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自由的雕塑实验者

陈颖

9月14日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开幕的毕加索最新个展“毕加索雕塑”（Picasso Sculpture），充分地展示了毕加索这位大师巨大的艺术创造力。这是自1967年的巴黎大皇宫里程碑式的展览“致敬毕加索”后，在美国的首次毕加索雕塑大展，得益于法国毕加索美术馆等国际性机构及私人藏家的鼎力协助，直至明年2月，人们都能近距离观看到140余件毕加索各个时期的雕塑作品，在规模化展示的同时，策展方对毕加索长达60多年的雕塑探索进行了学术梳理和陈列。

毕加索一直以绘画闻名，较比毕加索创作的多达4300幅画作而言，其创作的雕塑作品只有700余件，然而展览项目的联合策展人之一安·特穆金表示，仅仅将毕加索视为一个画家是不完整的。在毕加索的创作生涯中，他一直对雕塑创作抱有极大的兴趣，对于毕加索而言，绘画作品是用来展示和售卖的，而雕塑作品却被他精心安置于自己的家以及工作室中，极为珍视。和画作不同，毕加索没有经过专业的雕塑训练，而一直“用一种自学者的自由来探索这一媒介”，雕塑对他来说是更为纯粹的个人实验和探索，因而在创作雕塑时，他随时都准备打破各项既定规则，正是这种自由加深了他对雕塑的喜爱，在大量记录毕加索生活创作的影像中，我们都可以找到雕塑的身影。

毕加索对于雕塑的态度，恰好反映了一个时代对于雕塑的普遍观感。在相当长的历史上，绘画与雕塑基本都处于独立发展的状态。在罗丹开启的雕塑新纪元里，艺术家把在绘画当中不可实现的空间付诸雕塑实践，在贾科梅蒂和亨利·摩尔等艺术家的努力之下，雕塑与绘画的内在本质得到了充分联系和展现。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相当一部分画家都对雕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雕塑成为很多艺术家创作的一部分，如印象派画家们热衷于将自己对二维世界的理解转变为三维的视觉空间，他们的动机几乎都是将印象派绘画里不可体验的结构托付给三维空间。画家介入雕塑的三维领域，给雕塑带来了新的观念和视觉经验，然而无论是德加、高更或者马蒂斯，他们的雕塑都没有完全摆脱绘画的影响，似乎只有毕加索才能实现绘画与雕塑的同步探索。

经历了“蓝色时期”（1901-1904）和“玫瑰时期”（1904-1906）之后，毕加索开始慢慢发现自己的艺术语言，并转向了雕塑。毕加索初次尝试雕塑是在1906年左右，从展出的毕加索创作于1905年的作品《小丑》中可以看得出来，毕加索在这一时期的绘画和雕塑依然在传统中挣扎。从立体主义阶段开始，毕加索尝试着突破空间的限制，从抽象元素的探索到立体主义拼贴的运用，最终在雕塑的伸展中得以落实。让他的雕塑名声鹊起的，是他将绘画的立体主义成果放进三维空间里所展示出来的效果。1909年秋天于巴黎创作的《费尔南德》则是立体主义从分析走向综合的空间试验。《费尔南德》最初以粘土捏塑，后来被铸成了青铜作品，以立体主义的原则和非洲民间木雕的几何化手法，将人物的五官组构成交织的几何形体，立体主义绘画在雕塑里更以锐利，阴影与空间的呼应是二维绘画所无法企及的。

一战开始后，毕加索的雕塑摆脱了立体主义的束缚，在技术和材料应用上显得更加自由放任，受到塞尚和莫迪利亚尼的影响，毕加索重新表现出对原始主义手法和团块切割组合的兴趣。本次展览的其中一个策展创举，是集齐了毕加索从1914年开始创作的6个版本的《一杯苦艾酒》，由此人们可以看到毕加索雕塑创作的进化过程。一战结束后，毕加索造访了意大利，仔细研究庞贝绘画和罗马雕塑复制品，他的创作回到与古典世界对话的线索上，进入众所周知的“新古典”阶段。1929年至1935年间，超现实主义在巴黎的统治激动人心，毕加索认识了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开始在三维空间中创作了超现实主义作品，例如《花园里的女人》（1929）。

毕加索的天才在于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同时消化并试验了众多的元素及技法：抛光的表面和简化的形体来自摩尔的影响；在一系列雕刻在木头柱子上并且拉长了的人物形象来自古希腊的传统——这一风格经过贾科梅蒂和莫迪利亚尼后，现在成为了毕加索的探索成果；对铁和线的应用来自其金属雕塑老师冈萨雷斯的独创——毕加索在铁雕上的造诣有赖于冈萨雷斯的帮助，一战期间，冈萨雷斯发明了一种金属焊接技术，在此之前，艺术家创作金属雕塑都是用铜水倒模铸成的，这种做法虽然保证了“造型能力”，但是金属材质原有特性所能展示出的生命力荡然无存，而冈萨雷斯首创用铁块、铁条、铁片直接做成雕塑品，有意识地保留了铁这一材质本身的精神，甚至在雕塑上保留了锻造的痕迹、铁锈等，唤醒了金属本身的艺术性，从而开创了金属雕刻的新时代。毕加索对这项技术十分感兴趣，而在此时，他也在脑中构思出了6件金属雕塑造型，在冈萨雷斯的帮助下，不懂技术的毕加索才将这些作品完成。

艺术史家贡布里希曾经说到，立体主义的分析方法和组合方式只能适用于熟悉的形状：看这幅画的人必须知道小提琴是什么样子，才能把画中的各个片段联系起来，因此立体主义艺术家的绝招在于总是选用熟悉的母题，如吉他、瓶子或人物等。在毕加索的绘画和雕塑作品中都存在大量重复的对象，如吉他、公牛和女人。在毕加索还不是立体主义大师的时候，就对吉他有着强烈的兴趣。从巴黎的“洗衣房”到蒙帕尔纳斯乃至布列塔尼半岛，所有与吉他有关的作品都见证了他不同时期的创作特征。1903年的《演奏吉他的老人》记录了毕加索被人们称为“蓝色时期”的特殊阶段，毕加索在综合立体派作品方面的探索是从1912年开始的，当时他会在作品里贴上一些纸片——从报纸期刊上剪下来的数字和字母、糊墙纸或仿木纹的制品。到了1926年，一种狂乱中夹杂冷酷的新风格悄然展现，毕加索用布料、绳线、生锈的铁钉和织毛衣的粗棒针等材料，创作出了《吉他》系列。

毕加索痴迷于西班牙的传统项目斗牛，这一主题多次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公牛》（1958）参考了毕加索以牛为主题的画作，立体主义被沿用到这个作品中，两只螺丝是公牛的眼睛，小木球是公牛的鼻子。在创作这个作品的期间，他开始尝试以纸板、木材和金属板材为材料进行雕塑，毕加索一直保存着这幅作品直到去世。《牛头》（1942）是毕加索另一闻名作品，由一个废弃的自行车鞍座和把手做成，是后来具有广泛影响的“现成品”雕塑，毕加索是这种艺术的先驱者。

作为一个艺术家，毕加索永远和绘画联系在一起，尤其关乎立体主义、现代主义等，然而，集合艺术（assemblage art）是本世纪重要的艺术事件之一，提示着一个艺术家所必须的创新观念，以适应推陈出新的媒体世界，在这一点上，毕加索的雕塑成就似乎更为深远。（编辑：九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