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的爱情穿过小街

2015-11-28 00:12巫正利
雪莲 2015年7期
关键词:婚礼

巫正利

十月的阳光暖暖的,微风从海面上吹过来,迈着小碎步穿过树叶、纤草、灌木和菊花,带着一身体香,从推开的玻璃窗上钻进来,俏皮地来到我的卧床边。

这是个周末,校园十分安静。我的他起了个大早,煮了粥,炒了一小碟花生。我刚睁开眼睛醒来,他裹挟着一身米粥和花生的香味来到床前:“懒虫,起床啦!”他像个孩子,乐呵呵的,挠我痒痒。他在催促我跟他一起去举行一个仪式呢!

好长时间来,我们就准备用一种特别的方式为我们的爱情绾一个结。我们都商量过了,设宴这仪式太传统,何况在远离故乡八千多里的地方白手起家,没有亲人帮衬,凭我俩的能力搞不起来;上教堂虽然新鲜,可对于在这片土地上新落脚只两个多月的我们,教堂在哪个方位,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说:“咱们就去拍张照片吧,正儿八经地拍。老祖宗在成语词典上早就替我们准备好了的:一拍即合!又简单又特别,怎么样?”他的话把我逗乐了。

从知事起,我曾无数次悄悄地、满含羞涩又无比激动地替自己设计婚礼:花轿、彩车、唢呐、热闹的亲友披红挂绿、满天飞舞的彩纸和糖块,我身着华贵而高雅的婚纱,被两个漂亮的伴娘牵着,矜持地向前迈着脚步……我的他应该帅一点,最好像张学友;嘴巴也应该会说一点,像冯巩的同门师兄弟;还应该是个殷实人家。在遇到他之前,这梦就像一块玉,经年累月地被我小心打磨,一点一点被修正,一点一点在完满。我常常为一些精巧的设计悄悄感动,感动得泪水盈盈,还常常这样问自己:别的女孩子有没有这样想过?如果只有我这样想,谁能说我不是女孩中最聪明的。遇到他以后,我知道那样的婚礼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毕竟他……而我,我爱的是他这人,而不是其他。于是我希望拥有一场刻骨铭心而又更加别具一格的婚礼。我没有想到,到头来,会去“一拍即合”,给一个古老的成语做一个特别的注释。

我不乐都没有理由。

吃了早饭,他用自行车驮我上路,我斜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向我们要去的渔村小镇飞奔。方圆几十里地,只有那儿才有一个很小的照相馆。从学校到小镇有六七公里,本可以乘公交车的,他说骑车去,还建议路上我们都不说话,正好把以前的事情回想一遍。28寸的自行车是我们省了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像匹高头大马,在他的牵引下,坚定有力地飞驰在紧靠大海的乡村路上。

是在大学二年级吧,中文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事情就是我跟他恋爱了。这之前,中文系的女生都是“出口”的,而男生一般都到其他系“打猎”。之前谁也不瞧谁:瞧你,凭才学还是容貌?!我俩同班,都喜欢文学,经常在一起,无话不谈。在我生病的时候,他为我买药,我喜欢替他买他喜欢的书。起初人家都说我们在谈恋爱,我们谁都不觉得这就是恋爱,等忽然发觉这就是恋爱的时候,彼此已经爱得很深了。按说搞文学的应该纤细一点,他偏长得敦实憨厚;很少高谈阔论,却不乏幽默。至于家境,他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却奇迹般地供着他和他的两个弟弟读大学,还有最小的一个弟弟在读中学。大学期间,他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在校外打工,其余时间,除了上课、考试,都用来捣鼓文学。就因这,曾让好几个倾慕其文才的女孩急速地靠近他,又迅速悄悄离开。使我决定跟他的,不是他的文才,也不是怜悯他经济状况,而是全世界都流行学业毕业、爱情也毕业的时候,他本来有条件到温州或者进一家大型企业搞宣传的,可他都没有去,原因是这些单位不要女性。为了能在一起,我俩同闯天涯。

走到半路,也许他该想的都想得差不多了,他说:“听我唱歌,怎么样?”说完就开唱,《牵手》《爱拼才会赢》《小雨伞》……都是老歌,嗓音算不得美,可真诚、浑厚,是用心来唱的。他要我把耳朵贴在他背上听他胸腔里的歌。那真是歌啊,如果歌声有源头,它的源头就该在那里,在靠近心脏的地方,伴随咚咚的心跳。我好感动。

他说:“历史会为我们记一笔的,像我们这样的婚礼。”

我觉得好笑,就笑了:“你是谁呀,谁会为你记一笔!”

他认真地说:“真的,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会记一笔的。”

我说:“这是私人财产,是隐私,别人想知道,我还不一定说呢!”

他说:“利,你不觉得我这是阴谋吗?”

“阴谋?你也有阴谋?”我笑得差点从车上落下来,自行车随着我的笑声晃起来,“谋我什么?”

他没答我的话:“你知道我口袋里有多少钱?”

“一百元,照相管够。”

“不仅照相要靠它,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之前,对付嘴巴,也得靠它。这是我目前拥有的最大一笔财产。”

他把车停下来,我也从后座上跳下来。他撑起自行车支架,对着我,再次问我:“你后悔吗?”

我见他表情凝重,非常认真,让人感觉有些不对,我也认真了:“后悔什么?”

他眼里有泪花在闪:“我的贫寒。你跟我会很苦的。你如果后悔,我们就回去。”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阵。他的忧虑我的闺中密友早就跟我说过,而我老早就想清楚了。这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可我相信他,就凭他三更灯火五更鸡痴迷追求文学的韧劲;就凭那一次我们一起挤火车,秩序乱得想上的上不去,想下的下不来,他扎一块红布就把几节车厢的秩序搞定的机智;就凭他宁舍花柳繁华地也愿两人在一起的真诚;就凭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与呵护。

看他难受的样子,我笑了。他见我笑了,轻松了一点,他说:“拍个照片就算结婚?我这哪是玩特别呀!其实,我是因为没有……”不等他把那个字说出来,我说:“你上不上车?我数到三,你还不上车我就后悔了。”

小街终于到了。

在街口我们遇到一对迎亲的车队,九辆黑色的别克轿车,车身饰满鲜花,新娘子着雪白的婚纱,千娇百媚,怀里还抱一大团红玫瑰。到这海滨渔村时间虽短,我们有幸参加了一个财政所干部嫁女儿的婚礼,场面之隆重就别提了,陪嫁一张存折就三十万。

他把车停在路边,等他们的车队过去。他说:“咱们不眼气人家,没有那么隆重的仪式,我们照样要幸福!”我说:“我正为他们祈祷!”他笑了:“你为人家祈祷,谁为我们祈祷?”我说:“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为自己祈祷更真诚的祈祷?!”他觉得有理,我们都笑了。

经过百货大楼,他提议我们进去转转。他在一件女式皮衣前面站了好半天。他右手放在衣袋里。我估计那一百元钱要能喊,一定会大声抗议他把它攥得都快没形儿了。他见我在看他,不好意思了。我指着不远处的首饰专柜,做了个鬼脸对他说:“要不到那边看看?”他被我的恶作剧逗乐了:“等着吧,总有一天。”顿了一下,又说:“最多五年。”说完拍了拍手,像掌上有灰,转身带着我向商场门口走去。

出了百货大楼,就快到小街的尽头了,不远处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目的地。我的女孩年代就将结束在那里,我虚幻的梦也将结束在那里。从那里出来,我将换一个身份跟这个世界说话了:我相信自己,请世界相信我的选择。在走进照相馆之前,我说:“等一等。”我替他把领结正了正,他把我落到脸上的几根头发绾到耳后。

“结婚照是吧?好。几张?一张,好。彩扩几张?五寸三张,一寸四张。好。坐前面凳子上,男左女右,好。请坐直,先生下颚低一点,小姐往先生靠一点,好。目光平视,看我这边。表情自然一点,放松,放松,对。微笑,微笑,对。准备,三,二,一。”

“咔嚓”一声,整个仪式就结束了。摄影师说照片要过三天才拿得到。摄影师是怕我们急了,事实上我才不着急呢,如果不是要给双方父母寄我们的结婚照。未来的日子还长,人家说的,经营这份承诺,得用全部心力和一生的时间。

摘自《读者》(原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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