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梦凡
在一个大院里,住着一位老妇人。
八十多岁,个子只到我肩头,白发苍苍,说乱不乱,一张略扁的脸上有几处指甲盖大小的斑,额头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笑着时,整个人都很慈祥,让人忍不住去亲近她。不笑时,总是透着孤寂而颓废的气息。她常常穿一件棉质的围裙,黑红色的格子,正前方绣着两只小熊。
第一眼看见她时,她在笑!眼睛都看不见,唯有上扬的嘴角,可以让人判断出她在笑。
后来经常见到她,才慢慢习惯这种笑容,以至于搬家的时候我有点舍不得。
老妇人膝下有没有儿女我不知道。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每天放学都能见到她的笑,每天她都会说:“回来啦!”
我还奇怪:她对每个人都这么笑吗?
懂事后发现,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哦,原来她没儿女或儿女常年不在家,所以看到小孩子就会笑,是一种羡慕吧。
她经常弯腰站在垃圾桶边上或楼道里,捡废弃的纸盒子。
说不同情是骗人的,但除了同情,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初夏、秋冬的晚上,老妇人常常出来散步,我也时时出来打羽毛球。不知不觉她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依然笑而不语。朋友会很友好地打招呼:“奶奶好!”我也扯出一抹笑——其实我不擅长社交,对于所有不亲近的人,除非有人让我叫人或者别人先跟我打招呼,不然我是无论如何都没胆子开口的。
待她打完招呼,我便不着痕迹地拉走朋友,可转身的一瞬间,我又后悔了——她会怎么想?但还是走掉了。
有时老妇人会打开窗户,从二楼看我们打球,还是在笑。我也点点头,有一次甚至朝她挥挥手,她笑出声。从此,每当路过那里时都习惯性地望向二楼的那扇窗户,看不见她反而不适应了。
——她每天都在想什么?
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大院的林荫道上遇见了她。光线昏暗,老妇人站在路灯下,一张苍老的脸半明半暗,那天是她第一次没笑,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慢慢地走进浓浓夜色不见踪影。
后来的后来,我搬走了,再也没有见过她。
记忆中,唯有那张笑脸。
发稿/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