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黄花流烟来

2015-11-22 20:39语笑嫣然
火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小黄花柳青将军

故人黄花流烟来

文_语笑嫣然
绘_東君

七百多个日夜的筹备,边疆瑞城的十万军队,还有数十名愿鼎力相助你的将官,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推翻暴君,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便只差你了。

褒衣国百姓赞不绝口的神话,大将军,崔陵。

你被皇帝的一场阴谋骗入京中,久困难出,是时候突围了吧?突围的那天,京城大雪漫天。

从琉璃宫到义崇门,再到静武门,杀出来的血路转眼就被白雪覆盖了,京城的暗涌,仿佛深埋于地下。

入京接应你的人不能太多,多了怕是会引来注意,令计划提前败露,所以此刻拼死护着你的人一共不超过三十。

其中也包括我。

而你一直紧握不放的,还有一名女子软若无骨的柔荑。女子叫柳青秀。大将军夫人柳青秀。

但后来,杀气太疾,恶战太狠,你们失散了。

浴血逃出了京城的,只有我跟你。

全身的每一条伤口都像一道火焰,“嗤嗤”地灼烧着皮肤,每跑一步,人便依稀离地府近了一步。

入夜时分,我们在京郊的山中找了一处隐蔽的丛林,暂时歇了下来。

我咬牙笑道:“将军啊,咱们这序幕是否揭得太轰烈了点?还只是开始呢,就险些没命了。”

你也不无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却还是为死去的侍卫们扼腕悲痛。所以你并未和我对话,只是握紧了宝剑,低头皱眉,沉默地站着。清霜夜雪,寒林森寂,你的白袍已成红衣,艳色斑斑。

我望着你,犹如凝望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过了一会儿,我问你道:“将军,您有随身的刀伤药吗?”

你点了点头。

我故意再次喊你:“将军?”你闻声看来,我已经背对着你,除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后背那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当然,还有无遮的轮廓与肌肤。“后背的伤,将军帮我处理可好?”

你果然着急了:“流烟,把衣服穿好!”你一边说,一边故意别过头不看我。便就是这一尴尬一分神,我已经不失时机地绕到了你背后,伸手点了你的几处大穴。你双目一闭,昏倒在地上。

依照我的计划,你昏睡了三日三夜。你醒来之后果然也如我所想的那样,一边质问我为何要暗算你,一边还服用了过量的止血镇痛的药物。因为你要回京城去,你要去找失散的柳青秀。

哪怕京城陷阱重重,哪怕你刚刚才九死一生逃离了那个地方,你也要回去。

跟随了你八年,我果然猜对了你的心思。

于是,我对你说:“将军,我知道你对夫人情深意重,是不会扔下她的,但我也不想你再冒险,所以我便擅作主张,在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已经替你回京城找到夫人了。”

你看我神色凝重,已有惊恐:“她人呢?”

我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一处禅院里,我们还没来得及逃走,朝廷的人便追来了。夫人她……死了!”

你顷刻便愣住了:“死了?你说夫人她?你再说一遍?”你突然发狂大吼,“谁让你替我回去的?你!郁流烟你……”你粗重喘息,内伤疼,外伤也疼,更疼的还是心,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你又缓缓道:“青秀她……真的死了?”

这一问,果然也符合了我此前的预想。“将军,我不会为了阻止你冒险而用夫人的性命来说谎的!况且,我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你一验便知。”我说完,从怀里拿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银镜。

我叫郁流烟,曾是寒州君阳门中的一员。

君阳门历年来招揽江湖奇人异士,而被招揽的人,大多都会为朝廷所用,尤其是为你大将军崔陵所用。你与门主相交多年,我门中人,有过半的弟子都在你麾下听命,我便是这过半数之一。

我自八年前入大将军府,逐渐得你重用,并不是因为我有过人的谋略或武功,而是因为我有一面紫印天镜。

宝镜是修道的父亲在临终前交给我的。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将一个人的记忆变成可见的画面,浮现于镜面之上。一个人嘴上纵然能说谎,但记忆却是不能造假的。所以,每当你需要得悉某些情况,却怀疑对方所言的真实性,或是遇到故意沉默之人,你都会需要这面宝镜。

而这一日,是我第一次将宝镜用在了自己身上。

为了令你相信我所言非虚,我主动给你看了我的记忆:我入京,找到柳青秀,我们被包围,她死于乱刀之下,我狼狈逃走。你看完之后,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力气,往后一退,跌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她真的死了?”

但是,我骗了你。我甚至骗了全天下的人。人人都道紫印天镜重现记忆,还原真相,其实不然。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是能够令宝镜说谎的,那便是它的主人。

以前,我无论在任何时候使用宝镜,都会令它将别人真实的记忆展现出来。但这一次我却在启用宝镜的同时也施了幻术,真实的画面被我掩盖了,取而代之浮现在镜面上的,都是我捏造的假象。

我没有回京城,我只是在你昏迷的这三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而已。我也不知道柳青秀此刻到底是逃亡在外还是已经被朝廷捉到了,对我而言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只是你的安全。

你要做的应该是一心和我向南而行,躲避朝廷的追捕,到达瑞城,然后推翻暴君,称霸天下。

而不是一时冲动,受累于儿女情长。

哪怕,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都不过是因为儿女情长。

八年前,我初入大将军府。碧水桥畔,琉璃榭前,你长身玉立,白衣翩翩,为了一丛新开的小黄花而喜悦发笑,我便迷上了那个笑容。从此后,步步追随,看到的都是你的好。你曾说过,若将来终成大业,不挑重担亦不陷风波,便准我提早告老,还会送我一座开满小黄花的庭院。

你以为我喜欢小黄花。

其实,我不过是以为你喜欢它,我便以为,在那样的庭院里住一生,或许便能吸引你来看我一次。

当你接受了柳青秀已死的所谓事实以后,我们的逃亡也便继续展开了。

一路南行。

最初的几天还风平浪静,但险情却在倏忽之间便有如滔天的巨浪打了过来。朝廷安排了一位姓原的武将负责全力追捕你,他叫原天朗。我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遭他偷袭,被他以长刀横在胸前的。待你发现,我已经不敢妄动了。

这几日,虽然好几次险些就被你听到百姓的议论,说大将军夫人柳青秀目前依旧行踪成谜,但我都及时巧妙地将你和那些议论隔开了。却没想到挟持了我的原天朗在此时还要逞口舌之快,他道:“崔陵大将军,你若是不忍心看着如此美丽的姑娘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你便放弃抵抗,随我回京面圣如何?皇上对您可是日夜都惦记着呢!”

我急忙道:“将军,你不必管我!”

原天朗好一阵冷笑:“流烟姑娘,你以为你还能像大将军夫人那样逃……”

他没有说完,我不能让他说完!我必须打断他。于是,我根本顾不得我身前还横着一把锋利的长刀,便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扳折,他一吃痛,左手一松,长刀一挥,便在我颈侧划出一道深狠的血口。

我倒也趁他松手之际一跃而起,跌入了你怀里。

你再无顾忌,便尽全力和原天朗等人交起手来。

离京之后的第一场恶战,我们侥幸胜出了。或者说,不是胜了,只是找到了缺口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圈。我们再一次亡命奔逃在夜色里,身畔霜冷风急,我受了原天朗那一刀,冷风灌入伤口,半侧的身体仿佛都要因此结冰,可五脏六腑之中却偏偏还有一种灼烫如烧的疼痛感。

冰火两重,我越跑越难受,后来终于支持不住,往前一栽,扑入草丛深处。

我中毒了。

原天朗的那把刀上有毒。我们甚至都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毒,我只觉得身体时而冰冷时而滚烫,脏腑之中依稀还有一种时强时弱的无形之力在撕扯,最痛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抱头痛哭。

你看我哭得难受,忍不住抱紧了我。

你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你强有力的臂弯将我紧紧箍着,你在我耳边低语:“流烟,勇敢一点,一定要忍过去!要忍着!我不会弃你不顾的,我会想办法找原天朗拿到解药!”

不,将军,在我心中,灿若星河皎如月光的你是要手握繁华怀抱天下的,任何人任何事皆不能在此时拖累你。

包括我。

我强忍着难受,道:“此处离寒州较近,你不如送我回君阳门吧?君阳门中就有一颗能解百毒的丹药。而且,寒州还有鹤摇江,我们可以改从水路去往瑞城,水路更为隐蔽,敌人也没那么容易攻击我们。”

你愣了愣,替我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八年前,你来我府中时,只有十二岁吧?”

我道:“刚满十三。”

你又道:“如今已出落得如此冷静聪慧了……我常在想,我身边那么多人,最后竟不及一个郁流烟。”

我喜难自禁:“将军,他日你登基为帝,再将这番话对世人说一遍,令我也成为国中数一数二的女子可好?”

你的神态轻松了不少:“你几时也贪恋起虚名来了?”

我闭着眼睛,不言。被你的拥抱驱逐的疼痛感终于不见了,我一夜安睡。但我还是不敢告诉你,其实我不贪恋虚名,虚名只是我脚下的砖,用来垫高我自己,缩短我与你之间的距离而已。

后来的我,想起我们在前往寒州的那一路,不得不心痛地幡然领悟。其实,每当我毒发痛苦的时候,你为免我弄伤自己而抱着我,陪伴我安慰我,这便已经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一个拥抱的距离,看似亲密,实则远隔千里。

有一次,我也不知你为何会特别尴尬,看我毒发的症状轻了,人没有那么难受了,你便松开了我,还故意摆出长者的姿态,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好些了吗?每次看你都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呵呵,不过你在我心目中原本就是个小孩子。”那一刻,我看见了你眼中的闪烁。我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却冷不防发现我们坐着的地方不远处岩石缝隙里居然开着一簇小黄花。

我喜道:“将军,没想到这么冷的雪天它竟然会在这儿盛开,你说,是不是天上给你的一个吉兆呢?”

我慢慢地走过去摘了一朵小黄花,拿在手里把玩着。你也走过来,我顿时顽心一起,将那朵花插在了你的耳后。你吃了一惊:“你这是?胡闹!”我看着头插小黄花的你,忍着体内的余痛大笑不已,却只顾着笑了,没留神一脚踩到了岩石边的积霜,脚一滑便摔了个脸朝地。

你也笑了,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仰着头,小黄花也还没摘下来。那样的你,笑容温暖直入我心。我想,若能一直与这样的笑容相伴,我是愿用一生的时间来虔诚叩首,重谢命运对我的优待的。

然而,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从我撒谎骗你说柳青秀已死的那天开始,你我之间的距离便不是在缩短,而是在加大。这条裂缝,不是世间任何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可以填补的,我终日都在担心谎言被揭穿。我原想,至少要将秘密守到你安然到达瑞城,到时候我再向你负荆请罪,求得你的谅解。

可是,我们没能到瑞城。我没能到瑞城。

几天疲倦的奔逃以后,我们终于抵达寒州。在君阳门的密室之中,门主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既欣慰又担忧。他再三问我:“流烟,君阳门的百毒丹只有一颗,你应该知道?”我茫然道:“嗯,我知道。”

门主叹着气,向你点了点头:“那么,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见一个人。”

我们神情疑惑地跟着门主进了更深一层的密室,石门移开,室内灯光透出来,老旧的梨木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纸片人。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口中那个已经死去的柳青秀。

你惊呆了。

门主说,当日柳青秀在京城与我们失散之后,便左躲右藏,后来在一支镖队里躲藏了一段时间。镖队要来寒州,她便想跟着来,向君阳门寻求庇护,但途中身份却暴露了,还遇上了原天朗。她身上的伤便是原天朗造成的。原天朗差点杀了她,还好有几个君阳门的人路过救了她。

但原天朗的兵器上是有毒的。

柳青秀也中毒了。

我们若再迟来一点,门主便要将百毒丹给柳青秀服用了。

门主惋惜道:“你们现在明白我为何强调丹药只有一颗了?因为在夫人和流烟之间,能获救的只有一个。至于救谁,便就看将军你的取舍了。”

原来,柳青秀还活着;原来,我从来没有回过京城;原来,我就凭着我觉得那是为你好这样的念头而不惜造假骗你——

原来,我骗你了。

你说:“其实,可怕的并不是这世间最诚实的紫印天镜也会说谎,而是我最信赖的人居然也对我说谎!”

主仆八年,你说,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失望。

我看着你提壶而饮,每一口都似是喝得很愤怒。你没有酩酊大醉,却已经脚步凌乱。密室的门外有一株黄梅,你经过时,碰断了一条横枝。横枝落地,你盯着上面几朵黄色的小花走神,想跨过去,却又捡起来,捡起来却又扔掉,还想再踩一脚,最后又没能忍心,反而将它插进了泥土里。

而至于百毒丹究竟用来救谁,不用你开口,我便将它喂给了柳青秀。

你看,我再一次未经你的同意便擅作主张了,而我这样做的理由依旧,我想我是为了你好。

也是在我喂柳青秀服用丹药的那晚,君阳门血流成河。

因为原天朗终于得悉我们躲在君阳门的密室之中,便率领了大批的人马冲杀进来。混乱之中,我为了令你专心对敌,便一直替你护着柳青秀。当我们突围而出之后,我和柳青秀却跟你失散了。

我们逃进了树林,我将她安置在树下坐着,她拉了拉我的袖子,唤我:“流烟。”

我低头一看,她摊开的掌心里面赫然是一颗红色的丹药。我惊呆了:“这是百毒丹?夫人你……”

柳青秀涩笑说:“方才我并没有将丹药吞下,而是偷偷藏起来了。流烟啊——”她咬了咬牙,似是疲惫至极,“我只是一个不会武功也不懂谋略的平凡女子,这一路的逃亡,将军若是带着我,只会受拖累。我原以为你们出京以后应该径直往南去的,也没想到你们还会折道来寒州。流烟,这颗丹药是你的。将军需要的是你这样能保护他的人,而不是我这个包袱……”

我听她一席话,泪如泉涌,原想劝她,却突然发现她的衣服底下好像藏着什么,掀开一看,竟是一把已经完全插入胸口的匕首。鲜血早已流个不停,染红了身前大片的衣襟。我两腿一软,瘫坐在旁。

那日黄昏,我终于在城中一座荒弃的破院内找到了你。九死一生之后,你一见我便问:“青秀呢?”

这一次,我不用说谎了,但谁想真话竟比谎言更难启齿,我一开口便哭了:“夫人她死了。”……她的尸体还在那片树林里,我原想找到你再带你去见她,可是,我们再回到树林的时候,尸体不见了。

就连树下的血迹都不知为何消失无踪!

你勃然大怒:“青秀呢?青秀到底去哪里了?”我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愤怒地一把掐住我的手腕,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将军可以……”

你打断我道:“可以用紫印天镜一验便知?你能保证这一次我所见到的便是事实了?”

我一愕,竟哑口无言了。

就在此时,半空突然横来一支羽箭,在你我中间擦面而过,狠狠插入身旁的树干里。箭尾还绑着一张纸条:欲救柳青秀,明日午时,城西月神庙。

落款:原天朗。

我立刻意识到什么:“将军,是骗局!夫人是我亲眼看着落气的,她已经死了。这是原天朗的陷阱!”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你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但我若是放弃了,我必定会抱憾终生的。哼,原天朗以为用阴谋诡计便能得逞了?我崔陵自信还不会栽在他那样的鼠辈手中!”

你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不看我道:“况且……流烟啊,我真的还能再相信你所言吗?”

信任是这世间最不能有裂痕的东西,一旦出现,永不会愈合。

你说:“算了,你走吧。以后,你自由了。”

漫天大雪,蚀骨寒心。

我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何来自由?我的喜怒哀乐都已经是由你掌控了,我一爱你,我这一生便失去自由了啊……

月神庙一会,我还是悄悄跟着你去了。原天朗布好的天罗地网在你一踏入月神庙的瞬间便张开了,接着就是残酷的围捕厮杀。你终于也见到了柳青秀,如我所言,已经死去的她的尸体。

我后来看见寒州城东面天空腾起的赤焰流鸢,才知道你也是早有安排的。

从瑞城过来接应你的人已经赶到寒州了,赤焰流鸢是你和自己人之间的联络方式。他们不能在午时到达,最快也要下午,所以,你只要拖延时间,等到他们前来,你便不会再孤军作战了。

可是,时间在这一天却变得冗长难熬,你等的人还迟迟没有赶到。你已经负伤了,肩上有伤,手臂有伤,后背有伤,小腿有伤,一刀一刀,一剑一剑,你强撑着,用尽全力和敌人周旋。

最后,你杀出了月神庙,一路奔逃,他们穷追不舍,你无奈只得躲进上次我们失散后重逢的那户无人小院。那院子里有一口废井,还有一间可以放下千斤石门的地窖。我还记得你向我提过,你发现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或许并不寻常,井是枯的,井底还有密道,可以一直通往好几条大街之外的一座酒坊。

我一直都会记得,从这一天起,这年的冬天便没有再下雪了。院子里还有曾经的主人留下的破碎黄布,像极了一地凋零的小黄花,有人来时,便踏得碎布凌乱飞舞,温温柔柔如花瓣满天。

原天朗等人追到此处,捉到的是想逃跑却没来得及的我。

他们当场审问我你躲在哪里,一边审,一边在院内搜寻,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后来便逐渐逼近了地窖的石门。

这时,我怀中的紫印天镜掉了出来。

原天朗果真因此开了窍,他说,我有两个选择,一是死,二是乖乖地向他们展示我的记忆。他们显然相信我的记忆和这面紫印天镜,更胜过从我嘴里问出的线索。于是,他们便从镜面上看到你跳下了枯井,在井底一搜,搜出了密道。接着他们便撤出了小院,而我也被原天朗带走了。

离开小院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你其实并没有走密道,你一直躲在那间院子里,躲在地窖之中,与外界隔着千斤的石门。你甚至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你也想从井底密道逃走,但是我偷袭了你,将你关进了地窖。

后来,当前来接应你的人齐齐跪在你面前,高呼将军大人的时候,你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度尽劫波的荒凉。你盯着满地破碎的黄色,只觉心中滋味难言。你手里还一直拿着一件东西。

那是我偷袭你的时候,你本能还击削落的一缕断发。

我也是在这一天才知道,原来,我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偷袭你于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为你会在看清楚我的刹那立刻收敛所有的还击与防备。

你收剑时,宝剑与我的发丝擦过,割断了一缕。但那一缕不是青丝,而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白发。

其实,从我们逃出京城之后,我的头上便已经暗暗地生出了一些白发了,但我故意隐瞒着你,因为我还有一个关于紫印天镜的小秘密没有告诉你。

离开寒州之前,你一再派人打探我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却是个噩耗。他们说,原天朗本想将我和紫印天镜献给当今圣上,可是,我却逃跑了,跑到寒州城外时,我掉下了百丈深崖。

但大家也都知道,后来没人找到我的尸首。他们便又说,我也许还活着。

褒衣国倒是真的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也听过你赞我的那句话:我身边那么多人,最后竟不及一个郁流烟。

两个月之后,你终于历尽艰难到达了瑞城。半年后,你登高一呼,举旗北进。那场仗一打便是五年。

暴君在五年后的寒冬里被你亲手斩杀,宫门前,百官跪地,向你俯首称臣。

黄袍加身的你,威风凛凛,轩昂若神。

这五年,你总爱对身边的人说,那一场一场的胜仗背后,有一个人是功不可没的,那便是我。因为,在这五年里,有一些你想获得却遭遇阻挠的情报都是来自一名自称黄花客的神秘人。

这个人给你送情报的同时,会在每一封来信当中附上一朵小黄花。

于是你便在登基为帝的这年晚秋,京中小黄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微服出宫,去了城郊的一座庭院。

一座开满小黄花的庭院。

庭院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你看到院中的花丛里有一道同样鹅黄清丽的身影,你便舒心地笑了。“五年了,流烟。”你边走边说,“这五年来,我每次得到黄花客送来的情报,其实最高兴的不是你为我答疑解惑,而是我知道,你还平安。”

这时,院中的女子闻言转身,屈膝向你行礼,高呼万岁,可你看见的却不是我。

她叫如郁,是我在坠崖之后遇见的救命恩人。

我将紫印天镜的口诀心法统统传授给了她。这五年来,帮你搜集情报的黄花客其实是她而不是我。当你问她,流烟在哪里,她会告诉你,我师父在把紫印天镜传给我之后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师父从未告诉过您,紫印天镜并非是她可以随意操纵、想撒谎便撒谎的,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撒第一次谎之后,身体会出现一些衰老的迹象,但她尚能承受。可是,当她第二次用紫印天镜伪造虚假记忆时,她赔上的便是自己的命了。”如郁单膝跪地道,“皇上,师父还说,若有朝一日我得蒙圣见,便问一问您,既然她都已经受到惩罚了,您是否能够原谅她了?”

你怔立于黄花丛中,良久不能言语。

流烟啊,其实当年在树林里,我一时心乱,将你赶走,但转身我便知道,我对你,纵然有一分的怀疑,一分的责怪,一分的失望,加起来也不及其余的七分,是赞赏,是感激,也有歉意。

你予我深情不移,我却只能给你沧桑孤寂。

过了一会儿,你弯腰扶起如郁,问她道:“你能用紫印天镜让我看一看她吗?我想看看她。”

于是,如郁便在花丛里用天镜将她的记忆回放。那是一个总把将军两个字挂在嘴边的我,你看得目不转睛。离开时,你问如郁:“如郁,我若还想看小黄花,可以再来你的院子吗?”

如郁恭敬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晚风中的小黄花在脚边轻轻摇曳。她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师父,我看见了,是有的……”

开满小黄花的庭院,终于等到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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