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缘文化：跳出美式软实力的窠臼

文/施忠连

施忠连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

美国战略家小约瑟夫·奈教授提出的“软实力”概念强调意识形态和制度的作用，他的软实力理论实际上为美国的文化霸权主义提供了理论依据，目的是把其他国家变成美国的思想附庸和文化附庸，可见其软实力形软而实硬。已故哈佛大学教授萨缪尔·亨廷顿说过：“软权力只有建立在硬权力的基础上才成其为权力”。

中华文化的软实力

在中国，不少人正是按照奈的意义，主要从意识形态、制度、媒体的影响力来看软实力。如有人把软实力归结为意识形态的作用，并且按照奈的思路提出自己的见解：软实力“实际上就是不同意识形态之间的碰撞、冲突的产物，是一种对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诉求与获取”。意识形态当然是软实力的主要组成部分，特别需要重视，但所谓软实力毕竟是指不会引起人们猜疑的亲和力，是一种对他人的感染力，而意识形态作为一种思想体系，具有强烈的政治性，虽然以全人类的名义立论，实际上反映的是特定阶级、社会集团或国家的立场和认识。而且意识形态倾向于追求思想权威、文化话语权，甚至是文化霸权，如果坚持把软实力归结为意识形态的作用，就会落入奈的国家软实力概念的窠臼，在实践中会陷入与超级大国争夺文化霸权的局面。

我们在打造中国软实力时，要防止因为意识形态的政治性而引起世界各民族的猜疑。我们的软实力不是服务于国家特定的、狭隘的政治目的，与其说是国家的软实力，毋宁说是中华民族的软实力，是中华文化的软实力，即向世界展示中华民族追求仁爱、正义、公平、和平的精神，自强不息的民族性格和对他人以及对外部世界的真、实、亲、诚的态度。显然，所有这些都有益于外部世界，自然会获得他们的尊敬。如由缘分观念发展而来的重视亲缘、地缘、神缘、业缘、物缘的情感，萌发于民族的心灵，目的在于以情义为基础建立互尊互爱、互惠互利、温馨和谐的人际关系，显示了天下华人对内对外沟通心灵、缔造友谊、寻求谅解、合作和团结的民族软实力。五缘文化不是国家的手段，它有益于普通百姓的生活，不带有政治色彩和意识形态的意味，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为人们所欢迎。因此，五缘文化能够使我们避免落入美式软实力的窠臼，不至于陷入与超级大国争夺文化霸权的局面，既为中华崛起积聚最大力量，又不至于引起国外对中国走向世界、向外界辐射自己能量的疑惧。

不应把现代中国的意识形态与古代传统文化割裂开来

把软实力归结为意识形态态作用的另一弊端是贬低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有学者针对当今主张弘扬传统文化软实力的倾向，强调中国现代意识形态“主要是”“吸取西方近现代文化传统，特别是接受马克思主义而形成的”。我们不应把现代中国的意识形态与古代传统文化割裂开来，其实，中国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吸取西方近现代文化传统、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并且做出了许多可贵的创造，而这种独有的方式和创造恰恰是由中国社会的现实和传统所决定的。尤其应当注意的是，在中国现代文化中还有大量中华民族所独有的，同样也具有极高价值的东西，我们特别需要珍惜。如五缘文化从古代延续至今，它们是传统的，不能归结为西方或哪种意识形态，但它也在现代社会时时处处发挥着巨大作用。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的起飞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海外华人资本。有统计数字表明，当时70%以上的外资来自海外华商，他们正是在亲缘、地缘、业缘等观念的引导下纷纷回国、回乡兴办企业的。

软实力建设不能忽视大众文化

奈的软实力概念的另一问题是只重视精英文化而忽略大众文化。正是受这种软实力观的影响，我国不少学者在研究和倡导软实力的时候，一般很少谈到大众文化。有人用公式对文化软实力概念丰富的内容加以概括：文化软实力=政治制度的效率与国内外认同程度【外交艺术（价值观的影响度+国际形象与国际威望+对外宣传能力与效果+体育水平与国际比赛的成绩）+（文化的创新能力+战略决策水平+政策效能）+（科技实力+教育水平+人才储备或人力资本+文化遗产的国际影响力+国民道德水准）】。这个公式与许多研究项目或著作一样，对软实力的认识集中于意识形态的力量和领导权、国家的意向、占主导地位的传统道德法则以及社会精英的作用，而对普通民众的价值取向和自发行为以及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习俗所显示的软实力缺乏研究，这是近年来中华文化软实力研究方面的一个不足。

大众文化自有其独特的优势，能够发挥精英文化不具备的那种软实力。包括五缘文化在内的大众文化最突出的优势是实践性：它们是当下的、人们在实行的文化，具有直接的现实性。而且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大众文化的另一优势是其群众性，它深深扎根于群众之中，不需要自上往下的层层灌输，却为千百万民众所信奉。大众文化的群众基础及影响范围极其广泛，有许多内容为全民族所接受，奉行者甚至多达亿万之众。因此，软实力传播的途径不完全像奈所说的，主要靠大众传媒，实际上千百万普通民众的榜样效应、他们日常行事方式的相互影响，同样能够产生巨大的传播作用。

正是由于实践性和群众性，大众文化中的许多内容凭借其卓越的内涵而产生了无比宏伟的软实力，其作用一点也不逊于精英文化，理当受到社会各方的高度重视。考虑到中华民族拥有13亿中国人和五千万海外华人，通过五缘关系和各种渠道，把中华崇尚情义文化的优越性和魅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其所产生的软实力之宏伟更是难以想象，可以说在世界上是任何人难以阻挡和匹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