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郭靖一样幸运地笨（一）

方希·专栏

像郭靖一样幸运地笨（一）

方希，作家，图书出版者，居北京。

小时候看《射雕英雄传》，不喜欢郭靖，嫌他不聪明，不够倜傥。岁数越大，越觉得郭靖好。不仅觉得他好，就连他学艺时的笨拙、人际应对时的讷言，都觉得是老天厚爱、命运垂怜。

郭靖的第一重幸运，便是他记忆力不行。记忆力是智商的基础，可见他的智商自然是不高的。笨这件事，在当个学徒、做个买卖、学个人情练达上，简直无药可救，但在自己身上长本事这样的慢功上，又没那么碍眼。使得好了，便像郭靖这样成了优势。

“江南七怪”不过是江湖二三流的角色，初见郭靖时就被他的呆傻弄得心灰意冷。人的聪明，学得快用得准是第一要义。跟他同时被“江南七怪”发现的托雷，迅速就能跟朱聪学个三招，第二天打都史一群人便旗开得胜，这一点郭靖差得太远，简直呆若木鸡。韩小莹教他越女剑中的技击白猿，跃起空中挽两个平花落下，郭靖死活学不明白，直到把韩小莹气得扔了宝剑，痛哭一场。她对郭靖的评价，便是“蠢材”二字。

郭靖就像赌马中的病马，不被所有人看好。后来因缘际会拜的洪七公，也不过是情势缘法到了。洪七公对他的评价实在太低：“笨到姥姥家了。”黄蓉一开始有意让郭靖拜洪七公为师，洪七公一张嘴就拒了，“这人资质太笨”，怕收了丢人。

郭靖知道自己笨，他的应对方式非常简单。第一，坦然接受自己的笨，“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一个东西就算苦扎硬练也得学到身上，学而时习，不间断。第二，不贪多，不左顾右盼，每个自己学的东西都当成宝。洪七公被黄蓉哄得团团转，已经教给郭靖“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欧阳克的蛇阵出现，洪七公想出了如何破阵的暗器手法，郭靖马上表示他不学，只一心一意把已经教给自己的武功学好就是了。上乘武功，越练越觉得掌法精奇，变化无穷。不贪多，对于学习刚刚起步的人来说，实在难得，对于郭靖，倒是个与生俱来不需修炼的本事。第三，对自己和对外人一样老实。郭靖虽笨，但他说会了，便是真的会了。洪七公教他武功，他大感得道。洪七公不屑道：“你满头大汗练了这么久，原来连这点粗浅的道理才刚刚想通……”对于自己一时懂不了的，只管把别人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以便日后慢慢思索。

这几样东西看起来简单，实则非常了不起。我们常见的庸才可能比郭靖伶俐些，但是他们往往过高估计了自己的伶俐。比如，他们不大承认自己的笨或者平庸，越是学得吃力用得费劲，他们越愿意宣称“太简单了”“他们早就知道了”，一点儿都不出意料。练习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一种耻辱，表示自己还尚未掌握，这是庸才们很忌讳的事儿。另外，庸才们特别在意多知道一点，哪怕是一鳞半爪也是好的，遇上全不知道的，就算是自己的某种优势。贪多而无力细嚼，结果是一个也未必真明白。

郭靖资质驽钝，“江南七怪”不辞辛苦到大漠找到他并传授武功，后来的授业师傅也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仿佛是他的幸运。其实并非如此。

郭靖遇到的好几拨老师，其中最重要的两个，都是老师中比较差劲的。

第一便是启蒙师傅“江南七怪”。江湖上有些名气，论武功，每个人都不十分出众；论师承，各有各的来处，他们更像是流行乐坛上的组合，也借着组合的名义打群架，盖因单打独斗实在干不过别人。郭靖的启蒙就这样乱糟糟地开始了，江湖人士，得失心太重，虽然六个人都知道郭靖适合某类武功，但为了跟丘处机打赌，也都把身上所学一股脑教给郭靖。教授自然是倾尽全力，不过这些武功各有短长，他们自己亦非一流高手，教招式自然可以，但是要论入门，便要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