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和城市以外

2015-11-22 20:00湖南
散文诗世界 2015年10期
关键词:草垛空洞镰刀

湖南 晓 寒

城市和城市以外

湖南 晓 寒

我站在城市的规则里,打量城市以外,我看见我唯一的一滴血,天幕下沉睡着悲伤的草垛,草垛与草垛之间,隔着几只鸟的距离,几个人的距离,几间泥巴屋的距离,我听到了它们的呼吸,像初生的婴儿的呼吸一样,在夜色里静默,安详。

草虫歌唱,我挥舞着镰刀,割下高高的水稻、高粱和玉米。我的镰刀闪着古剑一样的光芒,和我的情绪一起飞舞,没有声音,像一条暗河奔流。就如当年那个长着大胡子的史特劳斯那样,让一条流经十个国家的河流,扬起一世界的浪花。

我不能直起腰来。锋利的阳光打在我的镰刀上,当当作响。

我把镰刀高高举起,在它愤怒的表情中,最后一棵稻子倒下,最后一棵高粱倒下,最后一棵玉米倒下,轰隆隆地响,就像一茬茬的人倒下。我把一群羊赶回家,把一群在河里反刍的鸭赶向野外,黑夜把我彻底围剿。

土地安静了,空空荡荡。没有一只鸟,没有一个人,连一盏萤火也没有。没有声音,连风的声音也没有。黑暗无边无际,像海浪一样打过来,哗——哗——打湿了故乡,也打湿了我。

我把山、土地、田野、河流、房屋都想象成城市里的灯火,我想象的时候,故乡的一切便在我眼睛里哇哇地亮了,我家那只狗身上的毛也亮了。亮堂堂的故乡刺得我眼泪哗啦啦地流,像谁在唱一首歌,从故乡的东头一直唱到西头。

我荡漾在歌声里,歌声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故乡以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在那片土地上孤独地舔舐伤口。

我的镰刀已经沉睡,我等待它醒来,又害怕它醒来。

轰隆一声,两台车撞在了一起。车屁股碎了,像一颗心碎成一地的冰碴。

车窗里伸出一个女人的脑袋,脑袋走下车来,目光空洞,像黑夜里熄了灯的窗。

我的目光和女人的目光一样空洞,因为,这至少是我一千次看见撞车。看见车的脑袋和屁股撞得粉碎,碎屑疯狂地上升,再嚓嚓地跌向行人的脚。

我不习惯在城市里行走,不是因为孤独,而是因为我的脚害怕。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走过一行又一行行道树。树上有顽皮的孩子用石头刻下的字:我走了,我不再等你。

我的脚总是会瑟瑟发抖,总是看到有无数股的狂风,号叫着,卷着仅有的一片黄叶。

夜里,我用眼睛打量天空,天空像一张褪尽了毛的野兽的皮,看不见月光和星斗。它们的光芒,都被歌厅里轻佻的歌声覆盖。

我在屋里种了两盆兰花,兰花长在故乡的深山,泥土长在故乡的田野。它们,在我的屋子里老了一年又一年。我认识它们,它们已经忘记了我。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没有距离,没有标签。我坐在火车上,走在巷道里的时候,总是分不清,这到底是哪一座城市?它叫什么?

午夜里,我经常听到女人的歌唱和哭泣,伴着汽车的哀号,一些咒骂的声音。

等我从床上爬起来听的时候,声音便停止了。像我的影子,突然间不见了。它躲在黑色的地方,向我发出嘲笑。

站在窗前,一座城市的窗前,我和故乡只隔着一阵风。

炊烟从风那边飘来,母亲的呼唤从风那边飘来。还有牛群、羊群的叫声,狗的叫声流水的叫声,一切声音都从风那边飘来,像海潮澎湃汹涌。快要抵达我耳边的时候,戛然而止。

剩下窗前的我,时光在手中沙沙地流动。

我回不到风的另一边,就像我回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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