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两种主“动”的涵养工夫辨析

2015-12-03 13:11崔海东
中州学刊 2015年10期
关键词:工夫朱子

崔海东

摘要:朱子主“动”的涵养未发工夫,为“静→动→敬”的涵养环节之一,其针对已学者而言,要求在人伦日用中养心体未发之中并守之以备发用之和,此属于“上达→涵养→发用”的工夫格局。其常与主“动”的下学涵养工夫相混淆,后者对初学者而言,要求在基础性的生活内容中养出善端以备上达,此属于“下学→上达”的工夫格局。由于此二者在性质、内容、主体、特点以及工夫格局中的位置迥异,故均冠以“涵养”易引起歧解,应在名称上予以规范,宜以“涵养”专指下学,以“存养”转表未发,即下学涵养与未发存养。

关键词:朱子;工夫;涵养;存养;下学;未发之中

中图分类号:B244.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5)10-0102-05

朱子的涵养未发,以“静”(静坐)为始学工夫,以“动”(人伦日用)为后继工夫,以“敬”(敬贯动静)为大成工夫,由是形成了“静→动→敬”三大环节。其中“静”“敬”皆好安排,唯“动”常被误解。因为这种主“动”的涵养未发工夫常与另一种主“动”的下学涵养工夫相混淆,如二者均冠以“涵养”之名,造成了一名多指;又如常使用同一个核心概念“洒扫应对”,都强调以日常生活作为修证手段;加上朱子非常强调下学工夫,故容易使人产生误解,以为朱子只有一种主“动”的涵养工夫,且杂混不清。本文便对此二者展开辨析,以还原朱子本义,并期待以此为契机,规范二者名称,以消泯歧解之发生。

一.下学涵养之“动”

朱子为初学者设立了下学工夫,要求在基础性的生活内容中涵养善端,以为上达做准备。这种下学涵养的典型化方式则为“小学”之教育。

1.工夫格局中下学与未发之别

按儒家义理,凡庸工夫的标准过程如下:第一,在下学人事中,求乎上达;第二,上达后即存养未发;第三,在发用(践履,即第二次下学)中重作省察,正则扩充,邪则穷格,以备再度上达。此流程可以表述如下:下学(涵养)→上达→未发(存养)→践履(再度下学)。从中可以看出,下学与未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工夫阶段,绝不可混同视之。

2.下学涵养的目标——涵养善端

下学工夫的目标是养出善端。朱子云:“古人小学养得小儿子诚敬善端发见了。”①又云:“古人只从幼子‘常视无诳以上、洒扫应对进退之间,便是做涵养底工夫了……但从此涵养中渐渐体出这端倪来,则一一便为己物。又只如平常地涵养将去,自然纯熟……盖义理,人心之固有,苟得其养而无物欲之昏,则自然发见明著,不待别求。”②下学工夫就是通过洒扫应对这些生活的内容,来规范、扶正、引导以培养人的良好的习性,使心性自然中正,邪曲自然消遁,天长日久,根植于人心之天理自然透显出来,善之端倪亦自然分晓,如泉之始达,云之油然。

3.下学涵养的内容——洒扫应对

所谓洒扫应对,泛指初级的、基础性的、不必借理论而专门学习又为伦常生活所必需的一些实践性环节。就儒家来说,做工夫的目的绝不是要脱离生活,逃尘出世,则最好的或者说唯一的方式,就是在生活中做工夫。只有以生活化的方式才能理解与把握生活,如游泳必须在水中一样。故下学工夫实是提供一个生活化的下手处,以生活化的内容引导生活主体的成长,要人在生活之中,以生活化的方式,来理解、把握生活本身。

4.下学涵养的主体——初学者

处于自发阶段的初学者,在工夫上没有过上达的体验,是下学工夫的主要受众。本质上,他们均是百善完备,但是未能心体自觉、发用自如,所以要做工夫。不仅是幼儿,对于上稍而自负之人,朱子亦警戒之必须做此工夫,如《答孙仁甫》云:“知贤者英迈之气有以过人,而虑其不屑于下学,且将无以为入德之阶也。夫人无英气,固安于卑陋而不足以语上。其或有之而无以制之,则又反为所使,而不肯逊志于学,此学者之通患也。所以古人设教……可以消磨其飞扬倔强之气,而为入德之阶。”③

5.下学涵养的特点——重视外在的规范与引导

下学涵养极为重视以外在的规范来束缚、引导学者。朱子云:“古人初学,只是教他‘洒扫应对进退而已,未便说到天理处……只是要他行矣而著,习矣而察,自理会得。须是‘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然后从而振德之。今教小儿,若不匡,不直,不辅,不翼,便要振德,只是撮那尖利底教人,非教人之法。”④此是认为育人譬如育树一般,匡、直、辅、翼,是指外在的、人为的约束与规范,匡、直即是束缚,辅、翼即是引导,以期习以化成。此仿佛炼铁一样,只是一锤一锤敲打,那渣滓自然逐渐析出,留下的成分也越来越纯正。

6.下学涵养的功能——为上达做准备

下学涵养主要为上达作准备。朱子《答林谦之》云:“自昔圣贤教人之法,莫不使之以孝弟忠信、庄敬持养为下学之本,而后博观众理,近思密察,因践履之实以致其知。”⑤又云:“圣门之教,下学上达,自平易处讲究讨论。积虑潜心,优柔餍饫,久而渐有得焉,则日见其高深远大而不可穷矣。”⑥我们只要知道朱子置洒扫应对于“下学→上达”之格局即可,至于如此下学能否上达等非本文任务,不赘。

7.下学涵养的典型化——小学教育

朱子说到小学教育,常常将之与下学涵养相提并论,故亦须予以厘清。事实上,在朱子工夫中,小学教育只是下学涵养的典型方式。一则其内容依是洒扫应对,如朱子云:“小学之方,洒扫应对。入孝出恭,动罔或悖。行有余力,诵诗读书。咏歌舞蹈,思罔或逾。”⑦二则其主体却是幼儿。这种对幼儿的设定,首先是出于理想的、标准的教育次序——由幼儿而成人、由小学而大学;其次就人生来说,幼年时情欲未萌,且尚未被浊世所污,相当于人的未发状态,故于此际教育,早下工夫,可以收到良效,更易在生活自身中养出正确的生活方式。三则其目标是为大学打下基础,属于“小学→大学”这种理想的为学次序。如云:“古者初年入小学,只是教之以事,如礼乐射御书数及孝弟忠信之事。自十六七入大学,然后教之以理,如致知、格物及所以为忠信孝弟者。”⑧又云:“古者小学教人,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皆所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⑨正因小学教育为下学涵养的典型化方式,朱子往往将二者混讲,如在《答胡广仲》中言:“古人由小学而进于大学,其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持守坚定、涵养纯熟固已久矣,是以大学之序,特因小学已成之功,而以格物致知为始。”⑩又如在《答吴晦叔》中言:“盖古人之教,自其孩幼而教之以孝悌诚敬之实,及其少长,而博之以诗书礼乐之文,皆所以使之即夫一事一物之间,各有以知其义礼之所在,而致涵养践履之功也。(此小学之事,知之浅而行之小者也。)及其十五成童,学于大学,则其洒扫应对之间,礼乐射御之际,所以涵养践履之者,略已小成矣。于是不离乎此而教之以格物,以致其知焉。”此是认为大学是自觉地做工夫的阶段,是在小学涵养的基础上进行的。但是小学偏指教育程序,是下学的典型方式,此不可不明。

二.未发涵养之“动”

朱子的未发涵养,则一定要放在其“己丑之悟”后本体、工夫的大格局下来看,这样才能清晰认识其地位与特点。

1.朱子“己丑之悟”后本体、工夫的基本结构

就工夫而言,朱子首学延平,静坐以观未发气象,但是一直不能理解何为未发,故寻不到下手处。后来学五峰,得“先察识,后操存”之说,但是此工夫是针对已发而言,故朱子不能明白伊川之义,在“中和旧说”阶段颇费周折,直至“己丑之悟”后方真正理解中和本旨。彼时《与湖南诸公论中和第一书》:

按《文集》《遗书》诸说,似皆以思虑未萌、事物未至之时,为喜怒哀乐之未发,当此之时,即是此心寂然不动之体,而天命之性,当体具焉。以其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故谓之中。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喜怒哀乐之性发焉,而心之用可见,以其无不中节、无所乖戾,故谓之和。然未发之前,不可寻觅;已觉之后,不容安排。但平日庄敬涵养之功至,而无人欲之私以乱之,则其未发也,镜明水止;而其发也,无不中节矣。此是日用本领工夫。至于随事省察、即物推明,亦必以是为本。而于已发之际观之,则其具于未发之前者,固可默识。

首先来看心体的两个阶段及各自的特点与结果。一是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此时心体“思虑未萌、事物未至”,性体尚未化为七情,故特点是“不可寻觅”,因为一有寻觅之念即是已发。此阶段的结果是可能持中,或者相反。按《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并不是说只要未发都是中,如此则无做工夫之必要了。所谓未发之中,即喜怒哀乐未发时,道体直贯性体,为心体完整吞纳含化,此际心性合一,万理毕具,澄澈莹明,寂然不动。我们打一个比方,心体好比一个不倒翁,未发之中即如其未受力之前,持中充盈,蕴含向所有方向倾动的可能性,但又无一丝毫倾动。而不能持中,则与此相反,未发时七情萌孽已是摇曳,大有泛滥之势,自己却丝毫未能察觉。二是喜怒哀乐已发之后。此时特点是“不容安排”,当你发觉心体已经发用后,又来不及重作妥当安排了,故其结果是可能致和,或者不能。所谓已发之和,即喜怒哀乐已发后,于人伦日用中动容周旋,无不中节。仍以不倒翁喻之,则已发之和即是其当受力则受力,所至恰如其分,且受力之后又可以随时调整恢复中态。不能致和则是所发过或不及,则七情必然酿成恶果。见表1。

其次来看心体的两节工夫。朱子工夫根据心体特点而定:未发不一定致中,致中不一定能保持,故须用涵养工夫,以求乎未发之中;已发不一定能致和,故须用省察,此包括反观与穷格,邪者反观,正者穷格:若其邪曲,则对治纠偏,并逆觉洄溯以求再度下发之和;若其苗蘖甚正,则当穷而格之、扩而广之。见表2。

涵养、省察本非二分。且由上可知,朱子之涵养未发,明显是上达后的涵养。

2.未发涵养的特点——不可椎凿用工

未发时心体没有有意识的活动,故不可以、也不可能用省察、上达那种有意识的工夫形式,关于此点,有门人认为“未发时当以理义涵养”,朱子答曰:“未发时著理义不得,才知有理有义,便是已发。当此时有理义之原,未有理义条件。”“未发时只有理义之原”,即此时已是上接道体,性体饱满,但此时思虑未萌,即理义尚未进入思考施行阶段。故只有摈弃有意识的技术性的手段,不涉及认知理性的,或有意识的道德训练,在日常间加强对未发心体的涵养,使心中所蕴之性如镜明水止,如此一来,其发就易中节。故朱子又云:“养,非是如何椎凿用工,只是心虚静,久则自明。”又云:“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栽,只如种得一物在此。但涵养持守之功继继不已,是谓栽培深厚。如此而优游涵泳于其间,则浃洽而有以自得矣。”所谓不可急迫、栽培深厚,皆是反对有为与故作之心,要以一种非理性、无意识的方法来制服私欲之萌孽,天理善端则渐养渐厚。

3.未发涵养的任务——养守未发之中

涵养是致未发之中,朱子《答李守约》云:“如致中,则欲其无少偏倚而又能守之不失。”又云:“养到极中而不失处,便是致中。”则致中有两层。一是养到极中。前已以不倒翁喻心体,则未发时此不倒翁不能受到一点力,否则即自倾动。那么,能够影响未发心体——使此不倒翁晃动起来的力量为何呢?上引《论中和第一书》中朱子言“但平日庄敬涵养之功至,而无人欲之私以乱之,则其未发也,镜明水止”,我们再引《答林择之》第二十一书,朱子云:“盖义理,人心之固有,苟得其养而无物欲之昏,则自然发见明着,不待别求。”由此二则,可知此力量即私欲而已,当然,此处之私欲仅是七情邪曲尚未成灾。涵养即是发明本心,使道体与性体默然贯通,心体自作光明,则天理蕴集、良知饱满而私欲遁迹、清刚正大。二是守之不失。此是要排除偶然性的达中,通过一定的途径,使心体一直处于明澈状态。

4.未发涵养之“动”的内容——人伦日用

朱子《答张钦夫》云:“且如洒扫应对进退,此存养之事也。”但是未发之动,已不再限于洒扫应对这样的基础性工作,而是泛指整个人伦日用,包括洒扫应对,更有修齐治平。朱子云,“如《论语》所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非礼勿视听言动之类,皆是存养底意思”。所引皆非洒扫应对可比,是修齐治平之事。另外,朱子反对独任静坐,要求动静结合、以动为主。也多次举例,《语类》载:“一之问:存养多用静否?曰:不必然。孔子却都就用处教人做工夫。今虽说主静,然亦非弃事物以求静。既为人,自然用事君亲,交朋友,抚妻子,御僮仆。不成捐弃了,只闭门静坐,事物之来,且曰:候我存养!”此例甚众,不赘。

5.未发涵养之“动”的承载形式——遁礼守常

前已说涵养的任务是制服私欲萌蘖,养心至中且守之不失,欲达此目的,朱子明确指出其方式乃是循礼,即在洒扫应对之人伦日用中,以礼格之。如云:“涵养之则,凡非礼勿视听言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是。”首先自制服私欲养心至中来看。一则未发之际,七情尚未成灾,唯其萌蘖波荡,有泛滥之可能性,故做工夫的作用就如治水一样,要限制、引导七情之发,辅其成长。二则涵养与省察不同,它不是有意识的辨别逆觉,即未发之际乃非自觉状态,不可著理义。故欲制服私欲之可能,唯有摒弃有意识的对治,转而遵守各种礼仪规章制度和主流的道德契约。天长日久,塑锻性情。如此可见,涵养正是要在生活中,严格按照物化的德性——礼的规定,来压制、殄灭私欲之生长,以保持心体的空灵照彻、万理具备。其次自守之不失来看。在涵养中,欲长期地保持养心至中的状态,亦只有循礼一途。朱子云:“颜子三月不违,岂直恁虚空湛然,常闭门合眼静坐,不应事,不接物,然后为不违仁也。颜子有事亦须应,须饮食,须接宾客,但只是无一毫私欲耳。”

6.未发涵养之“动”的对象——已学者

从前引涵养未发的内容来看,都不是针对幼儿而言,故可知,朱子涵养未发之中与下学涵养在内容上不一样,主体也不一样,一个是成人(已学者),一个是幼儿(初学者)。朱子云:“明底人便明了,其它须是养。”故未发涵养不以年龄而以自觉程度分。处于自觉状态的心性澄澈无染之圣贤,一了俱了,一明俱明,无时不养,无处不养。然现实中,又有几人已臻圣贤?绝大多数人皆是凡庸,故均需涵养。且此是终身工夫,朱子云:“持养之说,言之,则一言可尽;行之,则终身不穷。”故涵养工夫实是庸众所必修的日常功课,一生之中皆当学此习此而不辍。

三、两种主“动”工夫之辨析与规范

上面已分别交待两种主“动”的涵养工夫,下面对二者展开集中辨析,并对二者名称规范提出建议。

1.两种主“动”工夫之辨析

其一,从工夫性质来看。下学涵养是在洒扫应对进退中养成良好的习性、善端,为大学的格物致知打好基础。而由“己丑之悟”所得的涵养工夫,包括“静→动→敬”之格局,其中的动也包括洒扫应对等人伦日用,但它是一种涵养未发之中的高级工夫。此二者在现象上有类似,但性质上有很大差异。

其二,从工夫形式来看。二者都是动,都是通过承载于洒扫应对进退等生活内容,但是下学之动,更强调基础性的生活内容,讲不到修齐治平;而涵养未发的动,则包括人伦日用所有环节,自然有修齐治平,这是一个重要区别。

其三,从工夫的对象来看。二者都是针对心体未发而言,但这是两个不同阶段的未发。下学阶段的未发,是从未有过上达体验者,他的心体尚没有过豁然开朗之惺觉,如果有,他就能刹那间反躬性体直至对越道体了。而涵养阶段,则是针对上达以后的心体之未发。

其四,从工夫内容来看。二者都强调礼,但伊川云“中不可求”,表明致未发之中实际上是一种高级的工夫,如颜回的克己复礼,三月不违,是人心化于天理之中,是在养源头之活水。而在下学之中,这种外在的规范实际上有强求之嫌,与作为高级工夫的涵养未发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其五,从工夫的特点来看。二者都是强调非自觉、无意识,但不同在于被动与主动之分。处于下学阶段之人,其心体未开,如被蒙上双目,大段漆黑,最多偶尔地窥见些许光亮而已,待到或因己悟,或因外缘,方才能彻见光明。他的无意识是不明所以的。而处于涵养阶段之人,其心体已开,只是涵泳于此光明之中而已,虽然也是无意识,但是主动的、自觉的。

其六,从工夫的主体来看。下学涵养的动,主要针对初学者,典型是幼儿蒙童。而未发存养的动,主要针对已学者,多是成人。

其七,从工夫的目标来看。下学涵养主要是为了养出善端,以复其初,为上达作准备。而未发涵养则是上达之后,为了养护心体之中正,为下一步的发用之和做准备。

当然,以上的区分都是相对的,是为了判理清晰而设定的,在终了义上,也包括在现实修证中,凡庸的下学涵养和未发涵养往往又是浑然一体,不能分裂地进行的。

2.下学涵养与未发涵养名称之规范

然而正因为二者毕竟有着不容忽视的差异,故最好以不同名称来指代,如此则有利于工夫范畴的规范化、准确化,也便于阅读者清晰接受。愚以为,当用“涵养”专指下学,以“存养”转指未发。

其一,“存养”与“涵养”的沿用历史。“存养”之名源自《孟子·尽心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尽心、知性、知天”是上达,“存心、养性、事天”是它后面的专门针对未发的修证工夫。而“涵养”成为专门的工夫修证术语出现甚晚,宋儒在二程之前,一般也承接孟子说存、说养,未说到“涵养”。如濂溪《养心亭说》云:“圣贤非性生,必养心而至之。养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横渠亦如此,其《正蒙·有德》云:“言有教,动有法;画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自二程开始,方才正式使用“涵养”,并且常与“存养”不加分辨地使用。说存养者,如云“若不能存养,只是说话”;说涵养者,如云“涵养着落处,养心便到清明高远”,“涵养吾一”;二者兼用,如《遗书》载:“吁问:‘每常遇事,即能知操存之意,无事时,如何存养得熟?曰:‘古之人……今皆废此,独有理义之养心耳。但存此涵养意,久则自熟矣。”

其二,“存养”与“涵养”的区别。“存养”与“涵养”本指一事,但侧重点不一样,“存养”偏在工夫的阶段之先后,指存而后养,应该归位于上达之后。而“涵养”则偏在工夫的方式之不同,指蓄积贮备,应该定位在下学阶段。

其三,朱子本人对这两个概念的使用。朱子主要是承接二程,也兼用二者。但是他并不是不加分别地使用,他有一条潜在的规则:在说到下学时,从来只用涵养,而不用存养;而在说未发时,则时用涵养,时用存养。故而朱子的初衷亦甚明朗,只是没有明说而已,即“存养”专指未发,“涵养”兼指二者。

其四,界定方案。故愚以为,不妨将尽心之前的下学工夫名称定为“涵养”,将尽心之后的针对未发之工夫定为“存养。

3.规范之意义

其一,可以消除歧解。由于朱子著文、语录极多,加上平日讲学、书札又是随机指点、各有针对,故易使后人产生误解,以为其涵养工夫汗漫杂芜、无有条理,或孤执一段以为全体。所以,我们做出上述的区分与规范,既合乎朱子之初衷,又可谓补充其言而未尽之处,可以杜绝相关歧解之发生。

其二,有利于整个工夫体系的规范化与实践化。儒家工夫本是针对心性情欲作自我调节、控制与优化的理性的道德实践,涵养是其中的重要环节。然而近世以来此道湮没,士林不存,涂人罔闻,故人心疲蔽,世风浇兢。所以我们对朱子的涵养工夫予以厘析,其意义不仅在于规范涵养工夫的相关范畴,提供具体的涵养下手方法,更希望以此为基点,逐渐扩充,以实现整个工夫体系的规范化,形成内容完整、程序清晰的操作体系,从而使儒家工夫真正地接通地气,涂人皆可,以匡正人心,使民德归厚。

注释

①⑧朱熹:《朱子语类》卷七,《朱子全书》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69、268页。以下引《朱子全书》仅注册数和页码。②《文集》卷四三《答林择之》,《朱子全书》第22册,第1980页。③《文集》卷六三,《朱子全书》第23册,第3069页。④《朱子语类》卷四九,《朱子全书》第15册,第1665页。⑤《文集》卷三八,《朱子全书》第21册,第1698—1699页。⑥《文集》卷三十,《朱子全书》第21册,第1307页。⑦⑨《小学题辞》,《朱子全书》第13册,第394、393页。⑩《文集》卷四二,《朱子全书》第22册,第1894—1895、1914页。《文集》卷六四,《朱子全书》第23册,第3130—3131页。《朱子语类》卷六二,《朱子全书》第16册,第2045页。《朱子语类》卷十二,《朱子全书》第14册,第364、365、364、364页。《文集》卷五五,《朱子全书》第23册,第2604、2606页。《文集》卷三二,《朱子全书》第21册,第1420页。《朱子语类》卷十九,《朱子全书》第14册,第664页。《朱子语类》卷十二,《朱子全书》第14册,第380、364页。《朱子语类》卷三一,《朱子全书》第15册,第1120页。周敦颐:《周敦颐集》,中华书局,2009年,第52页。张载:《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第44页。程颐、程颢:《二程集》,中华书局,2004年,第5、84、143、7页。

责任编辑:涵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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