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盼尔雅
学校:四川成都体育学院
鼠 娘(小说)
作者:吴盼尔雅
学校:四川成都体育学院
大抵是因为捡到我的那年恰好是鼠年,陈素芝叫我鼠娃,而陈素芝也因为我这个鼠娃渐渐有了新的身份——鼠娘。
鼠娘在我七岁的时候头皮毛囊病变,头发掉光后再也不能长出头发,成为村子里唯一一个女光头,偏偏我自己的头发也长得少,脑门上稀稀拉拉的只有几根毛,鼠娘干脆给我全剃光了,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谣传鼠娘的光头会传染,反正打那以后,鼠娘和我便被众人嫌弃,不一样的是,我还有鼠娘的疼爱,而鼠娘只有我对她的厌恶。
之所以厌恶,是因为鼠娘的“光头传染病”不由分说地扼杀了我的初恋。
她叫汤铃,大家都叫她铃子,是一个笑起来满口虫牙却让我心动不已的姑娘。她每天去学堂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我不上学,于是就蹲在我家围墙上看她上学,天天蹲天天看,也就萌生了莫名的勇气。
一日,见她拿着一颗大苹果远远地蹦来了,我鼓起勇气叫她:“铃子”。汤铃停下步子只顾着左右张望,没看见蹲在墙头的我,我又唤了一声:“铃子”。汤铃依然没有意识到叫她的人躲在墙头上,眼看四面无人,心里就慌了起来。我见到汤铃左顾右盼、踌躇不前的反应,心中燃起一种异样的欢乐。
我掰下墙头的碎泥石,往汤铃的脚边砸,想要进一步引起汤铃的注意,喊道:“在这儿呢,是我喊你。”
汤铃抬头一看,视线和我相对,异常惊异,大苹果跌在地上,捂着脑袋尖叫着跑走了。
我顺着树跳下墙,捡起沾满泥土的苹果,看着那个向远方奔去的背影,无法判定汤铃的反应代表着高兴兴奋还是惊吓恐慌。
于是在第二天的同一时间我再一次蹲上了墙头,双手护着口袋,里边是清洗了八遍的想要送给汤铃的苹果。我不停地张望,可小路的尽头、再尽头,都没有汤铃的身影。而我也没有注意到一只黑猫轻松地跃上了墙,立在我的身后,碧眼里渗着寒光,它弓起了身体,蓄势待发。
它攀在我的脊背上,利爪挥向我的脖颈,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皮肤像被千万只小虫叮咬,我扭动着身体挣脱这毛茸茸、热乎乎、劲儿还挺大的东西,最终而摔下了墙头。
苹果骨碌碌滚向了墙角,滚到了早就躲在墙角的村长儿子虎子的脚边,黑猫轻快地跃向虎子,温柔地趴在虎子脚边,玩弄着那颗一定是又脆又甜的苹果。虎子一脚将苹果踢飞,对我说:“离铃子远点,别把光头病传染给了她。”黑猫追逐着远去的苹果,却被虎子大喝一声:“黑儿,走。”
我瘫在地上,没有动弹,因为我摔裂了两根骨头,还因为我根本不想动弹。
没有人帮扶我,人人见到是我,像见到狗屎一样,避而远之。天快黑时,田里耕种的鼠娘才把我运回了家。
一躺,就是半年。
这半年里,我不停地发烧、呕吐、再发烧、再呕吐……无限循环,而村子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比如说汤铃开始邀请帮她摆脱我的虎子一起玩耍;比如说虎子为了能够给汤铃提供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爱护,花光了从小就开始存的一百七十八元三毛钱的积蓄,开始拦堵比他小的孩子,向他们“借”零用钱来花;又比如说村子里的猫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失踪或者死亡,而村长家的那只黑猫从屋顶上摔下来,小舌头伸着,死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病愈时,春风已经吹绿了大地,居然也把我的脑壳抹得又黑又亮,头发密密匝匝地长了出来。鼠娘掰扯着我的脑袋,满意地说:“果然还是那些猫在克你呢,猫没啦,我的鼠娃就活啦。”
霎那间,我明白了那些猫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会死亡。冰冷的寒意顺着鼠娘抚着我的头顶,顺延到脚尖,那只满是粗茧的手不知道结束了多少猫的生命,我感觉身后有成千上万双碧黄的眼睛注视着我,不时眨巴着。我颤抖着推开鼠娘的手,哆嗦着说:“别……别碰我。”
我害怕面前这个笑得憨厚的女人,恨这个女人让我再也无法面对村里的人,让我对虎子的嫉恨变成了羞愧,把我对铃子的喜欢剁得粉碎。
从那后,我不愿意出门,虽然看不见家外的风和日丽,但是也不会听见村民的闲言碎语,鼠娘却不避讳,照样地挑粪、种地、赶集。
一日,鼠娘兴高采烈地迎来了一位客人,像是大过年似的还放了一串鞭炮,这客人有三瓣唇,鼠娘一把就把我推到了他面前,说:“快叫活神仙。”
这位活神仙是鼠娘翻了三座山,特地从山洞子里请出来的,已经九十二岁了,却年轻得像一个未过半百的壮汉,鼠娘说,几年前,我从墙上摔下来,又是发烧又是呕吐,正是有活神仙做法,才保住了我的命。
活神仙说自己的三瓣唇有一瓣是天唇,是通了灵的,能道出天上、地下、前生、后世的事儿,鼠娘几经周折找到这位活神仙,神仙两眼一闭,三唇一张,再睁眼时便断定我是二百一十年前惨死猫爪之下的一只小老鼠,投胎到今世,这辈子注定被猫克,要有个爹保佑。这回下山,是特地请来了鼠王,让我认爹呢。
在鼠娘和活神仙的推攘下,我跪在了那块放在屋子里的还沾粘着泥土的石头前,鼠娘急得边跺脚边拍大腿,说:“快喊爹呀,求他保佑你无病无忧,大富大贵,快呀。”我不肯作声,鼠娘急得直抹眼泪,老神仙说:“孩子不开口没关系,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吃一口鼠王身上的泥,这泥就是鼠王的血肉,吃一口,就算是血肉相连了。”
鼠娘掏下一手掌泥,跪在我面前,按着我的头塞进嘴里,捂着我的嘴不让吐出来,那团泥巴在嘴里扎实的质感,磨在牙齿上的“兹口兹”的响声,以及泥土的腥臭味儿和人的尿骚味儿,都被我忍着泪水吞咽了下去。老神仙点着头笑了,说:“这就成了。”
老神仙大摇大摆地牵走了我们家用来卖钱的猪和鼠娘积攒的两袋粮,鼠娘倒腾着房屋说,要给石头爹弄一个舒适的环境,我躲避着鼠娘抠嗓子眼催吐,实际上,根本不用抠,就吐了,黑糊糊地吐了一地。
奇怪的是,自幼体虚的我,身体竟日益地强壮了起来,个子也一个劲儿往上窜,鼠娘简直是乐开了花,每天早、中、晚准时给我那石头爹上香。
虽然我嫌恶至极,没想到的是,我还真转运了,我城里的亲爹亲娘来找我了。
这年我十二岁,个子已经冲破了一米六。我看着眼前的那对男女,男的一米八几,女的一米七几,一见我就说,这孩子长这么高,和李浩东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李浩然。李浩然就是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和城里小孩一样高端大气的名字。鼠娘也一个劲儿说:“长这么高都是鼠娃他爹的功劳呢。”说得我的亲爸亲妈乐呵呵的,可我知道,她说的其实是那块石头。
经过医院的一系列化验,我的确是这对高个儿的孩子,同时了解到我还有一个同胞哥哥——李浩东,当时他们条件差,养不起俩孩子,就选了身体强壮一些的哥哥,把我丢在远天远地的农村,然而哥哥不久前病死了,我想:要不是哥哥死了,他们也不会想到来寻找我。
这对夫妻咿咿呀呀地哭诉着,并让我一定要理解他们,跟爸爸妈妈回家里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没有上过学堂,不知道“理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终于可以离开鼠娘,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走的时候我穿着一身新,衣服的胸口上印着三瓣的荷花,裤子的大腿根上也印着三瓣的荷花,就连鞋子边上也是三瓣的荷花,我坐上了黑得发亮的小轿车,车子就从我家门前开走,这是当年我偷看铃子上学的那条路,我还能想起铃子因为害怕我而丢下的那个苹果,还能想起虎子趾高气扬的神色,和那只黢黑的猫。
我回过头,透过玻璃看见了奔跑着的鼠娘,我竟然差一点儿忘记了她,她的光头,她弯曲的背,和她那又是笑又是哭的老脸,怀里抱着那块被她照顾得黝黑发亮的石头,倒真像一对夫妻。路的尽头还有围观的村民,铃子也站在里边,一年前她爹积劳成疾死了,她也就没再去过学堂,和娘下地干活,现在又黑又瘦,穿着素色的衣裳,非常一般。虎子蹲在田坎边,用左手叼着烟,右边袖子空落落的,好像是有一次向小孩子“借”零花钱惹上不好惹的主,对方的哥哥抡着菜刀,砍了他整个右臂。
车子开进平整的柏油马路时,我伸手摸向亲生妈妈的头发,用精美发卡盘起来的头发,妈妈大概是惊讶于我的举动,猛地回头,然后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说:“浩然,乖,别弄乱妈的头发。”
我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理解”这个词,想起来好些年代久远的事。十二年前,爸妈丢掉了我,一无所有的鼠娘捡起了我,我的小手揪住了鼠娘的头发,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索;幼年时,依然特别爱玩鼠娘的头发,要揪着鼠娘的头发才能入睡,哭闹的时候,鼠娘就会把头伸在我面前,让我扯她的头发,而那个时候,爸妈怕是正哄着那个叫做李浩东的孩子睡觉呢。我该理解这对温文儒雅的夫妇吗?我又该如何理解愚昧无知的鼠娘?车子的后方,已经没有鼠娘追随的身影。
没有我,鼠娘该怎么办。我用手捂住了头,感到莫名地悲伤。
2004年,那年我二十岁,跟着爸爸的好友在福建闯荡,台风袭击的那段时间,爸妈给我打电话,说:“浩然,新闻上说福建台风可厉害了,这段时间回家吧。”我说:“那怎么能行呢,好不容易学了点东西。”鼠娘给我打电话,说:“前几日刚给你鼠王爹烧了个金元宝呐,让他保佑你咧。”把我乐得咯咯直笑。
2006年,我独立创业,初步成功,赚了十几万块钱,给爸买了块表,给妈添置了些金饰,爸说:“留着钱自己花,少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我还把鼠娘接到了爸妈所在的城市,想让三个长辈互相有个照应,给她寻摸了个不让养宠物的小区,租了一间房,鼠娘啥都没带,只把我的鼠王爹爹抱进了城。
为了方便照顾老人,我没留在福建,2008年回到了家乡,开了一家公司,离家远,中午一般就在附近的小餐馆吃饭。
这天,我发现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吃蒸菜的店,心里想着换个口味,于是推门进去,点了两荤一素,盛菜的女服务员麻利地把我选的蒸菜放在餐盘里,末了还往餐盘里塞了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叮嘱我:“大哥,要吃好啊,不够再来添。”眼前的女服务员让我触电般地想起了一个人。
“汤铃,铃子。”我叫唤她的名字。她抬头看我,笑了笑,说:“大哥,还想添哪个菜?”如今她不认识光鲜的我了,可我还认得依旧土气的她,那个当年满口虫牙却让我心动的姑娘,我把盘中的苹果递给她,说:“给,补充点维生素,休息的时候吃。”她羞红着脸接过苹果,并低下头,我分明看见一滴泪珠从她的眼睛里落下来。我端着餐盘,转身离去,也许她已经认出了我,如果……当年没有虎子捣乱,她会不会收下我的苹果呢?
好几个月过后,铃子把出了远差刚刚回来的我堵在公司的大门口,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因为公司刚研发了新的生发产品,要召集志愿者,试验产品效果,要求是光头,凡参与实验的给五千元奖金。铃子就奔着这个奖金而来。
我呵呵地笑着说:“铃子,这你要去研发部报名,而且,要求光头,你可是一头秀……发。”我这才注意到铃子戴着帽子,话语也不由得顿了一顿。
铃子把帽子摘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我这才明白,铃子为什么会来找我,因为研发部要求的是不生发的光头,而不是刻意剃光的光头,铃子的文化程度显然不能理解这二者的区别,她不理解她现在明明就是光头,为什么没有做志愿者的资格。
她眼睛通红,哭着哀求我:“虎子他……他又欠了债,我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啊。”
安排好了铃子的事,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起方才那一刻,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光头的我,娇俏的铃子,威风的虎子。主角还是我们三个,可是却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我突然想到了鼠娘,想到她比照料自己还细致地照料那块石头,不禁疑惑难道我真的是在那鼠王爹爹的保佑之下才生活得这样好。
转而,我又笑自己怎么越活越愚昧了,手机铃声响了,鼠娘给我打来电话,她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我听不明白,但是她似乎相当着急。
赶到鼠娘的住处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鼠娘抱着我的鼠王爹爹哆哆嗦嗦坐在沙发里,周遭围了好些居民,表情怒不可遏,保安告诉我,鼠娘被其它居民联名投诉了,恐怕不能再住在这个小区里,原因是养老鼠。
我一看还真是这样,给鼠娘置办的家具都给老鼠咬坏了,房间里边还有一股子骚臭味,不时有老鼠窜出来,又肥又大,一点儿也不怕人。居民抱怨这些老鼠还时常去他们家串门,动静大的很,大伙儿决定要围捕老鼠,她还举着那块从不离身的石头砸人。
鼠娘只剩下一颗门牙,说话漏着风:“铺能塔老斧,退斧娃铺好(不能打老鼠,对鼠娃不好)。”
我真是哭笑不得,给她找个不养宠物的小区,就是怕她再残害猫狗,谁知道居然养起老鼠来了,眼看着怨声越来越大,我只有接鼠娘去我的住处。
鼠娘每天依然一日三次准时准点给我鼠王爹爹上香,过点小节日还会烧些纸钱和元宝。其它的时间,一般抱着鼠王爹爹看电视,鼠王爹爹歪了,她哆哆嗦嗦地把它扶正。
一日鼠娘看着电视,指着电视叫嚷了起来,我以为发生了啥意外,跑到鼠娘跟前,她乐哉乐哉地说:“活横仙,活横仙。”我一看电视,那不正是当年指点我娘拜老鼠为爹的活神仙么?电视屏幕上,活神仙也老了,可辨认的是那张轮廓和三瓣唇,他不是在接受采访,而是进了监牢,据他自己交代,已欺诈金额十余万、强奸近百个农村妇女。
鼠娘不识字,她缠着我带她去见老神仙,在那间会面室,鼠娘带着鼠王爹爹向活神仙表示了含糊不清的诚挚地谢意,也是在那间会面室里,我才知道我那愚昧无知的鼠娘竟也是这个罪犯的犯罪对象,我那封建迷信的鼠娘为了我竟成为那近百个受害者中的一个。
活神仙今年也才六十九岁,却一直打着高龄的幌子欺骗乡下那些没有文化的妇人,当年他告诉鼠娘:猫会克死鼠娃,让鼠娘想办法把村里的猫弄死,鼠娘就刻不容缓地摸黑去抓猫;当年他告诉鼠娘需要让鼠娃有个爹庇佑,吹嘘了一番化作石头的鼠王,并称自己已经通灵,鼠王委托他与鼠娘圆房,鼠娘坚信不移地躺在老神仙的身下,事后,老神仙挑了块漂亮的石头,一时兴起还冲着石头撒了泡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次回忆起这档子事时,那团泥土在嘴里摩挲的感觉仍然无比清晰,鼻腔里仍像充斥着泥土的腥臭和人的尿骚。
活神仙回忆着往事,说:“做了大半辈子神仙,却没有半天把自己当作神仙,进来了也好,有吃有住,不用再靠骗人过日子了,这才真过上了神仙日子。”活神仙还说:“你娘傻,是真傻,但她只为你好,如果有谁可以保佑你,不是别人,那就是你娘。”
我没让鼠娘知道这之中的欺瞒与诈骗,她这一生太过冤屈、太多纠葛,这件事,一直都是她认为做得最对的事,那就让她继续信奉下去。
本想着好好花时间去陪伴她,几个小贼彻底摧垮了鼠娘。
也许盗贼已经摸清了我家的规律,周六晚我总会回爸妈家,不回自己家,鼠娘不愿打搅我和爸妈在一起的时间,于是自个儿呆在家中,小贼便摸上了家门。
小贼顺走了房子里所有的值钱货,都没有惊动鼠娘,要撤时见到鼠娘怀里抱着的石头,琢磨着这一定是个宝贝石头,不然怎么能抱在怀里睡觉呢。谁知,小贼的手刚摸上石头,鼠娘就醒来了,哼哼唧唧地往怀里抱得更紧了,小贼愈发觉着是个值钱货,加大气力去抢,鼠娘团缩着身体,将石头裹在肚子和腿间,渐渐没有声息。
那年是2010年,鼠娘就是这样去世的,她到死也没让贼得逞,她到死都和那块普通至极的石头贴合在一起,她到死都和能够保佑我的鼠王爹爹在一起。
为鼠娘找真正的家人时,我听到一个故事。
陈素芝二十六岁怀了孩子,每天摸着肚子对里边的孩子说:“鼠娃,娘爱你,娘爱死你了。”没想到生下来竟是死胎。她被婆家赶出了家门,娘家人也觉得晦气而不肯收留,当时鼠娘找过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太着急,提前跑来了,被天上的娘娘抓了回去。孩子属鼠,那么一定会在鼠年转世,只是不知道会转几轮。所以,当三十八岁在田里干活的鼠娘捡到我的时候,以为我就是她当年死在胎中转世的鼠娃。
2014年,因为是鼠娘的忌日,我推迟了班机,侥幸逃过一场空难,我与妻子站在鼠娘的墓前,揣着一束白菊。
我不迷信,我坚信科学,活到今天,我只知道,娘就是天,用日月照亮前方的路途,用风雨刮跑吃人的野兽,用雷电劈开拦截的高山,娘就是地,用黄土垒筑行走的道路,用流水洗涤疲惫的灵魂,用草木搭建我休憩的小屋,为了娘,我得好好活。
还有我的妻子,汤铃,苦命的姑娘,也得好好活。
如果说,第一次动心是蹲在墙头,看见那个姑娘一蹦一跳上学堂,笑起来满口虫牙;那么第二次动心,是这个姑娘为了给虎子还债剃光了自己的头发,摘下帽子的瞬间;第三次动心,则是两年前在虎子的葬礼上,汤铃黑发及肩,眼中是无泪的悲恸。
鼠娘,汤铃像极了我幼年时记忆中的你。在你的头发都让我揪光之前、你的笑容都被我以厌恶回复之前、你的隐忍渐渐转为沉默之前,你也有着乌黑的秀发,有着善良的笑容,有着隐忍的目光。
汤铃把白菊放在墓前,叫道:“鼠娘。”
我连忙纠正,说:“叫娘,得叫娘。对鼠娘而言,我就是她的亲儿子,对我而言,鼠娘就是我的亲娘。”
点评:这是一个与咱们的生活大相径庭的故事,不同的读者却都能从其中读出不同的细节,或者会在感动与震惊之余,从其人物与故事的设置,读出人性的许多共性,有寒凉,更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