门来迎接;入住后,客人侧身避让,烤火者腾出灶台给我取暖。快到畏垒山时,老师下山接我,在桥上与我相遇,仰天叹息说,原以为你可教诲,今始知你不可教诲!我说,老师,我未置一词,怎么就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呢?弟子错在哪里了呢?庚桑楚说,你神态傲慢,目光骄矜,谁愿与你共处?师祖老聃有言,大白当如有污,盛德当如不足。你如此骄矜自得,岂是老聃之徒?老师的这番教诲,令我羞愧难当。返回魏国途中,我深刻反思自己,内省自得之心,外除骄矜之状,不再以大人物自居。店主待我以普通行者,不再迎送优待;客人与我平起平坐,甚至争抢麈(zhǔ)席。
子綦听后,大为感佩:知识渊博却总觉得自己有所不知的人,是很高明的;知之甚少却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是最愚蠢的;圣人之所以不犯傻,就是因为他们视“不知之”为害;只有以“不知之”为戒,才不会犯傻。
杨朱走后,庄周之父庄全问子綦,世人无不喜欢被人视为大人物,老聃之徒为何不愿被人视为大人物?
子綦说,被人视为大人物,久而久之,习焉不察,必不自知,就会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自矜无所不知。缺乏自知之明,就会违背天道。老聃之徒,无不自知无知,反对将不知以为知。一旦将不知以为知,必定心无所容,坚执伪德,鼓吹伪道。只有自知无知,才能虚空其心,保全真德,容受真道。
由此想到,李肇星在《说不尽的外交》中曾说:我到北大的第一个星期,到小卖部去买练习本和学习用纸,发现有个老人和我们一块儿排队。他就是全国乃至世界上都有名的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美学家就在我旁边,可我对什么是美学一无所知。北大给我的第一课是无声的,使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无知。我在北大学到的这一点,我到现在都不会忘,就是永远觉得自己是没有知识的。
别人认为自己有才,自己却不以为自己有才,虚怀若谷,出自本心,这样的人才,才是真正的人才。
(余长生选自《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