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之网与中国之策

2015-11-26 09:18刘向阳
对外经贸实务 2015年11期
关键词:规则贸易

刘向阳

历时5年多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终于画上了句号。虽然中国缺席其中,但无论从地理版图还是贸易关联上,中国已客观地被裹挟进去。因此,对于这一旨在重新塑造全球贸易规则并且区域目的性很强的全新FTA(自由贸易协定),中国必须拿出与其贴身或远程周旋的韬略和智慧。

更高的贸易规则

TPP谈判原由新加坡、新西兰、智利和文莱于2005年正式发起,当年四国签署的是名为《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即TPSEP),而且当时由于四国经济总量较小,并没有引起亚太地区的注意力。然而,随着2008年美国的加入并获得了主导权,TPSEP随即引发了滚雪球效应,先后有澳大利亚、秘鲁、越南和马来西亚鱼贯跟进,美国借势将TPSEP更名为TPP。之后,加拿大、墨西哥、日本等国相继加入谈判,TPP成员国范围最终扩展到目前的12国。

从TPP达成的谈判协定内容看,正式文本包含投资、服务、电子商务、政府采购、知识产权、国有企业、劳工、环境等30个章节。与其它区域自由贸易区的安排相比,TPP具有最为显著的三大特点:

——TPP具有明显的政治代表性。一般自由贸易协定或自由贸易区都是由经济利益所驱动,但TPP则是出于政治考量的一种自贸设计。从目前看,TPP成员分散在美洲、亚洲和大洋洲等三大洲,相互之间的贸易量虽然不大,但却分别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既有来自发达国家,又有发展中国家,具有较强的政治代表性。

——TPP具有涵盖广泛的高标准性。TPP是一个所谓“21世纪贸易协议的新标准”和“自由贸易协定的范本”,对于加入成员国而言,TPP要求全面市场准入,即消除或削减涉及所有商品和服务贸易以及投资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实现100%贸易自由化;不仅如此,与传统自由贸易区仅仅强调货物贸易、原产地、服务贸易的规则完全不一样,TPP深化了许多双边自贸协定中已经提到的条款,其开放程度更高,如知识产权、政府采购、劳动保护和环境协定等。与此同时,TPP建立了其他贸易协定中所没有的新规则,如国有企业、数字经济以及电子商务等等。

——TPP具有无论伦比的体量。参与TPP的成员国囊括了8亿人口,圈占了全球经济总量的40%,覆盖了世界贸易近30%的市场份额,因此,TPP是继续北美FTA后全球目前最大规模的自由贸易区。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开放平台,TPP今后还将吸纳亚太地区其他经济体的加入,其中韩国、台湾、印尼、泰国、印度等都可能在未来不长的时间内跨进TPP的门槛。

超级大赢家

据英国调查公司Eurasia估计,从长期来看,TPP能给加入的国家带来可观的收益。到2025年,12个成员国的GDP将共增加2850亿美元,出口则会增加4400亿美元。不过,在所有的TPP成员国中,美国除了像越南、日本等国获得显著的经济红利外,其所能取得的综合收益却是任何一个国家所不能比拟的。比如,美国的农业与制造业本身就具有非常明显的竞争优势,因此,伴随着TPP的落地,美国的农副产品如奶制品、制糖、稻米和海鲜的税金将减少98%及以上;另据美国官方公布的资料显示,TPP将消除超过18000种商品的关税,从而促进美国制造商以及中小企业的对外出口,至少可以为美国工业品打开11%的海外贸易空间。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政府正在推行“再工业化”战略,未来高端制造业将得到显著发展,而且这种产业优势是TPP成员中任何一个国家所不能企及的,以此观察,TPP实际上为美国重塑制造大国与制造强国的地位预留了极大的海外市场空间。

相比于丰厚的贸易经济收成,更令美国心怡的是能够通过TPP看到自己在整个亚太地区整合力与影响力的提升。最近几年,全球FTA谈判如火如荼,亚太地区区域经济合作步伐也明显加快,其中既有所谓的“10+1”、“10+3”、“10+6”经贸合作机制,也有中韩、中日韩、印度与日本,韩国与澳大利亚等双边与多边自贸安排,更有“东盟共同体”、“东亚经济体”的积极热身。而在这种区域经济合作繁花似锦的棋盘中,中国的支配与左右能量与日俱增。对此,美国明显感到了自己在亚太地区被边缘化的可能,白宫也果断按下了“重返亚洲”的战略按钮。如今,伴随着TPP修成正果,除了美国企业能够快捷、便利、无障碍地进入亚太地区外,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话语权和控制权将得到空前的彰显与提高,以美国为中心的亚太经济新秩序的重塑概率大大提升。

由美国在“二战”后发动构造出的WTO体系下多边贸易自由化政策与机制虽然至今仍在发挥作用,但随着欧盟、北美以及各种形式FTA的出现,WTO所能发挥的作用日渐式微,即便是一个多哈回合谈判也由于成员国利益纠葛而久拖未决。因此,对于各国规则的协调、市场的统一、新规则的规范等问题,美国在WTO框架中无法推动,需要新的平台来建立新规则。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通过TPP所谋求的是重新执掌区域贸易规则甚至全球贸易规则的定夺权与主导权。对此,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达成TPP协议后发表的声明中直言不讳地指出,“美国不应该放任中国等国制定全球经济的游戏规则”。可以预见,伴随着TPP的实施,未来诸如环境条款、劳工条款和竞争条款等不仅可能上升为多边贸易规则的内容,而且TPP所构筑的区域性的高标准贸易和投资规则会逐步影响和推向区域之外,最终形成全球性的相应规则,从而实际上取代WTO为代表的现有多边贸易体制。

施予中国的影响

对于一个贴近自己身边的区域贸易自由化安排机制,中国无论是在贸易出口还是地区角色伸展所受到的影响将不言而喻的。对此,我们既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夸大其词,而应该从短期与长期、动态与静态的角度审慎地作出系统影响评估。

公开数据显示,除美国、加拿大、墨西哥、日本四国之外,TPP其他8国均已和中国签署了双边或多边自贸协定。在这些自贸协定下,绝大多数商品贸易的进口关税已经很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TPP 所形成贸易转移与替代效应。因此,从短期来看,TPP 的成立对我国的经济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外,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历经三年已产生局部成果,在中韩FTA的倒逼之下最终达成一致性协议也是指日可待。与此同时,中国与美国正在进行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而且很有可能向BITT(双边投资和贸易谈判)方向滑动;另外,加拿大也直接与间接地表达出希望与中国开启FTA谈判的意向。还值得思考的是,如果台湾和香港是将来也成功加入TPP,这可使中国大陆手中增加了两颗弯道出击的战略棋子。依此审视,TPP从长期来看对中国所形成的负面冲击也将受到抑制。

但是,任何一个区域经济合作的出现都会带来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而贸易转移效应对区外国家而言显然意味着压力加大,TPP也不例外,甚至TPP对中国外贸的压力还存在加码的可能。一方面,TPP将使得我国对发达国家的低端出口受到一些影响,因为越南、墨西哥等成员国可能会抢占部分我国对发达国家的出口份额。另一方面,美国和日本的高端出口到东南亚可能会对中国的出口产生替代效应。与此同时,TPP所强调的原产地规则对中国部分行业的冲击较为剧烈,如按照区域内的纱线和纤维织物作为原材料的原产地规则,TPP的成员国从美国进口纱线,再把服装出口到美国,享受零关税。但美国作为我国纺织品出口的主要市场,这一规定,不仅对中国制造的产品,只要是采用了中国原材料的产品都会受到很大冲击,这样,中国纺织品原材料实际受到了双重冲击与钳制。综合评估,学界认为TPP会对中国贸易出口产生-0.14%的影响。

还需认识到,美国“重返亚洲战略”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遏制中国在亚洲地区的影响力,而且得到了新加坡、菲律宾等亚洲国家的积极回应。现在看来,在亚洲地区贸易自由化是以中国为中心还是以美国为中心的选择上,TPP的确让美国得分壮胆不少。一方面,美国可以通过对TPP成员国中的东盟FTA国家和日本施加直接与间接的影响,以制约中国在“10+1”、“10+3”和“10+6”的腾挪空间;另一方面,美国借助TPP已经抢到了区域贸易更高规则的制定权,中国若想未来加入TPP,某种程度只有被动适应甚至接受的无奈,其间所支付的贸易代价和非贸易代价将不可避免地发生。以此观之,TPP对中国在亚太地区影响力的钳制与冲击已客观形成。

当然,TPP对中国的影响并非全是负面。可以说TPP协议的达成是被动地递给了中国一本修炼手册。一方面,TPP有关劳动权益、反对垄断、国有企业以及环境保护等方面的规定可以为中国顶层设计提供对标参考,从而反思我国经济存在的深层缺陷,破除改革深水区的病灶与障碍,并最终实现经济制度与机制的全面创新;另一方面,TPP所产生的新的贸易竞争压力也倒逼中国企业加快产品与技术迭代创新的步伐,进一步拓展外贸出口的机制与通道,从而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

秉持开放包容心态

虽然美国主导的TPP具有明显的“去中国化”色彩,中国也从来没有接到过加入TPP谈判的邀请,但中国不应有任何的失落甚至有被边缘化的感觉。毕竟,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对于TPP这样一个对亚太地区的确能够产生极大推动作用的贸易协议,中国应当表现出应有的大国风范。因此,无论是在思想认知层面还是政策操作层面,中国政府理应以开放与合作的姿态回应之。

数据显示,中国已签署的双边自贸协定已经达到14个,涉及22个国家和地区,此外,中国正在谈判的自贸区还有5个,涉及23个国家和地区;正在研究阶段的自贸协定有5个,涉及5个国家。看得出,即使没有加入TPP,中国丝毫也不显得落单和孤独,中国具有充分的双边与多边贸易自由化驾驭功力以及广阔的区域贸易自由化腾挪空间。

不仅如此,中国还发起成立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倡导和主导了“金砖银行”的建立与诞生;与此同时,中国推出了面向海外广阔腹地的“一带一路”战略,在国内运作了上海等自贸区的大手笔,所有这些都充分地表明,中国已经在诸多领域和相应层面获得了区域贸易与投资规则的制定权,并逐渐找到全球经济新格局下如何进行战略博弈与合作的路径。因此,正如我们在进行规则创新中展现出开放胸怀一样,对于全新的TPP,中国也不会表现出抱残守缺的对抗性思维。

更为重要的是,TPP成员国对中国经济的依赖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中国对他们的依赖程度,而且这种趋势还在强化。数据显示,中国已成为括日本、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秘鲁、智利、新加坡和越南等八个TPP成员国的最大贸易伙伴,同时也是美国、加拿大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中国不参加TPP,也会以一个最重要的贸易力量而存在;何况任何一个TPP成员国所谋求并不只是TPP内部的红利,更不能置庞大的中国市场于不顾。正是如此,虽然美国试图通过TPP遏制中国,但中国完全没有必要与其分庭抗礼,而应胸有成竹地泰然处之。

还须认识到,在中国站全球贸易的份额超过12%,中国对全球经济的增长贡献超过30%,对全球大宗商品的影响超过50%的情况下,一个12个国家达成的号称“面向21世纪的贸易协议”却排除中国,这肯定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贸易范本,缺席中国的经济规则重建,肯定也不能称之为全球经济的规则。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中国未来可以不需要TPP,但TPP将来绝对少不了中国。中国政府眼下要做的就是保持战略定力,并运用自己不可替代的条件和筹码化解TPP的束缚与限定之力。

对外巧借势

动态地审视,由于美国对中国的排斥性思维,也由于中国距离TPP规则的要求还存在相当大的距离,并且也完全没有必要为迎合TPP而支付巨大的代价,这样,中国在较长时期内有可能会不加入TPP,但是,不参与游戏并不等于只能当一个旁观者,中国完全可以在TPP广阔的外围地带构筑有利于自己的护城河。

对标TPP,构建以“中国+X”的FTA网络是中国突破TPP壁垒的策略之选。一方面,中国可以与没有进入TPP体系的国家加快启动和展开FTA谈判,尤其是重点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金砖国家”开展自由贸易协定的磋商,这样极容易赢得FTA的主导权;另一方面,鉴于中国与欧盟的关系愈发紧密,中国应主动寻求与欧洲扩大合作空间,在完成正在进行谈判的中欧投资协定后,趁热打铁展开中欧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与此同时,对于已经签署双边FTA的国家,中国应当尽可能推进自由贸易区的“升级版,特别是对于已加入TPP的国家如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应当进一步密切合作关系,这样可以构造和拓展出中国出口进入TPP国家的曲线通道。

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定(RCEP)应当成为中国在区域贸易自由化版图上发力运功的重要方向。从目前来看,越南、马来西亚已加入TPP,将使得出口产品与这两国同质化程度较高印度等国产生危机感,有更强烈的意愿来推动RCEP的谈判进程。对此,中国可以更加主动,利用中印贸易关系以及中韩、中澳FTA等双边机制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加快推进RCEP的目的就是要创造与TPP“合二为一”的可能,最终建成亚太自贸区(FTAAP)。据美国著名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估计,一个没有美国参与的亚太自贸区可能使美国公司的年出口至少损失250亿美元,或者约20万个高薪岗位。正是如此,促进亚太地区“高水平”的自贸安排是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国家一致诉求。另外,虽然TPP与RCEP标准不一,但并不是完全对立甚至于对抗的,TPP偏重于新议题的规则及制度问题, RCEP的议题以传统议题为谈判重点,但也涵盖了电子商务、知识产权、竞争政策、争端解决等,两者有很大的交叉,这是RCEP和TPP融合的基础。

基于此,在RCEP推进的过程中,作为发挥着重要作用的中国应当力促将国企改革、环境保护、劳工利益等敏感内容渗透到具体的谈判环节中去,以尽可能减少RCEP与TPP对接时的错位空间。另外,中美两国正在进行BIT(双边投资协定)谈判,中国政府甚至可以主动向美国政府提出在BIT的基础上加入贸易谈判内容,把BIT扩展到BITT(双边投资和贸易谈判),使之与TPP和RCEP规则互联互通,进而成为通向FTAAP 桥梁。而一旦FTAAP 落地,TPP对中国构成的负面缠绕都将消弭于无形。

再说,TPP目前达成的只是基本协议,正式生效尚需等待各国议会批准,同时即便生效后还设置了长达9年的逐步免税缓冲期限,至于TPP要上升成覆盖全球的国际贸易准则恐怕更需假以时日。自然,中国赢得了较为足够的自我调整与周旋时间,相应地,采取得力举措推动国内改革的深化以及制度与规则的完善就提到了应对TPP的战略前台。

不得不承认的是,TPP所建构的系列规则所代表的都是国际贸易与投资的发展趋势,虽然我们囿于多种因素的制约无法高攀,但也完全可以通过自身努力缩小与TPP的差距。如通过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积极吸收更多民间资本进入国有领域,形成混合所有制经济的经济生态,从而构筑出市场化程度更高的微观基础;还可以真真切切地改革劳动条件,以最高的国际劳工标准要求自己,籍此既保护劳动权益,又缩小贫富差距;还应当加大淘汰落后过剩产能的力度,冲淡国有领域的垄断基因,割断由此形成的各种微妙经济关系,推动中国经济的真实转型等等。这样,无论将来中国是否成为TPP成员,中国都可坦然面对新的国际贸易和投资规则。

“一带一路”是中国迎接TPP之压的“强项”,运作一年多来,已经有沿线60多个国家积极响应参与,并愿同各自的发展战略相互对接。这些沿线国家的总人口约44亿,经济总量约21万亿美元,分别约占全球的63%和29%,但与具有法律约束力的TPP相比,“一带一路”没有非常切实的协议。为此,中国可以考虑以“一带一路”为载体,结合与沿线国家形成的FTA关系,视条件成熟后,采取有点到面的方式,有目的地引导构建服务与推进“一带一路”的规则体系。

还有,以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为代表的中国自贸试验区的设立,也可以看作是中国为应对TPP所进行的提前压力测试,在这方面,我们不仅还有扩容的空间,更有制度与机制创新的余地。目前,上海自贸区也已尝试或实施了“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模式为代表的新的投资规则,今后可以进一步缩小“负面清单”的标的,增加“准入前国民待遇”的内容,以最大程度地对冲TPP的负面效应。在服务贸易高水准开放方面,上海自贸试验区也已主动在金融服务、航运服务、商贸服务、专业服务、文化服务以及社会服务六大领域进行了扩大开放的尝试,在成熟基础上,上海自贸试验区今后还可以扩大服务业开放的领域,进一步破除相应的体制性障碍。另外,在资本项目改革方面,针对TPP作出了外汇转移应该以可自由使用的货币按照转移时的市场汇率毫不迟延地转移的规定,上海自贸试验区也开始在人民币跨境使用、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利率市场化和外汇管理等领域作出可控性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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