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2015年省议会选举观察

张金岭

2015年3月22日与29日，法国分别举行了省议会选举的两轮投票；4月2日，各省新议会举行第一次议员全体会议，选举省议会主席。纵观此次选举结果，左翼阵营遭遇重创，目前仅对34个省议会具有掌控权，作为执政党的社会党（PS）则尤其遭受挫折，只在26个省议会中夺得帅印，而此前该党拥有48个省议会主席；右翼阵营则成功执掌66个省议会，其中人民运动联盟（UMP）成为最大赢家，夺得44个省议会主席的宝座；另有一个省议会主席由无党派人士担任；一直处于舆论焦点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FN）虽赢得较高的支持率，但未能获得任何一个省议会的掌控权。

根据法国法律，省议会的职能主要涉及社会互助、老年人事务、道路交通、事故与灾害救援、医疗卫生、初中教育、环境保护、社团组织、文化事务、旅游等，与普通民众的切身利益关系密切。因此，各党派在上述领域中所秉承的政策理念与主张直接决定着民众选票的去向。

此次选举是法国于 2013年改革省议会选举机制以来的首次选举，呈现出一些新的政治机制；虽为地方选举，但各党派的角逐激烈，选举结果既展现了法国民众对各党派的支持倾向，又呈现了它们之间的力量对比，折射出目前法国政党生态的现实困境，值得关注。

一、选举机制的革新

在改革以前，法国省议会选举的法文名称是élections cantonales，省议会被称为conseils généraux，其议员被称为 conseillers généraux，在名称上似乎与“省”（département）这一级行政建制关系不大。改革后，统一用“省”来命名，上述称谓分别改名 élections départementales、conseils départementaux 和 conseillers départementaux。

2013年法国颁布新法（loi n° 2013-403）对包括省议会选举在内的选举机制进行了改革。据此法律，作为省议会选举单位的选区（canton）被重新规划，原先的4035个选区被整合为 2054个。新的选区划分更好地与各省的人口差异相平衡，使每位当选议员基本对应着均等的人口数量，以体现选举的公平性。

此次选举之前，每个选区只选举一名议员，而如今每个选区要选出两名议员，共计4108个。议员任期为6年，每次选举所有议员全部重新改选，而此前议员的任期虽然也是6年，但他们的任期并不是同步的，而是每隔三年，改选一半。

按照法国法律规定，省议会施行一男一女“结对子”的选举机制，即每个选区的候选人必须是由一男一女结对参选。这样可以保证所有当选的省议会议员中男女各半，此举意在为男女两性平等参政创造机会。结对参选的两个搭档可以不来自于同一个党派，而且一旦当选，二人则分别单独行使其议员职责。

目前，法国共有101个省，其中96个在本土，5个在海外。此次选举共涉及到98个省，巴黎（Paris, 75）、圭亚那（Guyane, 973）、马提尼克（Martinique, 972）等三省不进行选举。其中，由于巴黎在行政建制上同时作为一个省和市镇，其议会在市镇选举中产生；而圭亚那和马提尼克两个海外省的选举推迟至2015年12月与大区议会选举同时进行，未来这两个地方将变成单一的行政单位，其议会将兼具大区议会与省议会的职能，议会选举将参照大区议会选举的机制进行。此外，里昂（Lyon）所在的罗纳省（Rhône，69）议会选举不涉及“大里昂”（Métropole de Lyon）市，作为一个特殊的行政单位，其议会同时兼具市镇议会与省议会的职能。

法国省议会选举施行的是两轮多数制的选举模式。任何一对搭档，若要在第一轮投票中胜出，必须获得50%以上的选票，并且票数不低于注册选民数的25%。如若没有人在第一轮中当选，则进行第二轮投票。在第一轮中得票率居前两位的搭档有资格进入第二轮选举，如果还有其他搭档在第一轮中的得票率超过注册选民数的12.5%，亦有资格参与第二轮竞选。在第二轮投票中，得票最多者（无论得票率多少）当选。

二、政治格局中的政党生态

2015年省议会选举已是过去一年来法国举行的第四次大规模的选举活动①前三次选举分别为2014年3月举行的市镇选举、2014年5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和2014年9月举行的参议院改选。，各政党也经历了数次战略调整，此次选举也成为观察法国政治格局中政治生态的一个窗口。

一、执政党惨败，左翼力量明显式微，右翼阵营赢得更多支持。

选举结束后，执政的社会党仅获得了4108个议席中的954个，而人民运动联盟则获得了 1082个席位；如若考察左右阵营所斩获的议席数量，二者之间的差距更大，右翼阵营力量明显强于左翼。前总统、人民运动联盟主席萨科齐（Nicolas Sarkozy）甚至公开表示，从左翼到右翼的“政权交替”已经开始，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进程”。

此次选举已是社会党在过去一年间继市镇选举、欧洲议会选举和参议院选举之后，连续遭遇的第四次失败，而且 2015年底还要接受大区议会选举的考验。民众连续四次用选票表达对社会党政绩的不满，有些人甚至对社会党已几乎不抱希望。

综合来看，法国民众对社会党的不满主要在于，政府在应对经济低迷局势以促进增长、应对失业率高企以促进就业方面的举措乏力。民众未能在短期内见到成效，故逐渐失去了对政府与社会党的信任。而缺少了民众的积极支持，社会党与现任政府出台的各类政策举措则难以有效施行，更妄谈能出成就，未来的改革将面临更大的困难，政府则更难做出民众满意的成绩，如此下去，则会恶性循环，社会党将会更大规模地失去民众的信任。

据官方统计数据，2014年第四季度法国经济增长由上一季度的0.3%降为0.1%，而平均失业率则从10.3%上升至10.4%。②数据来源为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院（Insee）的最新发布，参阅时间2015年4月18日。在此局势下，对困难时局有切身感受的民众已经很难对三年来未能带领法国走出经济与就业困局的政府产生信任感，尽管对其他政党不一定抱有多大信心，但至少他们意识到需要尝试用选票赋予其他政党以机会，等待这些政党出台有作为的政策举措。

一直被视为法国乃至欧洲政坛危险力量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虽然最终仅获得了 62个议席，但在两轮投票中则分别获得了四分之一左右的民众支持③鉴于此次革新的选举机制，对于各党派的支持率，除应当考虑各党派单独组建的候选搭档外，还应考虑联盟搭档的得票情况。，这对于法国政局稳定性的影响不容忽视。国民阵线之所以得到大量民众的支持，主要是因为在法国深陷各类危机的局势之下，其他政党的应对策略始终无法满足民众的期待，而国民阵线所提出的更加民族主义、反移民的诸多理念则打动了一部分几乎失去信心的民众，后者愿意去尝试支持该党，并期待法国的社会局势发生一些积极的变化。此外，以勒庞（Le Pen）父女的“决裂”为代表，国民阵线的意识形态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在取信于民的策略上有变化，当然也就赢得了更多的支持。

二、左右阵营党派分化，民众支持的力量较为分散。

从选票分布来看，左右阵营内部的分化比较明显，虽然传统的两大政党社会党和人民运动联盟所得支持率较高，但在各自阵营内的得票优势并不明显，尤其是与无党派人士相比。

在选举过程中，任何一个参选搭档不但要与对立阵营的候选人竞争，也要跟同一阵营内部的其他候选人比拼。在前后两轮选举中，首轮胜出的搭档不多，总共才298个议员，其余 3810个议席则在第二轮中选出，这说明选票并不集中，民众支持的力量比较分散。如此现实不但折射出法国政党的分化形势，也表明民众对各政党支持倾向的分化趋向。而且，考察前后两轮选举中各政党的得票率可以发现，没有哪一个政党具备特别明显的优势，左派政党的分化更为显著，整个左翼阵营的力量被进一步分解。由此更能看出，政治动员的力量在当下的法国社会中并不是很强大。

2015年法国省议会选举各党派所获议席统计① 数据来源：http://www.interieur.gouv.fr/content/download/80691/593153/file/2015-dep-Tableau%20des%20%C3%A9lus%20nuances%20individuelles%20par%20d%C3%A9partement.xlsx。参阅时间：2015年4月18日。

三、“联盟搭档”为政党合作提供了经验。

此次选举施行“一男一女”两人搭档竞选、两轮多数制的机制，在客观上为候选人及其党派“强强联合”创造了条件。出自不同政党的“联盟搭档”赢得较高选票，说明民众对于单一政党的信心不足。

虽然在两轮投票中左右翼阵营的候选人得票均比较分散，但两大阵营中联盟搭档的得票率却相对较高，尤其是右翼的联盟搭档，在两轮投票中分别获得20.89%和27.61%的选票，远远高于单个党派的得票率。在左翼阵营中，联盟搭档的得票率虽低于社会党候选人搭档，但却远远高于其党派的候选人搭档，而且有社会党成员参与的联盟搭档的胜出，也增加了社会党所获议席的数量，换句话说，社会党是受益于与其他政党的联盟合作的。

尽管不同党派的两名候选人搭档参选，但当选后他们可以独立行使议员职责，各自的施政理念互不受妨，这就成为各党派争取议员席位的有利机制。不过，从选举结果来看，右翼阵营比较明白并且充分利用了这一机制的优势，而左翼阵营则未能充分借助于联盟搭档的机制获取更多的选票。这也说明，左翼阵营的内部分歧较大，彼此间的合作比较困难。如此一来，左翼的整体力量整合就会分散，被大大削弱。相反，在右翼阵营中则会因为党派之间的合作较多，而出现双赢的局面。

借助于联盟机制参选，也在一定层面上折射出各政党“只身作战”面临着诸多信任危机，由于民众投射到某个单一政党的信任度日渐式微，各政党寄希望于联合以实现优势互补，赢得政治选举。此外，联盟搭档的选举经验可能会解构单个政党的力量，有益于推进同一阵营内部党派的整合，促进形成新的政党。

四、传统政党面临信任危机，无党派力量逐步壮大。

从选举结果来看，左右两翼阵营中无派人士的力量逐步壮大，政党危机逐步显现，选票分布的格局折射出民众对任何政党都普遍存在着不信任感。

法国民众依旧沿袭了投票率较低的“传统”，两轮投票的缺席率分别为 49.83%和50.02%，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法国民众对各政党普遍失去信任。

在本次选举中，左右翼阵营中的无党派人士独立参选者不少，他们获得了很高的支持率，沉重地打击了现有政党的力量。左翼无党派人士（DVG）在两轮投票中分别获得6.79%和4.48%的选票，得票率虽居于社会党和左翼联盟之后，但最终获得的议席数量（403个）却位居第二，远远超过社会党（954个）之外的其他政党。右翼无党派人士（DVD）在两轮投票中分别获得6.81%和6.92%的选票，虽远低于右翼联盟搭档，但与所谓的最大赢家人民运动联盟的得票率不相上下，最终所得议席数（901）与人民运动联盟（1082）相比，相差并不大。①各党派在两轮选举中的得票情况，可参见：http://www.interieur.gouv.fr/Elections/Les-resultats/Departementales/elecresult__departementales-2015/%28path%29/departementales-2015/FE.html，参考时间：2015年4月18日。由此观察，可以说，目前法国各党派在民众中的信任度普遍走低，无党派力量在政治格局中的影响力不容忽视。

三、政党生态与民众心态

考察 2015年法国省议会选举所折射出来的政党生态，不应当忽视民众的投票倾向所表现出来的心态问题。在某种意义上，目前法国政治格局中的政党生态总体情况不容乐观，一方面有政党自身建设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源于民众身上所折射出来的普遍存在的较为负面的社会心态。在当下，面对整个法国社会所面临的各种危机，民众的社会不公平感强烈，社会团结与合作的观念日益减弱，似乎他们甚至也已经失去了等待慢慢变好的耐心，总希望任何改革都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社会上也难以凝聚统一的认识，在面对本就十分复杂的各类问题时，寻找好的解决方案已经十分困难，加之民众普遍存在着不积极的心态，政府也难以出台具有共识性的应对策略，这种心态从客观上也对政府的执政带来困难，更为执政党如何赢得民众的广泛支持提出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