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伟
在相对沉寂的青海文坛,井石先生无疑是一棵“常青树”,他总是面带标志性的笑容活跃于各种文学场合、电视荧屏和乡里民间。作为“河湟文学”的最早开拓者与书写者之一,井石先生用大量小说创作为读者勾画出“湟水谷地”这一特定文学语境,讲述了一个又一个奇异诡谲的百姓故事,剖析过一段又一段“大黄根”般的悲苦人生。深谙传统乡土文化的他,在写作之余致力于青海民间文艺的搜集与整理工作,特别是对青海花儿和民间曲艺的传承保护贡献了重要力量。而当他走出偏居城市一隅的“煮字坊”,站立在湟水河畔的田间地头时,俨然又是一位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干着农活,拉着家常,借助闪烁的星光记录下底层劳动者的苦难柔肠以及他们对生活的无尽希望。因此,将井石先生简单定义为一名作家似乎是远远不够的,在我的印象里,至少有三种肖像交叠着,呈现出一个真实、可爱又可敬的文人立体形象。
一、故事的歌手
阿尔伯特·贝茨·洛德将他在古希腊文学和南斯拉夫口传史诗研究领域的重要成果命名为《故事的歌手》,意在揭示和证明口传文学是一种创作和表演相互结合的过程,拥有大量故事的歌者和讲述者无可替代。毋庸置疑,作家文学实质上也是一种创作主客体间不断交流互动的产物。然而,可能因为山体的高大和草场的辽阔所导致的交通不畅(与之对应的自然是交流不畅),似乎让散居其间的青海人形成了显明的内敛性格,他们往往依山而居,种几亩薄田,守一条溪流,常年和庄稼或牛羊对话,孤寂时吟唱的“花儿”也会被高耸的山峰原路遣回。因此,他们不得不保持着这样的孤独,画好人生的堡垒,开始一个人的战斗。有些人成功地完成了突围,譬如昌耀、杨志军,而更多的人依旧在战斗,甚至逐渐将自己围困在精神的某条沟壑里,挣扎或者消隐。
在这样的青海文学生态中,井石先生的活跃显得弥足珍贵。宛若一根引线,他常常动用难以抵挡的个人魅力将原本彼此生疏的文朋诗友慢慢串连起来,大胆使用幽默甚至滑稽的方式,让一些颇显清冷的文学活动和生活场景很快热闹起来。在个人自恋、个人书写和个人话语泛滥的今天,大多数人都在讲述个人故事,而井石先生则生动地讲述着你我的传说、大家的故事,事实上,他是一名优秀的“故事的歌手”。他讲述的故事生动形象,真实可感,很多人听了都说“过瘾”,久而久之,在文学圈子里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惯式:任何一次文学活动或聚会,大家都要相互询问一下——井石先生来了吗?因为有了他的参与,这活动一定富有乐趣。犹若前些年的春晚,好多人都在期待着赵本山的出现。
井石先生自然不会让人失望,无论多忙,也不管活动的规格、环境的优劣、聚会的对象,只要能抽出身来,他一定欣然前往。在他眼里,似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朋友。当他一脸福相地出现在人群中时,低矮微胖的身子很快被淹没,有人握手,有人忙着照相,他也非常自豪地露出两颗大板牙说——茄子!接下来,故事的讲述便进入仪式。当然,他讲述的故事既有过去的,也有当下的,大事小事,省内省外,青海“狗浇尿”油饼的形状,以及奥巴马最近的出访……无论讲什么,他都能做到声情并茂,并配以必要的动作,而且要用湟源的家乡话来讲述,毫不吝啬调动夸张和幽默的因子,听众自然也不能消停——有捧腹大笑的,有擦着眼泪的。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仅仅是暖场,故事的开始。在青海,任何仪式活动的举行不能缺了酒。于是,大家带着对井石先生的喜爱和尊敬,纷纷起身敬酒,尽管身体条件不允许,但他依然微笑举杯,用无名指沾酒在空中轻弹三下,然后一气饮尽。喝完了才说——真不能再喝了,最近我的良心大大的坏了(被查出患有冠心病)!众人闻之忍俊不禁,却又无比心疼。活动组织者歉意地表示饭菜过于粗糙时,他右手一挥说——没关系,对我来讲,填坑不用好土!
酒过三巡,心情大好的井石先生开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进行多种故事的讲述。犹如沈从文那样,他始终以乡下人自居,因而大数多节目的表演与底层有关。其中最为精彩的当属模仿青海民间盲艺人吟唱传统贤孝《十不亲》。他的表演完全吻合理查德·鲍曼提出的“表演理论”,有关表演的准备、表演的标定与观众的互动等要素一样不差。尽管手中空无一物,但他依然惟妙惟肖地模拟着一把二胡,试弦、调弦,然后白眼仁上翻,伴之以庄重的开场白……这样的情景让人恍然觉得眼前果真是一位民间盲艺人了。当二胡的声音从他唇齿前铛铛啷啷地奏出时,饱经沧桑的歌声很快斜风细雨般飘洒而来——
先说个老天爷亲来也不亲,老天爷他在半虚空。
日月二季东西里转,催老了多少美少年。
八十的老汉花园里站,手抓住花树着泪不干。
问老汉为什么泪流满面,我想老是容易想少难。
花开花败年年有,人老了再不能转少年……
歌者如怨似咽,听众如痴如醉。这一刻,故事的歌手让人们真真切切地领略到了一种深深的民间情怀,闻之无不动容。看到此种情景,天性乐观的井石先生又会适时调整气氛,进一步说明在文明和谐的今天,年长者老有所养,大可不必伤情。于是,又自告奋勇要漫(唱)一首花儿,让大家提提神——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哈由不得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哈就这个唱法!显然,这样的豪情瞬间又点燃了众人内心的火焰,大家开始随声合唱起来,宛转悠扬的花儿让路人纷纷驻足,侧耳聆听,别有一番乐趣。
二、文化守护者
如果说充满着幽默与谐趣的说唱艺术代表了井石先生无比乐观的生活态度,那么他对河湟民俗文化特别是民间文艺的认真搜集和潜心整理,是颇具意义且合乎专业规范的。尽管他不是民俗学科班出身的学者,但他对民俗文化的痴迷程度(对他而言,“热爱”绝对是一个肤浅的词语),并由此而派生的文化自觉意识和保护观念,相对于一般民俗学专业人士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从来不会躲在书斋里做抽象的理论研讨,而是深入民间,成为一个民间文化的忠实守护者。
众所周知,青海是“花儿”的故乡。生于斯长于斯的井石先生从小对“花儿”有着特殊的情感,自上世纪70年代起,他就开始了传统“花儿”的搜集整理,为“花儿”这朵美艳的艺术奇葩的传承与保护倾注了大量心血。当下,各级文化部门的重点工作之一是大力推进“抢救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工程”,由大量专家学者组成的“非遗小组”纷纷进驻乡镇村落,进行“非遗”的普查与调研,对于有些濒临失传的民间文化而言,此举无疑是一种保护。然而,在此过程中也有一些不容回避的问题时有发生,譬如由于专项资金的短缺,致使专家们无法继续田野作业而半道撤出;或因不通方言土语,导致某些调研报告大量掺水,出现主观臆断的缺憾;还有的研究者为文化中心主义观念所左右,不能持有文化整体观或文化相对观的研究视角来看待“他文化”,眼中只有文化大传统的帽子,看不到文化小传统的靴子。这样的保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是一种破坏。相对而言,井石先生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说道,犹如一位寡言的父亲,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浇灌着并守护着“花儿”,专注而深情。与此同时,他将这种情感融注到创作实践中——在小说里适时嵌入“花儿”。这种叙述方式历来令人称道,被认为是其小说创作地域特征的显著标识。
后来,井石先生被推选为青海省花儿研究会的常务副会长,并出任“花儿”研究期刊《青海花儿》的主编工作。在主持研究会和刊物日常工作的间隙,他也撰写了一些花儿研究论文,并为多部花儿专著作序,先后担任《青海花儿论集》、《青海花儿新篇》、《青海花儿选》、《花儿卷》、《青海花儿词典》、《花儿春秋》、《青海花儿志》等“花儿”著述的主编或副主编,为青海“花儿”的传承与保护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卷帙浩繁的“花儿”文化资料,或无高深的理论构架,却洋溢着一股清新的泥土芬芳——它们都来自田间地头,来自拔草的阿姑们柔软的内心深处。这让我想起了著名人类学者马林诺夫斯基,为了完成其专业著述《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他曾深入太平洋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特罗布里恩德岛,学会了当地土著语言,并和土著居民生活在一起,通过亲自参与和直接观察的方法,将当地社会的家庭、经济、政治、巫术、宗教等行为特质放在一个文化整体——库拉圈中加以深入的描写和分析后,最终写成专著。这本书的完成,前后耗费了马林诺夫斯基十几年的时间。其踏实、严谨的治学态度一直被视为人类学界、民俗学界的一大典范,倍受学人敬重。相对而言,井石先生对“花儿”所做的自发性保护工作,因为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没那么费劲,但他付出的时间何止十年——就在笔者撰写这篇评论的夏夜里,井石先生还在仔细爬梳着他深爱着的“花儿”。对他而言,守护花儿或许是一辈子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讲,井石先生就是当下青海花儿的马林诺夫斯基。
近些年,他应邀连续出任了四届“青海花儿电视大擂台”的主评委。在电视荧屏上,他以丰富深厚的“花儿”知识、风趣幽默的精彩评点征服了众多观众,而他创作的“花儿”文本亦被花儿歌手广为传唱。如果你认为研究民俗、守护传统的人骨子里也很传统,那你就真正out了。在追赶时代新潮的步伐上,像井石先生这样的长者一点也不比年轻人落后。瞧,他原本就很喜庆的面庞,经由化妆师妆点出现在“花儿”大擂台的荧屏上时,观众越发觉得时尚和可爱。当他走出演播大厅后,见到熟悉的年轻观众时,总会笑呵呵地说——跟你们一样,老阿爷我也喜欢油头粉面呐!只不过——光阴好比是打墙的板,上下里翻,催老了青春少年!而在平日,他衣装朴素,方格子衬衫上经常斜挎着一个背包。走在大街上,要不是那张妇孺皆知的笑脸,你根本不会注意到眼前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井石。
当然,作为文化守护者的井石先生对民间文化的珍视不仅仅局限在“花儿”上,他在青海民间曲艺方面也颇有建树。青海曲艺界也传唱着他极具文人品格的曲艺作品,如平弦《黛玉葬花》、平弦《赤岭行》、工字调《孟浩然踏雪寻梅》、珰韵《卖炭翁》、下弦《宝玉哭灵》、西宁贤孝《玉树临风不怕寒》、《人民的公仆尕布龙》、《感动青海的李成环》等,这些作品深受青海曲艺界艺人的喜爱,并不断地在各种曲艺演出或比赛中被使用。尤其是平弦《黛玉葬花》和《赤岭行》,已成为青海曲艺中的经典唱段。有了这样的成绩,朋友们有时也开玩笑说——先生,莫非要当青海的柳永?他闻言哈哈大笑,连说非也非也——不再年轻喽!
作为地方文化精英,出生于湟源县的井石先生亦热衷于对故乡区域民俗文化的研讨和开发工作,他很早就被委任为湟源县文化顾问,对故乡旅游资源的拓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譬如,由他创意建设的湟源峡“石刻文化走廊”,较为完整地保护了来自唐蕃古道的摩崖石刻,为此还促成了一个石刻文化公园。公园里,他又创意建立了石刻“花儿”园,将一百首经典青海“花儿”镌刻于方石之上——民间“花儿”上石,这在石刻文化史上还是头一遭。在他的建议下,湟源县文化部门在日月山上修建了“文成公主纪念馆”,此举使得文成公主进藏这一历史传说留下了一个现实的印证;后来,经由他的积极策划,湟源县政府将诗人昌耀的纪念馆设在了湟源丹噶尔老街,这让喜欢昌耀的人们从此有了可以凭吊和缅怀诗人的地方,昌耀纪念馆也随之成为丹噶尔老街的重要旅游景点。井石先生还曾解读湟源的“卡约文化”墓葬出土的“犬戏牛鸠仗首”应为“王仗”,在报刊上连续发表了《从湟源出土的“犬戏牛”鸠杖首说开去》、《从卡约文化墓葬群的分布及出土文物的级别试谈西王母国的范围及其政治中心》、《青海先民的辉煌文化》、《卡约文化墓葬群的试解读》等系列文章,并和相关专家考察了湟源宗家沟的“王母洞”等一百多个岩洞,根据大量民间传说故事,他和青海几位文化专家共同提出了“湟源在3000年前曾是西王母部落的主牧区”的主体设想,进一步提出了湟源宗家沟是“王母故里”的观点,从而为“王母故里”景点的打造提供了文化依据。
文化的丰富和深广决定了其价值和意义,守护或研究文化,必须具备与之相匹配的学识与态度。由是观之,我不敢妄断井石先生是某个方面的专家,但他绝对是真诚的文化守护者,更是优秀的文化传承者。我固执地认为,这些普通的名词,比冠冕堂皇的“专家”更让人敬重和感动。
三、乡土作家
以擅长讲故事而闻名于西部文坛的井石先生,其小说创作自始至终贯穿着浓浓的乡土意味和民间情怀。翻开他的任意一部作品,从叙事环境的铺陈开始,读者便会不自觉地进入那片侧卧于祁连山南麓的湟水谷地,一幅幅生动鲜活的民俗画卷就此徐徐展开——奇异诡谲的百姓故事,丰富朴野的民风习俗,以及作家幽默风趣的方言俚语,如山泉般漫过草尖,带着清冽的底色、沁凉的温度和细小的尘埃,一下子填充了读者隐隐的阅读期待。
井石先生执着于这样的叙事方式,亦跟其乡土作家的身份有关。在诸多作品的简介里,读者会无一例外地看到作家这样的自我描述——出生于青海省湟源县一个叫纳隆的山沟里。而熟悉井石先生的人都知道,他因上学而离开乡村,毕业后改行做了编辑,后来将小说从从海西写到了西宁,从此没有离开过城市。他只是把乡土留在了骨子里,文稿中,因而人人谓之亲切。这样的创作路子显然秉承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期中国乡土小说的遗风。尽管西宁不是很大,距离湟源也不遥远,但这足以让这位心思细腻的作家花费大半生时光去书写和怀念。也因此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饱满的情感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对河湟民众苦难史的细致描摹与沉痛反思,也有对人类文化母体民俗的无比热爱和倾情解读,更有对人性复杂肌理的深刻剖析与拷问。
评论界普遍认为,创作于1986年的中篇小说《湟水谣》是井石先生写作生涯中极具意义的篇什——从此,他从改革开放以来的伤痕文学及反思文学以政治话语视角关照乡土社会人生的单一创作路径,转而探究乡土文化与人物命运的关系,民俗文化与现实境况的映照与冲突。创作视角的鲜明转化和不断调整,使得他的小说创作愈发接近了乡土文学的内在品质,而他也建立起了一种用现代文明和人性关怀的尺度来审视乡土世界的文化立场。毋庸置疑,在1985年前后的中国文坛,由于以往的现实政治神话被无情拆解,作家文人亟需通过对传统文化价值的重新发现和阐释,来为他们日趋式微的精神力量的重建寻求资源;与此同时,在传统与现代矛盾对立的思维认知中,传统往往被视阻碍社会进步的精神桎梏,因而站在启蒙主义立场上来剖析民族文化的内在肌理,已成为文学界扫除荒谬的必要策略。在这样的文化和社会语境中,寻根文学开始兴盛起来。作家们纷纷从挖掘传统文化的合理成分和批判传统文化毒瘤的两个向度上展开了对传统文化的评判与认知,其积极意义就在于摒弃了单从社会政治角度书写现实人生的偏向,将笔触深入到民族和地域文化的内核,关照社会时代的变迁,以及人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和他们寻求的出路。纵观井石先生的小说创作,从他早期的短篇《停停吧,秋雨》、《山凹人家》、《柳湾春秋》到中篇《湟水谣》,我们能够较为清晰地梳理出,他的创作恰好是沿着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寻根文学的轨迹推进的。在此过程中,他也完成了从政治话语的强调到文化立场的审视这一创作思路的成功转化,并且对河湟民间文化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他因此成为“讲述湟水谷地人民苦难史的能手”。
井石先生之于青海文学的重要意义更在于“河湟文学”的理论倡导与创作实践。评论家王建民于1989年2月发表了题为《河湟文学论》的重要评论。该文对河湟地域空间及其文化空间做了较为系统的阐释,并提出“袒露真实、直面苦难,批判立场”当是河湟文学具有的现代精神内核。任何一个文学流派的形成如果没有理论和创作实践的双重支持定然是无效的,就在王建民等评论家繁复论证河湟文学的特质时,井石先生的中篇《湟水谣》当即成为佐证这一理论的绝佳作品;井石先生也因河湟文学的倡导而让自己的民间叙事创得了理论的支撑。事实上,他的创作实践与河湟文学理论找到了理想的契合点,河湟文学流派因此也具备了必要的形成条件。然而,随着90年代商品经济大潮的涌来,原本就有些孱弱的河湟文学因诸多成员的集体缺席而日渐式微。惟有井石先生还坚守着河湟乡土,且不断流连于丰厚多彩的民俗文化之中,用一支饱蘸乡土气息和悲悯情怀的笔,写下草木山河、风雨人生。
长篇小说《麻尼台》是井石先生的代表作,也是河湟文学在上世纪90年代日趋沉寂时的振翅一跃,承载了作为井石先生精神原乡“河湟”的全部文学意义。小说通过河湟谷地麻尼大庄纪国保一家三代人的家族历史,展示建国后数十年间河湟农村的沧桑变迁历程,复杂的人物关系,多重的矛盾冲突,饱满的风俗场景,写尽了那些“黑头凡人”们的迷惘思想和多舛命运,从而揭示出平凡人生中不可承受之轻和民间文化的饱满厚重。小说保持了作家一贯的民间叙事立场,对地处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过渡带、黄河与湟水的交汇处的汉藏民族共同的生存境况进行了细致的描摹,对多元文化滋养下形成的民间伦理、信仰习俗和文化认同做了深入的审视和反思。然而,正如评论家刘晓林所言——这部小说更具认识价值之处是对转型时期河湟农人各种意识纠缠、撕扯的异常复杂的精神世界的描述,以及作家创作意识的暧昧性。小说中,供奉火神的火神庙和堆放着麻尼石的麻尼台无疑是麻尼大庄村民精神信仰的表征,随着历史的推进,这些“陈旧的精神象征物”注定了要被时代所抛弃。然而,随着国家意志对民间信仰秩序的瓦解,麻尼大庄村民们的精神支柱很快坍塌了,人们将仇视的目光投向村干部纪国保和致富带头人纪维党。在这里,作家显然不是表达村民们的愚昧,而是借助想象与现实的错位,凸显回归文化之根的深远意义。当年老肢残的纪国保最终拆了自家正房重修火神庙时,众人惊愕万分,只有他清楚那是为了赎罪;当年轻有为的纪维党炸毁麻尼台办起水泥厂后,许多人为之兴奋,然而困境却接踵而来。井石先生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无论世事多么复杂,矛盾多么集中,他始终没有松动民间叙事立场,小说始终传达出珍视传统、尊重文化、敬畏自然的理性思考。这样的思考在人们普遍关注“人何以如此”这一命题的当下,极具启示意义。
之所以将井石先生“乡土作家”的肖像放到最后进行描摹,是因为我所理解的作家应该广博、睿智,有情怀、有担当,能思考、能坚持。前面所述“故事的歌手”和“文化守护者”的角色,恰好零星地具备了其中的某些要素,将其三种肖像依次排列开来,我们便可获悉一位优秀的作家是如何完成自我塑造的。
这样的塑造无疑是困难的,但井石先生却用拙朴的手法将自己塑造得很帅、很可爱。
【责任编辑 阿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