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伟 张小华
从汪明挥洒写意、充满意境之美的陶瓷作品中,很难想象这位陶瓷艺术大师是个那么“写实、接地气”的人。
采访时,他不多谈自己的荣誉和成就——江西省高级工艺美术师、景德镇中山陶瓷绘画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景德镇陶瓷书画院副院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等等;而是大聊自己“是村里著名的文艺青年”,学维修汽车的经历,追老婆的“绝招”,妻子拿着5000块全部积蓄支持他只身到景德镇画瓷器,聊他为了生存做过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或许,就是这种从世俗名利中跳脱出来的随性洒脱的性格让汪明触到了陶瓷艺术不一样的天空,从西北的大漠流沙,到江南的青山绿水,勃勃然一片欢乐的生机跃然瓷上。他的作品笔法大胆不失细腻,沉着而又流畅,深具传统文人画情怀。
2002年10月,一次名为“八人青年画展”的国画联展在景德镇陶瓷大世界展厅举办。参展的“八人青年”在当时都名不见经传,汪明、吴国兴、刘文胜、洪南雨、方文生、胡强、徐国平、吴志辉,这几位还显稚嫩的艺术家给当时的景德镇画坛带来一缕清风,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给予他们高度肯定的评价。
而今天,这八个人都己经成为陶瓷艺术圈的中坚力量。
汪明出生在江西鄱阳的一个农村。初中文化的父亲是村里的大队书记,要求孩子们“要么写作业,要么练书法”,否则的话就得挨打。“写作业得动脑子,所以我就选择写字。”汪明笑着说。四个孩子中只有他一人坚持每天在报纸上练大字,写得一手好字的他在学校得到同学的赞叹和老师的表扬。于是,他开始倾注更多的热情在练习书法上,形成了良性循环。
除了写书法,汪明也喜爱画画,同学的鼓励成为他画画的动力。“其实中国的孩子十有八九喜欢画画,关键是‘谁能坚持下来’这个很重要。”汪明坦陈。
即将初中毕业那年,汪明第一次接触正规的绘画教育。当年,为了报考鄱阳师范学校,父亲为孩子们请来了一位专业的美术老师,教他们三维空间、三点透视、焦点透视、点线面、黑白灰,以及如何塑造形体、静物……
不过,汪明并未如愿考入师范学校。“考不上。那时候考进师范学校的人都是特别优秀的,都是顶级聪明的。”
汪明进入了当地一所高中读书。高中时期的他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写小说、写诗歌、出板报、画画、写书法……身为学校“青竹文学社”副社长的他是学校的文艺骨干。“我可忙了!又当编辑,又得自己写稿子,写诗歌,国庆节、中秋节都得写,过元旦出黑板报都是自己在弄。”汪明笑着说。高一时,他还写过一篇微型小说《真?假?》。
高二那年,他转学到了省重点中学——景德镇第二中学,“这就算是进了城了”。进城后的汪明参加了一个正规的美术培训班,他立志要考美术学院。父亲知道他的志向后坚决反对,“按照他的意思把我送过来是要考大学的,不是叫我学画画。”
在与父亲的较劲中,倔脾气的汪明成了胜者。后来,他干脆住进了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的宿舍,跟陶瓷学院的一位年轻老师学画画。
学了两年后,他报考景德镇陶瓷学院,“那时候我们考陶瓷学院的比例是什么概念呢?150:1。”考试结果出来,最终汪明并没有成为那幸运的1/150。
1991年下半年,没有接着读书的汪明被父亲安排到汽车队学习汽车修理。学了一年半后,即将出师的汪明放弃了这份又苦又累又挣不到钱的工作。
回到鄱阳老家后,21岁的汪明“该娶媳妇儿了”。高中毕业、家庭条件不错的汪明并不愁找不到结婚对象.“在农村我就像一匹野马一样,西装是不会穿到身上去的,都披着;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刹车都没有的。”有些“匪气”的汪明很得姑娘们的喜欢,然而,能入他眼的姑娘却很少,直到姑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
他从教给这位姑娘缝被子、烧菜,到向她借书——16本《江西党建》,一天还一本,一套书尚未还完,俩人就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1993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俩人结婚了。婚后,汪明当起了小学老师,拿5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儿子出生后,为了贴补家用,汪明花钱买了个充电器,课余时间到通了电的隔壁村为村民充电,组装新电池,维修、回收旧电池……
1994年,汪明的父亲决定分家。汪明分到7亩地,但是从没正式下地干活的他并不知道如何种地。思前想后,他与妻子商量:“我想到景德镇去学画画。”妻子对他说,“你去吧。”就是这样轻轻的一句饱含着重重情感的话语,成就了汪明的陶瓷艺术梦。
那一年,汪明背了一床棉被,拎着妹夫给他的红皮箱,带着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只身来到景德镇。
汪明到景德镇后,通过艺术培训班的一位同学介绍,进了一个台湾人办的瓷器厂工作,从零开始,学画瓷器。
度过了前三个月没有工资的学徒期后,头脑灵活的汪明很快上手,50元、100元、150元……一年后,当工资涨到700多元时,他辞职了。“工厂工人做到最好也就是1000块钱一个月,我是成了家的人,我急需要让老婆、小孩过上好生活,才对得住老婆。”
就是这一年的工作期间,汪明每天临《诫子书》、《马骀画宝》、《三希堂》这三本书。练了整整一年后,他决定辞工去樊家井打工,帮别人画青花,2000块钱一个月。
这份工作也没有做多久,他就换了一份月薪4500的工作;又做了半年,他决定自己单干。
1995年,他租了间不到20平米的房子,第一个在景德镇“老厂”(瓷器交易市场)开起了瓷器店。他一个人带几个学生,每天要画60几件瓷器,一件瓷器挣十几块钱,月入两万块。
那时的汪明也没有料到,他的这家店铺成为了后来全国闻名的“景德镇陶瓷大世界”的鼻祖。“第一家店就是我开的,第二家店是我学生开的,第三家店是我原来厂里的同事开的。就这样,一家家店就形成了一条街,还附带了很多产业链,有卖泥巴的,做窑的,卖胚的,立胚的,卖釉的,还有补水的……十万大军在这里驻扎。”
然而,当他做得风生水起时,有两件事深深地刺激到他。
当时,瓷器的市场价基本上是几十块钱一件,然而,汪明听说了一个水平远不如自己的人的瓷器作品绝不低于700块钱出售,这个消息让他久久无法释怀。
另外一件对他影响颇大的事情是,在“老厂”结识了来买瓷坯的景德镇高专美术教授王维安。王维安很欣赏汪明的画,但他对汪明作品的评价是,“只能算是陶瓷产品,不是陶瓷作品”。这番话对汪明影响很深。
经过三年的虚心请教,汪明的陶瓷作品彻底脱胎换骨,用他的话说,“从产品到艺术品了。”
不过当真要走创作道路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创作理念、素材很贫乏。为了丰富自己,汪明去了大西北,从河西走廊、黄土高坡、沙漠和草原中吸取大自然的张力。
回景德镇后,他创作了一系列以“大漠流沙”为主题的陶瓷作品,大胆地运用旋转青花山水技法,用绞胎工艺,颜色釉等工艺表现西北,表现绵延沙漠中的驼队。2001年后,汪明又将泼墨泼彩技法纯熟地运用到西北风情题材中。有评论家称“师承了徐子印泼墨技法的汪明,将这种技法贴切地融入到西北的广袤和狂野中”。
2003年,汪明带着他的“西北风”系列陶艺到香港办个展。“当时是‘非典’时期,景德镇的著名艺术家都不敢去香港,刚好就形成了一个空档。”这对“没名、不怕感染”的汪明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那时候年轻,天要灭我,我能奈何?去吧!”
带了二三十件“大漠流沙”瓷板画作品到香港展出的汪明,收获了他意想不到的成功和荣耀。展出期间,作品受到热捧,当地艺术家被画中“大漠孤烟、黄沙驼铃”的深沉意境所吸引。展览结束后,依然有香港藏家特意来到景德镇买他的作品。汪明在香港一举扬名,此后两年他连续在香港举办个展,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2010年,汪明再次做出转变,从“豪放大气”走向“婉约细腻”。
“人人都说婺源美,但是没有人画婺源。婺源的风俗习惯跟我的家乡是一样的,我画婺源就是画我对家乡的回忆。”一次去婺源游玩,让汪明感叹婺源风光美丽,也注意到,似乎没有陶瓷作品来反映婺源的烟雨乡村与油菜花,如此著名的景色,怎能在陶瓷艺术的创作中缺席呢。
汪明决定不再沿袭“西北风”,改画婺源。“其实人都有双重性格,有豪爽的一面也有细腻的一面。张飞能绣花也能打仗;关公武功那么高,他也能读书。我内心也有非常细腻的一面,所以我回过头来到婺源写生。”
汪明笔下的婺源有着鲜明的特点,他的画里提炼出了婺源的原汁原味。他在画里表现出江南以秀美取胜的青山绿水,此外,他还提炼了一套自己独有的绘画技法——日月皴法(挤水法)。“笔在釉的表面上皴擦、翻滚的时候留下的笔触形成了一种机理,这种机理非常符合自然界的山石的质感。我们用的构图是国画的,意境是国画的,立意是国画的,但是技法用自己的。”
瓷画《春满泉坤》是汪明去婺源写生有感而发的一件佳作,画面中,金黄的油菜花田,空旷的山谷,淡淡的云彩,仿佛让人置身画中,让还未到江西婺源,还未亲见油菜花的明媚的人,就已然通过他的画作感受到那份悠远江南的魅力了。
2013年,汪明获得正教授职称,成为省内为数不多的“教授级工艺美术师”。
这些年来,汪明的陶瓷作品收获越来越多的荣誉。其作品《乡情》荣获第六届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一等奖,《观瀑图》于第十届陶瓷节获奖并选送北京参加国庆五十周年作品展,《丹顶鹤的故乡》获上海艺博会银奖,《林冲夜奔》获杭州艺博会金奖……
现在,汪明在专心研究课题——怎样把珐琅彩的面积做大?他准备成立一个景德镇珐琅彩研究所。
自古珐琅无大器。珐琅彩太过娇弱,面积一大就容易开裂。“古人做珐琅彩是工笔画,画树叶是两根线,然后中间再填彩。现在我们画的是小写意,小写意画它就没有勾线,很少线条,没有线条怎么去填?这就比较难了,所以我们在研究这个课题。而且原来的珐琅彩面积很小,指甲这么大,甚至更小,我们要把它放大几十倍几百倍,而且不能出问题的。”
从西北的大漠孤烟,回归到江南烟雨,在从艺道路上,汪明笃信着吴冠中先生的艺术论道:艺术和生活之间有一条线,线越粗生活的影子就越重,线越细生活的影子就越淡,这根线始终是不能断的。艺术作品“来源生活,高于生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始终是他创作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