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访 薛通
《旗》导演梁明拥抱“温暖的现实主义”
文/采访 薛通
一面刷得干干净净的黑板,鬓角发白的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讲课。然而,当镜头慢慢拉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却没有一个学生,只有沉默的桌椅在听讲,这个空心化的小村庄已经没有上学的孩子了,民办教师等开花遇上了他执教生涯中最尴尬的一幕。
电影《旗》的故事便由此开始。这部关注民办教师与留守自闭症儿童问题的影片是第五代导演梁明的最新力作。在北京First青年剧场举办的影片点映活动上,尽管没有明星助阵,却依然吸引了不少观众,近百人的小放映厅座无虚席,很多人站在过道或坐在地上看完了全片。
2009年, 梁明看到了贵州仡佬族著名女作家王华的小说《旗》,立马被代课老师——等开花——这一人物所吸引,其中等开花和妻子相濡以沫的细节尤其令梁明印象深刻,“两人将各自爱吃的鸡蛋白、蛋黄让给了对方,而把不喜欢吃的部分留给自己,就这样吃了一辈子……我选小说的第一个标准是能够感动我,我如果流泪了,这个电影才有可能拍好。”
2014年,梁明才终于找到投资,把小说变成了电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小说中的“等开花”是这样一个民办教师:为了自己村的孩子能接受教育,他追到城里给学生讲课;为了自己所在的小学不被撤点并校,又力劝有自闭症的孩子端端做自己唯一的学生……
如何让观众去接受这样一个普通农村教师的形象是梁明思考最多的问题。“等开花不是一个模范人物,他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民办教师,他有盼望转成公办教师的私心,他和师母之间有朴实动人的爱情,他也有同常人一样的欲望和挣扎,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有信仰、有情怀的普通人来面对,他是这个社会中的生命个体代表而已”。
在《旗》中,梁明以精英知识分子的批判性视角来直面这个转型期时代的现实问题。
等开花老师最担忧的“撤点并校”行为,曾在全国造成三十余万所村镇小学被关停,偏远地区儿童辍学率大大增加,这项有明显弊端的教育改革措施如今虽已被禁止,但对当下仍有警示作用;而荒凉的村庄和空无一人的教室,又让人直观地感受到进城务工大潮引发的村镇空心化问题,以及随之而来的留守儿童的教育困境……梁明的摄影机没有撒谎,“我们是持批判态度的。批判现实不是一味跟社会叫板,而是为了让现实更美好。或许我们通过一部影片改变不了现实,但能引发人们的关注和思考,那便是一种价值”。
电影创作有一个通行的方法:故事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旗》的结尾如何处理,是纠结梁明最多的地方。
患有自闭症的端端被迫离开等开花老师后,疑似被洪水冲走,最后到底被找到了没有?影片最初是做了大团圆结局,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梁明还是选择了开放式的结局——端端的声音出现在了画面的外面,“这个声音有可能是端端母亲的想象,也有可能是孩子真的回来了,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在梁明看来,“这样既有现实主义题材的那种深刻性,也同时给观众以希望,我喜欢温暖的批判现实主义。”
梁明选择小说的标准除了要“被感动”外,还要有更多的视觉描写和画面感。摄影师出身的梁明在将文字转换成视觉语言时,对片中的造型手法特别重视,不仅在摄影画面上精益求精,在选景、道具、表演等各个方面也都十分用心,“小说是文字的艺术,但电影是视听的、影像的艺术”。
在电影《旗》中,等开花老师每次开学都要将红旗用水洗干净,学生“端端”则必须看到旗后才肯上课。梁明将“旗”作为一种视觉符号,赋予一种“信仰”的高度。患有自闭症的端端每次上课时,都要跟等开花老师拴在一起。绳子不仅仅是维系师生情感的纽带,更是表达对中国捆绑式教育的担忧……影片中,这样的隐喻表达扶信拈来。
《旗》中最为令人称道的是几段“傩戏“。除了展示古老的文化传承之外,那还是等开花爱情的象征。为了拍好傩戏,梁明和剧组特地跑到广东湛江,找来民间傩戏团来表演,可看完之后,梁明却发了愁,“跳的一点不好看,唱的也没什么调,就像是跳大神,没有美感。”梁明只好找到湛江市相关领导,了解“傩”的来龙去脉,经人推荐,最后找到了歌舞团的编舞,他们为《旗》专门编了几段傩舞,梁明看后,大为赞赏,“这就是我要的东西。艺术化的傩舞美轮美奂,既有原始傩戏的神秘诡异,又有现代舞蹈的美感,非常震撼!”
虽然《旗》已于年初做完了后期,但上映日期仍未确定。原因“你懂得”!梁明已经做好了长线放映的心理准备。“等开花老师是一个学生也要教,《旗》也是一样,那怕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放,我也认了。”目前,《旗》已经举办了多次点映以及专场放映,比如,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的教师节专场;朝阳9剧场的媒体点映;在今年四月,文艺青年的电影圣地——中国电影资料馆——将迎来梁明电影导演作品展,《旗》也在展出范围之列……
目前,《旗》的国际版海报也已经推出:在一张课桌后面,一根绳子拴着老师等开花和学生端端。海报设计得简单质朴,却包涵了无限的蕴意。
梁明
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摄影师,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摄影系主任。本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78班,研究生毕业于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电影系。梁明执导和拍摄过二十多部电影。曾获得金鸡奖、金鹿奖、华表奖和国际电影节大奖。他还获得北京市十佳电影工作者和繁荣首都文艺事业突出贡献者。担任过三届金鸡奖的评委和二届金鹿奖的评委。
>主要电影导演作品:
·《假期》(1986年)
·《黑楼孤魂》(1989年)
·《警报157》(2005年)
·《夏天,有风吹过》(2008年)
·《都市童话》(2010年)
·《吴哥的微笑》(2012年)
·《旗》(2014年)
>主要电影摄影作品:
·《路》(1983年)
·《远古猎歌》(1985年)
·《黑眼睛》(1997年)
·《女帅男兵》(1999年)
·《棒球少年》(2001年)
·《背水一战》(2002年)
·《荷香》(2003年)
·《两个人的芭蕾》(2004年)
·《结婚七年》(2004年)
·《五颗子弹》(2006年)
·《亲兄弟》(2007年)
·《谁主沉浮》(2009年)
·《一号目标》(2013年)
电影×梁明
《电影》:您之前导演的《都市童话》是关于自闭症少年康小小和房地产老板的故事,这次的小男孩端端也患有自闭症,是巧合,还是您一直关注弱势群体这个领域?
梁明:从观察和了解社会的角度,我确实是对弱势群体比较关注,但是从创作的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偶然的巧合。两部电影都是小说改编,正好两个孩子都各有缺陷。但是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你对社会的关注,最后会形成你的创作观念。现在中国电影拍了这么多,但是真正具有批判色彩的很少。有缺陷性的角色会更加增强批判的力度。
《电影》:《旗》的拍摄周期是多久?感觉是精雕细琢的。
梁明:将近五十天。有人说这么少的人物,也比较简单的场景,你这个戏二十多天不就拍完了,我说那不可能,我拍一部电影一定要45天以上,现在很多电影拍得很快,几天就拍出来了,比如一些综艺节目的电影,五、六天就拍完了,其实那都不能算是电影,它离电影距离很远,完全是对电影的不尊重,甚至是亵渎。
《电影》:这是一个关于农村民办老师的故事,您本人也是一位老师,拍的时候会不会代入自己的情感?
梁明:拍任何题材的电影都会带入自己的情感,这是艺术创作不可回避的。我是大学老师,可能跟小学老师不太一样,但是其实都是教育系统。我曾在美国留学,我女儿也在美国上过小学。我们都思考过中国的教育问题,不能把它说得一无是处,但的确存在很多问题,应试教育,捆绑式教育,也包括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代课老师的体制问题等等。我被等开花老师的故事深深打动,他在农村当老师,一辈子就想转个公办教师都转不成,但他还是那么坚守,那么为学生着想,一个自闭症学生也要教,学生去城里和家长打工了,他追着学生去城里也要去教,不能让孩子们捡垃圾。他做的事情或许很小,但是他那种情怀是值得称颂和推广的。我们大学老师能做到哪些?我们有这样的情怀吗?
《电影》:现在一些高校影视专业的老师都拍电影,我们称其为“学者电影“,比如电影学院的徐皓峰、薛晓璐,北大的陈宇,北师大的张同道,除了薛晓璐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外,”学者电影“的商业成果普遍不高,但却有着很高的人文价值。
梁明:其实,电影学院一直都有老师拍电影的传统,比较早的像谢飞、郑洞天老师他们。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事儿。因为我们都是受过系统的电影教育,现在教的又是电影制作和电影理论等等,关注的领域通常比较现实,思考的问题也会比较深刻。当下太多娱乐至上的影片了。习总书记在两会的时候也谈到了,电影不能仅仅只是娱乐,不能被资本绑架,需要有精神上的引领。拍所谓的商业电影也要有正确的价值观和人文关怀,也要有社会责任感。不是低级趣味就是商业,不是侮辱有缺陷的人就是娱乐,小品化和三俗的电影不是商业片的代名词。今年我也会拍一部商业片,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不能变,社会责任感不能没有,颂扬真、善、美不能少,表达人间的爱不能缺。只是演员用大明星,场景宏大华丽,故事情节更加离奇引人入胜,加上异域风情和大制作。这就是我理解的商业片。但是拍完后我还是要拍《旗》这样的电影。根据我的心去选择小说,选择剧本,我看完被感动了,流泪的,就是好东西。不触动我,那我怎么拍呢?这是做艺术的一点所谓的良心吧。
《电影》:您个人对《旗》还满意么?
梁明:我拍完这部电影,很多朋友和同事都说这是我目前最好的作品,我自己身在此山中,可能不是很清醒。但我还是满意的,我想说的一些东西还是表达出来了,可能限于经费和时间没有完美地表达。拍电影总是会有遗憾的!这也是电影的价值所在,什么时候有尽头?没有,永远没有。没有哪个导演敢说自己把电影做到头了,这也是电影最大的魅力,它永远是一个未完成的梦想。我们永远在追求,永远在路上,这就是电影最吸引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