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 石桂霞
清晨适合遗忘,也适合履新。
遗忘旧日的风景,遗忘雨中的泥泞,遗忘残缺的梦境。
每一天从清晨开始,从清晨出发,先在眼中,然后在脚下,行于心。相同的路,不同的步伐。相同的你我,不同的发现和收获。
一缕山岚吹开半醒的微曦,它们彼此叠加,相互糅合形成破晓,仿佛一把刀片,以可触及,却不可捕捉的轻薄与透明,削去沉睡中的梦魇,削去反侧中的辗转,削去时间留下的伤痕。削,是一种减法,减去不必的负赘,摒弃繁多的冗杂,一切都因为清晨,必将简明,清晰,轻装上阵。
可以似一叶轻舟,顺风顺水,直流而下;可以像一条小鱼,在浅水里欢快游移,在江河湖海里自由逆行;可以如一粒种子,在旭日东升之前破土,迎着朝阳成长;可以成一棵沧桑之木,静观风云突变,继续穿行日月天地之间…….
路过的景,没有一处能久留;擦肩的客,没有一人能铭记;没有可以再生的同一个人,没有可以重复的相同事物。发生过的经纬度不同,起点和落点不同,内容和经过也不同,只要遇过、经过,都在身后被时间湮没。
喧嚣的人间,升腾的烟火,这一天,如此因闲暇而漫长,或许因忙碌而短暂。
天地微微闭合,深深的夜覆盖鞍马劳顿,另一扇门窗,能够透明如风,淋漓如雨,冰洁如云,清澈如泉,在等待中被轻轻开启,一定是清晨。
脚在路上,石阶与弯道,连着长廓和凉亭。
放慢,再放慢,别惊动归巢的鸟,它们正幸福拥挤,以爱相暖。
步履轻一些,再一轻些,别踩疼假寐的路,打扰沉醉的旁景,那些正在远离的背影,是它们脱下的外衣和驱赶的嘈杂。
白昼与黑夜的分水岭:正是黄昏时分。
日已落入深处的海,哪怕是温床与陷阱;月正缓缓浅行,不论圆与缺。
平坦的步行道,蜿蜒着悠闲的心情,暗中的白桦,旁观且袖手;一切,正在此起彼伏的声浪里静下来。
如此爱着黄昏,和黄昏中冷抒情的面孔。如爱着自己一事无成,却怀抱盛开,依然执着咽下无数凋谢。托举白天的手并不妨碍触到黑夜,那些拒绝与挽留,离散与相聚,放大黄昏中依恋的空旷与安神的梦境。
一场星光点燃内心的安宁,不撼然,不骚动,铺开盛大的暮景:清风无形地招展,树影摇拽着模糊的晚宴。同船或共枕,深情不为幻觉所困,逍遥是险象环生的杰作。
有一种声音,在耳畔萦绕,在发际旋凝:那些企图迷信与别有用心,谁看穿了白天的白中隐藏的破败、盲从和追风;谁掀开了黑夜的黑里复活的灵体,救赎与援助。
期待,有月光随行,敲门入户,对坐岁月的窗口,畅饮七色风尘,二两时光,半份知足和半份叹息。
像黄昏一样,释怀劳碌的一天;像黄昏一样,警醒正当黑夜来临之时,终于,不见了慌乱与波涛,看不到残卷与花丛,缓慢如涟漪泛波,静美似叶片微颤,悄然芬芳的,如此安好,占据堪比任何怒放与热烈。
不论是必经之道,还是偶遇十字、陡峭悬空,不论回头还是勇往,可以另辟蹊径,可以寻找坦途与岔路,各择其好。身后有岸,前方有路。一切形式与幻想,不抵金子般的沉默,面对席卷青春的流水,长天一色的鳞鳞之光亦不能避免暮色来临。
像黄昏一样,迷蒙中漫步和浅吟,拯救迟暮的困惑,无奈与苦行。向夕阳敬礼。夜晚时分的万家灯火,燃烧得比白天清醒,总有一盏为自己点亮。一场远征,浩浩荡荡地归来,直到大地传颂着安详之曲。
你所不知道的风,不诋毁,不摧生;不以云雾的妄图,遮罩或翻卷。
现实主义的天空,虚拟着形式主义的飞翔,那空茫茫,比落日更轻的不是芦苇,是紧贴大海的月光。
灵魂备忘在处何?森林,禾苗;草尖上的晨露正仰望着树上的果实。一只公蜂,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不断隐身寻蜜,满足着身体和身体的秘密。
那些拆散又重新组合,那些无比虔诚,胜过朝圣者的双手构建的教堂,是一场一场雪落的身影,蔓延着隐隐的叹息。
同样的清晨和黄昏,每一次相遇都是别样的面孔。和形影相随的岁月,彼此拥有且彼此挥霍,它一如既往地在枯萎与蓬勃之转身,而我一开始就注定被削减。明知,却必须宽恕,必须从容面对时间的围猎,与它争香斗艳,它不向任何人网开一面,它保留前非,以无形之手痛改前世与来生。
必须深入内心、深入骨髓与灵魂,与时光进行一次亲密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