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
这个夏天,一场名为“面对历史:当代肖像”的展览正在伦敦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美术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以下简称V&A)上演。V&A围绕着“肖像”这个古老的题材,选出了20多位当代艺术家在近20多年间所作的80多件绘画与摄影作品,展开时空与媒材的对话,呈现了当代语境下丰富的肖像艺术美学。其中不乏英国观念艺术家加文·图尔克(Gavin Turk)、当代艺术家朱利安·奥培(Julian Opie)、德国摄影师托马斯·鲁夫(Thomas Ruff)以及英国著名艺术家格里森·派瑞(Grayson Perry)等富有国际盛名艺术家的作品。
肖像无疑是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在摄影术发明以前,肖像发挥着人像纪录的功能,承载于绘画及雕塑的写实技能之上。随着摄影术与现代艺术运动的兴起,关于绘画已经消亡的讨论不绝于耳,而进入数码科技空前发达的图像时代后,人们随时可在手机摄像头面前扮出一副俏皮的鬼脸,导致自拍图像疯狂地占据着数据空间,绘画既已消亡,肖像画在今天似乎更应该被封存于历史博物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其丰富的馆藏闻名于世的V&A博物馆,对藏品到位的研究与展示工作为肖像艺术在历史的脉络中找到了立足点,艺术的边界不断被拓宽,策展方认为,这些当代艺术家们同样为肖像艺术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能量,并尝试与历史展开对话。
摄影艺术家艾尔弗雷德曾说,在肖像画即将过时的时候,摄影师为肖像画提供了继续发展的可能性。在参展艺术家汤姆·亨特(Tom Hunter)看来,摄影术发明以后,艺术家和评论家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与绘画分道扬镳,而他则试图让它们的联系更为紧密。亨特早于2006年就在英国国家美术馆举行了个展,对于一个以展览1900年以前英国和欧洲经典油画为主的美术馆来讲,为在世的摄影艺术家举办个展,是绝少概率的事情,亨特的成功在于其在摄影作品中考究和借鉴了传统油画的构图和光影,通过油画的光影厚度来提升他自己生活周围的小人物的尊严和形象,他的镜头关注谁是房屋的主人,谁是土地的主人。本次展览展出了亨特著名的摄影作品《阅读财产判决书的女人》(Woman Reading a Possession Order),这张作品的构图和光阴借鉴了维米尔的《窗前读信的女孩》(Girl Reading a Letter at an Open Window),这是维米尔的室内画中最费功夫的一幅作品。就像维米尔一样,亨特作品中的戏剧性,被女人专注的神情和安详的气氛而冲淡,俨如一幅静物画。
如果说冷静而沉默的传统肖像画追求的是真实地反映人物的形象,那么这些当代艺术家的肖像表达方式并没有受到这些特质的压制和影响,相反,剪影、微缩肖像、肖像名作、死亡面具等传统的肖像画模式,以及护照像、证件照和竞选海报等日常肖像都成为了他们的素材。
德国摄影师托马斯·鲁夫从1980年开始了晦涩难懂的《肖像》系列的拍摄,被摄者来自他的同学、朋友或志愿者,他们穿着普通衣饰坐在摄影棚的椅子上,鲁夫不允许他们在相机面前流露喜悦、忧郁或悲伤的情感状况,要求他们以平静、自信、严肃的表情面对相机,因而这些面孔也没有透露有关国籍、种族、社会身份等信息。鲁夫以端正、平凡的画面结构,在柔和光线下,没有强烈对比关系的色彩,毛孔发丝也清晰可见,如此大尺寸画幅的照片“客观”地记录了一个个面孔。鲁夫的肖像作品和证件照十分相似,他也说过,如果被摄者有需要,他会提供给他们小尺寸的肖像做护照照片。这种拍摄方式继承了德国20世纪初期的以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为代表的“新客观主义”摄影理念,但是和桑德以类型学方式对社会各个阶层人物做分类记录的方式完全不同,鲁夫拍摄的肖像消解了身份,在鲁夫看来,摄影不能反映出人类皮肤以内的任何东西,这些冷冰冰的肖像强调了成像的机器所呈现给人类的原本状态,拍摄者仅作为“普遍人类”而存在。
同样冰冷的作品还有来自英国艺术家加文·图尔克(Gavin Turk)的自拍照Portrait of Something that Ill Never Really See,同时作为被摄者的图尔克在空白的背景里紧闭着双眼,面容如同死人一般。尽管图尔克是这张自拍照的创作者,但他实际上并没有“拍摄”这张照片,当照片被悬挂在V&A的墙面上时,作品说明上写着照片由其助手安东尼·奥立弗(Anthony Oliver)拍摄。作品标题清楚地表明了艺术家无法看到过他在照片中所呈现的那一幕,从这个“自我”同时也是“他者”的悖论角度说来,自拍照的创作者所呈现的永远是一张不可能的照片,图尔克的照片以自我作为参照,呈现了自拍照中模糊不清且游离不定的“自我”。
本次展览中,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英国艺术家朱利安·奥培(Julian Opie)的作品依然是他标志式的符号化人像,他采用了传统结婚肖像画的形式,乌木画框内是他标志式的符号化人像。朱利安为当代艺术创造了一种符号化的人像——造型元素被简化处理,粗黑轮廓线界定的形象里,艺术家老练准确地填充了简单的色块,粗重的线条和单纯的色彩凝练了人物形态和动作的最本质特征,多种文化的视觉经验就匿藏在这些简单明了的符号化形象当中,浮雕、版画,包括浮世绘等等的素材,用现代生活的视角进行全新的融合和诠释,这些视觉资源上的负载,在他后来的创作中,都被进行了刻意的精心剪裁。从图像上看,那是一种多少带有形而上学色彩的人物形象,但他们并不是毫无目的的虚指,奥培总是会为这些形象制定一个非常具体的名字和身份属性,有了身份,这些符号俨然便是名副其实的肖像作品。
就如人们面对镜头会不自然地流露出伪装的神情一样,在绘画者眼中,肖像画也是一种伪装的游戏。艺术家艾伦·汉克(Ellen Heck)在她的套色木刻版画作品中玩起了这个游戏,她让她的朋友摆出了墨西哥画家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的造型,这组作品为汉克赢得了国际版画双年展的奖项。在汉克的作品中,每一个扮演者都有着明确的身份,和著名的弗里达自画像相比,弗里达同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汉克笔下的扮演者与弗里达有着同样的一字眉,并且一样自信而严肃地凝视着观者。肖像画的特殊意义在于承载着这个时代的自我意识,汉克采用了与弗里达自画像相似的结构,刷新了肖像画这种题材的游戏方式,不断扩大“自我身份”的定义,就如弗里达的初恋Alejandro Gómez Arias在一封信中所问:“弗里达是谁?你不可能在她复杂而矛盾的个性中找到正确的答案。”(编辑:九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